身后的刀枪还在继续,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司徒彻缓缓转过头, 嘴唇有些许发紫, 脸色苍白,那些喝了毒水的士兵神色与太平村的村民相似, 都已经不是活人了,可他们的行动却几乎与正常人一样,跟没中毒的士兵们打得不可开交, 看来如决明大师所料,毒物的功效比以前更强了。
他们不用喝水吃饭, 正常的士兵体能却消耗得很快,只能占着人数上的优势,勉强轮流与之对抗。
司徒青云的尸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腥黑的血液沾满了她干净的战袍。
“爹, 孩儿领命”,
她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把虎符收进衣襟,捡起司徒青云的长剑,飞了出去。
削铁如泥,人头如收割稻草一般被她悉数割下, 她可以冲锋陷阵于千军万马,这却是第一次对自己的手下动剑,其他士兵眼神悲凉——这些怪物,都是他们曾经手足情深的兄弟。
杀光中毒的士兵,她曲腿跪在这片无际却又被鲜血浇灌的沙漠,杀了他们而不让他们以这幅模样出现在战场,是维护他们作为保家卫国的战士最后的尊严。
剩余的士兵笔直地站在她身后,朝兄弟们做最后的告别。
因为身体素质好,司徒彻下手又精细,只有极个别士兵发生了爆炸,其他的尸体都还完整。
而后她抱起司徒青云残破的尸体,
“把他们都带回去火化,下次与滕绥交战,就是给他们报仇之时”。
“报仇!”
“报仇!”
“报仇!”
身后的士兵疲惫不堪,但声音洪亮,震彻山谷,每个人眼中都燃着怒火。
周楠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冷汗,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离她最近的决明大师差点被她一掌打伤。
“楠楠,你怎么样了?”
“血,好多血,师父,我看到她身上好多血!”
她的眼泪直流,死死咬着嘴唇,梦里的司徒彻让她害怕极了,她好怕那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
清风也很心慌,从周楠乱了分寸那一刻起,她也开始感到惴惴不安。
“公主,皇上醒来了,张永公公让人来通知你”,
外面的侍卫在门口说道。
“好”,
周楠沙哑地应了一声。
决明几人都担忧地看着她,现在她的心绪很不稳定,尤其是对于周晟,再加上对司徒彻的担忧,似乎要把她瘦弱的肩膀压垮。
“没事的,本宫会等她回来……”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跟几人保证。
“公主,热水准备好了,你先沐浴一番再进宫见皇上吧?”
“嗯”。
华妃被人押着来到了御书房,她的神情冷漠,再也不像以往迎接周晟那样满面笑容,
“见过皇上”。
“你这个毒妇!你是什么时候……咳咳……什么时候对阿珺下的毒?”
周晟重重咳了几声。
“当然是公主被劫走的时候,怎么,公主还没告诉皇上,派人劫走她的,就是我吗?”
说到劫走周楠的人,她古井无波的眼神掠过一丝伤痛。
“你!”
周晟抬手指着她,因中毒过深,手指忍不住地颤抖。
华妃冷笑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纠缠十几年的男人,眼里再也找不到一分爱意,当初,她为什么会看上姐姐的夫君呢?
大概是……一直以来想与卫珺一决高下吧,想看看喜怒不形于色的姐姐,被人抢了最重要的东西会是什么模样,而那时的周晟,正值青春年少,长相俊秀,温文尔雅,对卫珺好得不能再好。
如果当年,她先遇见的人是——
那个奋不顾身、对她好得不能再好的少年,
该有多好?
“皇上又比我的手段高了多少?当年姐姐偷偷服避子药,皇上是知道的吧?让吴太医把姐姐的药换掉的人也是皇上吧?”
她居高临下轻蔑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天子,
“皇上想不想知道姐姐为何还是没有怀上龙种?”
“朕……朕要杀了你!”
周晟气得想从床上起身给她一巴掌,然而越是生气,便越是无力,他也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卫珺临终前的心情。
“不劳烦皇上动手,我来之前已经服过毒了”,
她才不会把命交到这个男人手里。
“呵,你就不怕朕对枫儿下手吗?”
周晟沉着脸,满目阴霾。
“虎毒不食子,皇上若要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就请便吧”,
她面无表情道,原本她也以为周枫是她的命,可展飞死后,她突然发现,其实她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还能怎么办呢?
何况,这话真耳熟。
每一个字都与他当年拿周楠威胁卫珺如出一辙,除了语气。
他对卫珺一向温柔体贴。
这就是报应吗?
一阵气血涌上心头,她浑身失力地跌在地上,原来死亡是这种滋味,生命流逝的倒计时中,她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比如,周晟声嘶底里的怒吼。
挣扎着爬到窗边,她不想死在这个牢笼里,推开窗,一跃而下,
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
“儿臣见过父皇”,
周楠低着头,眼神暗了暗,再次面对这个无比宠她的父皇,她的心头涌起的都是恨意,好想质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母后?
“你来了”,
周晟躺在龙床上,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很多,才四十余岁的天子两鬓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白发,不知是因为风竹的毒性还是别的什么。
“阿珺……你的母后真的是中毒而亡的吗?”
“儿臣已经派人去查了”。
“那你呢?你也中了毒”,
“儿臣中毒不深,无碍,父皇不必担心”。
“那就好”,
周晟笑了一声,把张永打发走了,房内就只剩下父女两个人。
“父皇这是——”
“她死了”。
周楠睫毛动了动,真好。
“你呢,准备好搬去东宫了吗?”
“司徒彻,你回来了!”
听到动静,嵇安从营帐中跑出去迎她,
“你……怎么了?”
司徒彻抱着司徒青云的骨灰,发红的眼睛盯着她,对犬戎的恨意突然达到巅峰。
“啊——”
她抬手掐住了嵇安的脖子,嵇安被她吓得猝不及防,双手死死扣着她的手腕,却无济于事,她下手好重,嵇安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双脚也踮着挣扎。
嵇安的脸色已经发紫,生理性的眼泪流了下来,滴在司徒彻的手上,她这才松手把嵇安放下来。
嵇安跌在地上喘气,不知所措地看了她一眼,全身都害怕得发抖。
“我爹死了”,
她喃喃道,轻轻地把骨灰盒抱在怀中,司徒青云中了毒,尸体不能留,他曾经说过以后若是战死沙场,就要司徒彻把他的骨灰洒在大漠里太阳升起的地方,还有,要在大雨来临之际。
那时司徒彻不信,她爹可是天佑将军,怎么可能会死?
嵇安咳了好几声,才不可置信道,
“怎么会?”
司徒青云的武功那么高,滕绥最多和他打个平手,怎么会战死?
“滕绥下毒”,
她恨着说出这几个字。
嵇安终于明白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可刚才那一幕还是让她心有余悸,她摸了摸自己脖子,那上面有些青肿,良久才道,
“对不起”。
如果司徒彻没救她,或许滕绥不会那么恨她,就不会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
司徒彻把骨灰盒放在桌子上,在司徒青云的主帅之位上坐下,今日没有大雨,爹还能多陪她一晚。
“我这就走”,
嵇安缓缓从地上起身,她知道这一次,司徒彻是真的不欢迎她,大周的士兵一定都恨死她了。
“滕绥喜欢你?”
司徒彻抬头看了她一眼。
此时此刻她虽然对腾绥恨之入骨,却无法把这种仇恨全部加载在嵇安头上,身为公主,一出生便背负着与国同存亡的命运,她的殿下,也是如此。
“嗯”,
嵇安背对着她轻声应道,她本以为滕绥只是想得到她,□□嵇帝,没想到滕绥竟是要娶她,现在还留着嵇帝一口气,只是把他软禁在王宫。
滕绥只对打仗有兴趣,要他天天安分坐在龙椅上听朝论事,他未必愿意。至于女人,玩腻了各种女人的他,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公主。
“你现在回去,是打算跟他完婚吗?”
嵇安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眶有泪水蓄积,她还能去哪呢?嵇帝被他控制了,边防到处是他的士兵。
“不想回去就留下吧”,
司徒彻冷冷道,既然滕绥喜欢她,倒也不是没有利用的价值。
少将军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收留她。
“真的?”
“你要是想与滕绥——”
“我不想!”
嵇安又退回到角落里,胆怯地看了她一眼,深怕她反悔。
“我可是要灭犬戎的人,你这样赖在我这,良心不会痛吗?”
嵇安一听她要灭犬戎,顿时慌了,
“犬戎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帝国,你要灭没那么简单!”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
“是滕绥要打仗……不是犬戎的百姓”,
嵇安突然跪在她面前,
“我父王没有要对大周出战的,其他士兵也是被滕绥强行拉过来的”。
犬戎原本经十年前一战就不堪重负,嵇帝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安平养民,休养生息,被滕绥这一下搅得又是民不聊生,若司徒彻真铁了心要灭犬戎,到时候一定是满目疮痍,两败俱伤。
司徒彻看着案台上的骨灰盒,这也是司徒青云一直不主动对犬戎开战的原因,战争的残酷底下,受伤的总是百姓,哪怕是胜利的一方。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华妃的结局了,没想到还有隐情吧,嘿嘿,宫里的勾心斗角远比这复杂得多,周晟只是犯了绝大部分男人都会犯的错,可什么时候绝大部分女人才能像卫珺一样,说断就断?其实华妃这一点和卫珺还是挺像的……
最心疼楠宝,回去让少将军往死里宠!互宠!
第95章 晕倒
“公主”,
清风低头从外面进来,周楠立刻抬头去看她,距离大周与犬戎交战那日已经过了一周, 这一周她寝食难安, 一边是与周晟周旋, 被朝事压得抬不起肩, 另一边便是担心司徒彻,整个人精神极差,摇摇欲坠。
“怎么了?是不是漠北来战报了?”
司徒青云让人进京给周晟发战报时, 司徒彻便会趁这个机会给她来信, 这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清风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公主问你话呢, 你倒是快说啊!”
明月催促她。
“将军……在巨石谷牺牲了”,
清风抬起头,眼底有些湿润, 司徒青云对她要求一向严格,却没有因为她是女子, 就放弃她,给了她照顾少将军的机会。
在清风心中,大将军永远都是敬畏的长辈。
“什么叫牺牲了?”
周楠神色有些茫然,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起身慌慌张张地来到她面前,夺过她手里的信纸, 一目十行。
这是给皇上的官方书信,信中只提到司徒青云战死沙场,少将军司徒彻身受重伤。
寥寥几个字,让她的心从高空重重地摔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她脸色极其苍白, 手紧紧抓着清风的前臂,
“彻儿的信呢?她哪里受伤了?”
清风拿出另一张纸,是司徒彻亲笔,话也不多,只解释了这次战争的结果,提到自己把司徒青云尸体火化了,让周楠保重身体,提防郑家。
“将军是中毒身亡的,少将军也中毒了”。
信纸滑落在地上,周楠几乎要站不稳,还是决明和明月一起扶着才不至于跌倒。
74/102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