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风忽然没有那么柔和了, 针锋相对的招式让风声都变得狂躁。蒙住沈喑?睛的发带并没有系得很紧,他的?皮动了动, 发带滑落,随风飘得不见踪影。
沈喑睁?的瞬间, 就看见,那个偷袭的人, 左手当中突然多了一柄短刃,寒光闪过, 那柄短刃就扎进了段嚣的肩胛骨当中。
若是段嚣闪躲得再慢半分,利刃就会划破段嚣的颈动脉。生死一线,医学常识告诉沈喑, 真的就差一点,神仙都救不了段嚣了。
段嚣就是这样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沈喑全身发冷,段嚣总是不让他看。那么,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段嚣又有多少次死里逃生呢。沈喑发现,他比自己预想的更加在乎段嚣的生死。
发带掉了,段嚣也看到了。
没有了发带的遮盖,段嚣的?神直接看向沈喑的瞳孔当中。沈喑?中的惊惶投射到段嚣的?里,是黑白分明,是惊涛骇浪。
沈喑心疼他,但段嚣看不懂。从很小的时候起,这世上便没人心疼过他,他分不清,便只看得到惊惶。
目光相遇,段嚣不觉咬破自己的嘴角。
偷袭的人死不放手,匕首直接将段嚣单薄的肩膀扎穿。段嚣的胫骨还刺着淬了毒的箭簇,双腿开始酸软无力,支撑不住,便被那人按倒在地。
那人下手十分狠毒,并没有将匕首□□,反而顺着伤口,用力拧搅,他想直接卸掉段嚣的肩膀。
段嚣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任由那柄锋利的匕首一下一下割裂他的肩胛骨,肩头的鲜血涓涓流出,心中却被控制不住的酸意占据着。
这些血,好脏。
那个人还在专注于他的肩胛骨,沈喑紧紧捏了捏握于自己袖中的那柄黑金匕首,忽而又松开了,就这样吧。嘴角扯出一个疯狂又无奈的浅笑,恶念在心中升腾,他偏头,对沈喑动了动嘴唇:
“杀了他,救我。”
沈喑看着段嚣,他怎么会那么绝望,他在向我求救,可他脸上并没有求生的意志。他没想过,段嚣怎么会如此轻易陷入绝境。
但人在将死之时,?中的绝望是不会错的,?神像一只将死的小鹿被天敌擒住咽喉却不肯闭上?睛。
沈喑捡起长剑,他拥有全部的理智,却又近乎全无理智。无声无息的,靠近那人身后,看见段嚣的半边肩膀都浸没在血花当中,那人却丝毫不肯放过他。
于是,沈喑很听话,用段嚣亲手教给他的剑法,一剑洞穿那人的心脏。
活了两辈子,这是沈喑第一次杀人。杀的是个恶人,可他还是觉得悲伤,更多是恶心。
他松开手,将那人的尸体从段嚣身上推开。伸手去扶段嚣,段嚣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左边的肩膀和小腿伤的尤其严重,他只好把住段嚣的右臂,想带他回去。
段嚣起身在之后,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殆尽,恍惚中,沈喑觉得段嚣回到了马车上初见时的样子。
段嚣冰凉黏腻的手落在沈喑扶住他的手背上,他将沈喑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一点儿也不让碰,兀自蹲下去检查地上的尸体。
“段嚣,你怎么了?”
“没怎么,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了,真好。”
段嚣答非所问。
他从尸体身上翻出了沧海阁的腰牌,无聊地笑了一下,将腰牌扔到地上,转身走了,也没等沈喑。
沈喑听不太懂段嚣的话,他瞥见地上的腰牌,瞬间明白了今天的杀局是怎么回事。是沧海阁的人动了那一批种子,他们动了无数无辜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就算没有这场暗杀,沈喑也没办法继续放任不管。
杀过人的感觉还残存在沈喑握剑的那只手上,他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他恍然不觉,自己的双眸当中闪现着琥珀般的异色光彩,比他第一次从许归荑那里传承灵济心法时更加亮泽。
暗中,红衣男子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这一切都落在了他的?中。
“尊主——”
花桓站在红衣男子的身后,替她的主子感到高兴。
沈喑真的是空灵体,收集的情报原本只是猜测,今天,沈喑?中诱人的琥珀色的光泽却是他们亲?所见。若能跟他双修,尊主便能更进一层。
花无虞摆摆手:“今天你看到了什么,就当做没看见。沈喑的资料我拿到了,你们做的很好。”
“这个人我自己盯着,你们谁都不许打扰他,记住了吗?”
花桓点点头,神情有些失落。
太有意思了。
花无虞有些兴奋。
他叫沈喑,原来他就是空灵体。
段嚣那小子?神像狼,却能忍住不把沈喑吃拆入腹。
最有意思的是,花无虞看得清清楚楚,段嚣绝不至于落入绝境,一个金丹后期的罗刹,就算用了龌龊的路数,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这人,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就为了弄脏沈喑。
......
段嚣离开之后,沈喑在遍地尸体中央,站着,站了很久。
心中弥散着浩荡的悲凉,五感越发通达,就好像,天地法则能够被他的想法左右一般,他们感受到风从哪里来,能调动浩瀚绵长的灵力,只是......控制不太好。
比如,他抬手,指风过处,本来只是想将桌上的杯盏打翻,没想到将整个桌子都劈成了碎片。
沈喑摇摇头,算了,盖世神功通常都不好消化。不如过几天,找段嚣陪他练练。
等等,段嚣呢,怎么一声不吭走了?
沈喑回客栈看了一?,段嚣不在客栈。不好,段嚣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沈喑有点郁闷。不过他早有准备,当时还在折花山庄的时候,有一次,段嚣就打算偷偷溜走,被他在山下逮住。
从那以后,沈喑就留了个心?,每天在术宗划(qin)水(xue)摸(ku)鱼(lian)的同时,专心学会了一个小小的术法——追踪符。正巧,现在他有了灵力,赶紧画一张试试。
沈喑走在路边,随意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充盈的灵力勾勒出印象中的图纹,树叶随着淡淡的金光飘在半空中,沈喑手上蹭了段嚣的血迹,带血的指尖碰了一下树叶,树叶就能寻到段嚣。
沈喑跟着树叶一直走,来到一座云雾缭绕的山林当中,西望就是帝都的凌云塔。好家伙,段嚣跑得够远的。
再往前走两步,雾气重的看不清脚下的路,到这里,树叶也落下来,掉到地上,金光不再闪动,这就到了?
沈喑的?前只有一片白色的浓雾,他伸出手张开五指,手指都隐没在白色的雾气当中。
什么都看不见,鼻尖也都是湿润的水汽和林间苔藓的气味,好像还夹杂着一丝血腥气。
是段嚣。
段嚣受了伤,还在流血。沈喑有点着急,慌乱中:“段嚣——”
“你听得到吗?”
“唔——”
沈喑跌落潭中,泉水刺骨冰凉,有人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巴,血腥味变得异常浓烈。
“别喊,听得到。”
是段嚣的声音,略显微弱。
找到段嚣了,沈喑没有挣扎,他很安静,身后之人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心跳猛烈。
段嚣的手稍微放松一点,轻轻抚过沈喑的侧颊,拇指落在淡色的唇瓣上,摩挲揉按,沈喑有些痒,想张嘴咬上去,他犹豫了许久,刚刚张开嘴巴的时候,段嚣的手突然向下,落在他白皙的喉结上,指尖从凸起的骨骼上划过,像在拨弄一件艺术品。
水太冷了,沈喑感觉自己的体温在迅速下降,然而段嚣的手,几乎与这泉水一样冷。
忽然,水面上冒了几个泡泡,身后禁锢着自己的那个人消失不见了。
段嚣被从未有过的疲惫缠绕着,沈喑还是那样没有防备,他闭上了?睛,任由自己沉没水底深处。
段嚣冷的发抖,他哭了,泪水没有痕迹。
我以为,你手上沾了血,就会跟我一样了。
我错了,你永远都比我干净。
“段嚣!”
沈喑也一头扎进水里,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水。
是一个奇迹,沈喑将段嚣拉了上来。岸边,沈喑给他处理伤口,段嚣脸上血色全无,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被泉水浸得泛白,他不知道痛吗?
沈喑将他挪到一处没那么湿冷的崖洞,堆起火堆,想尽办法给段嚣处理伤口,很不熟练的使用灵力为他疗伤渡气,段嚣终于转醒,就看见沈喑满脸倦色与担忧。
沈喑气得也不注意措辞了:“你想死吗?”
段嚣张张嘴:“我只是想洗个澡。”
他?睑低垂:“我,很脏。”
沈喑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有点头疼,段嚣这样下去不行,他的心结好像越来越重,精神状态也愈发得差。
沈喑抓起段嚣的手,很认真地问他:“你觉得什么是脏的,你想洗掉什么?”
段嚣的上?前微微翕动,黑色的瞳孔有些颤抖:“血腥。”
“那个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只要沉下去,就能洗干净,就能停止。”
“只要沉下去,就不用悬在半空中了。”
第48章
悬着, 就永远提心吊胆。
不能彻底得到,不敢彻底失去。
“好。”
沈喑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
他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在自己小臂上划了一道,段嚣都来不及阻拦, 细白的手腕瞬间冒出一道殷红的血痕, 沈喑握着段嚣的手, 将温热的血液蹭在他的手心,点点鲜红在他的指缝间晕开。
段嚣死水般的目光中闪过惊惶无措, 他紧张地抓住沈喑的手腕:“你做什么?”
两个人的手上都已经满是血污, 沈喑有些认真:“你看, 脏吗?”
段嚣抬眼, 眼窝暗沉深陷, 眼中有淡淡的血丝,满脸病容,却还是一张好看的脸。
段嚣看了沈喑许久, 没有答话,沉默地, 撕碎衣袖上的布条,无比细致地帮沈喑包扎伤口。他盯着自己包好的伤口, 怎么看都不满意,却没有丁点办法。
他真觉得自己错了。
“算什么东西。”
段嚣的声音很低。
沈喑没太听清, 凑过耳朵去:“在说什么?”
“对不起。”
这次,段嚣的话一字不落, 沈喑听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我故意……”
说吧, 都坦白。既然已经做了错事,就把命运交到沈喑手里,任他裁决。
可是, 段嚣话没说完,虚抱着沈喑受伤的那只胳膊,晕了过去。
故意什么?沈喑已经数不清这是段嚣第几次晕过去。
段嚣额头枕在沈喑的颈窝,嘴唇淡的几乎没有血色,他额头滚烫,身上冰凉。他搓热自己的双手,用手心的温度去焐热段嚣的指尖,叹了口气。
“没事啊,故意什么都没事。”
有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被你救过太多次。
沈喑想起自己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的自己是凭空消失了呢,还是只剩一具失去意识的身体,父母会不会想念自己?他也会想念父母亲人,旧友故交,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觉得自己就像死过,又重活一世一样。
以前觉得过去才是真的,眼前不过是书中的故事,自己和周围所有人不过是荒诞不经的,可生可死的纸片人,但现在觉得它们都是真的。他不能死,段嚣也不能死。
未知生,焉知死?
沈喑最近脑袋里总会冒出一些生与死的念头,同时,他能够调动的灵力也越来越充沛,伸手一探便能感受到段嚣的内息乱的一塌糊涂。很奇怪,明明段嚣的修为一直在提高,但他的内伤却越来越严重了。
段嚣这是,寒疾又发作了,一次比一次严重。
不能继续这样。
沈喑一直都记得那天那个古怪的老神医开的方子:无患玲珑果配合四味归脾丹连续服用一周。
这方子专克先寒,按药理来讲,那老神医不像是在胡说八道。四味归脾丹是挺常见的药丸,难就难在这无患玲珑果。
传闻,无患玲珑果生于上古神木无患树,长在西岭万仞雪壁之上,凌寒独立,更有崖畔的寒霜风阵护着,轻易取不得。无患树千年一生根千年一发芽,光是等到它结果就很难了。
那是跟生灵古木齐名的圣物。
沈喑不信邪,他想起了许归荑手中那朵生灵花。既然许归荑能得到生灵花,成为清平造梦师,那他也一定有办法拿到无患玲珑果,治好段嚣。
崖洞之中,火堆将熄,沈喑又添了柴火进去,将段嚣湿漉漉的衣服烤干。段嚣在晕厥中,身体依然止不住地战栗,沈喑不停地将灵力渡给段嚣,帮他抵抗体内那股作祟的寒意。
不是他的错觉,沈喑能调动的灵力越来越充沛,而且不像原来那么吃力。好像,杀过人之后,藏在他身上的那套不知道干啥用的功法开始奏效。
等到段嚣的状况稍微恢复一些,沈喑带他回了永州城中的客栈,计划无患玲珑果的事。
玄机阁——全天下最大的珍奇宝货交易中心,刚好也在永州城。
如果这里都找不到无患玲珑果,那可能世上真的再也找不到成熟的果实了。或许去到西岭,刚好能碰到成熟待摘的果实,或许无患树还没开花,要等上千年。
沈喑只身来到玄机阁,也只是来试一试。如果这里有,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他都要搞到手。如果这儿没有,他就去西岭。
沈喑走到门口,那两扇鎏金的楠木大门自动向他敞开。
阁楼的建筑形态大概像个圆柱体,吊顶很高,沈喑周围都是高耸的壁龛,架子上码放着一模一样的宝盒。每一件宝盒里面,都是世间稀有之物,价值连城。
声音从暗处传来,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时间却难以分辨:
“你想从这里拿走什么,就要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换,你愿意吗?”
“愿意。”
沈喑几乎没怎么想,他穿到这里来,已然是孑然一身,经历了这么久以来的患难与共,几次涉险之后,不管他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反正没什么比段嚣更重要了。
暗处,讲话的人眉头紧拧,似乎对他这种不加思索就决然同意的态度有些不满。他大多数时候都不在这里,刚好今天在,他一眼就认出了沈喑,所以要亲自问他。
“说吧,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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