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喑吓得魂都飞了,一下子从绮丽纠缠中清醒过来:“改不了玩命是吗?”
明明心中火气翻腾,却没办法对现在这样的段嚣发火,沈喑扣住段嚣那只满是血污的手:“师兄教你一个道理,人们爱惜自己的身体,跟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是不一样的,鸟儿弄脏了羽毛只会对着水中的倒影悲鸣,但人受伤的时候,先痛的是最在乎他的人。”
“段嚣,我很担心你。”
段嚣很庆幸,自己在晕倒之前把话都听全了。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咀嚼着沈喑话中的意思,直至彻底陷入黑暗,心里都甜丝丝的——他担心我,他在乎我。
好嘛,又晕了。
沈喑已经习惯了,所幸这次直接晕在客栈,省得把人再给扛回来。他上手检查一番,发现段嚣周身真气混乱不堪,几处重要的大穴真气逆流,竟然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原来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沈喑拧着眉头,想起了那日在酒肆当中遇到的神医所说之话。
“一阳爻升,一阴爻降,白露凝霜,沉珂深藏。”
“病疟于烈,二十折伤,盛杀弥彰,时不消长。”
这些都不是好的征兆,怪老头不把话说清楚,从字面意思推断,也能看出来,段嚣二十岁之前必有一劫。当时没怎么想明白话中的意思,此时越想心里便越慌。
更重要的,那老神医给过一个方子,虽然不知真假,但沈喑早已了然于心。当时那个老神医亲口说过,无患玲珑果一枚,配合四味归脾丹连续服用七日,便可解除病症。而且,这方子专克先寒,没有副作用,只是药材罕见了点。沈喑已经打定主意:
方子无论真或假,总要试一试。
药材就算再罕见,他都会去找。
......
段嚣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经脉已经混乱不堪,真气也变得时有时无。这对于复仇心切的他而言,几乎是最差的状况,但他却没多难过,连身上的痛都可以不管了,因为失去意识之前,沈喑曾说在乎他。
“你醒了?”
“哪里不舒服要告诉我。”
沈喑尽职尽责做一个好的师兄,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不错,总算有点活人该有的温度了。
“我很好。”
段嚣挣扎着站起来,然后脚一软就摔回床上,晕了太久,面如菜色,饿的。
于是,段嚣成功收获了沈喑不加掩饰的嘲笑,和一碗热腾腾的青菜手擀面。看着沈喑手上还沾着的零星面粉,他将面条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沈喑端着碗离开之后,段嚣来到书案前,静静坐了许久。方才,想跟沈喑表明心意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一句爱意,却要用尽段嚣全身上下的胆量。
就算用光了全部的胆量,也还是不够的,他没勇气说出来。沈喑那么好,他这样的人说出来,是亵渎。可是有些东西憋在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就像烂在心里的伤疤不停扩散,他的情意,他的不堪,他的胆大妄为,他的贪婪无度,都是伤疤。
“沈师兄......”
段嚣提笔,一张不大不小的信笺之上,他全部都写出来了。写下沈喑的名字的时候,执笔的手微微颤抖,写了喜欢,写了贪嗔,写了白首,写了同归,还写下了自己如何打算将他藏起来,关起来,锁起来......
笔力之重,段嚣的手腕都在发紧,怎么会那么想,怎么会那么喜欢。写罢,他小心地将信笺折起来,贴着胸口藏在怀里。来到沈喑住的那?屋子的门前,犹豫着,到底该亲手交给他,还是偷偷放下。
其实段嚣更想当面给他,又特别害怕看到沈喑拆信时的表情,心里乱得沸反盈天,各种声音好像炸了锅一样,就在这时,沈喑打着呵欠拉开门,就看见霜打了一样的段嚣站在自己跟前,踟蹰不前的。
沈喑疑惑:“段嚣你?”
段嚣强装镇定:“我路过。”
沈喑:“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段嚣:“我有样东西......算了,我听说过两日就是庙会,一起去看看吗?”
沈喑愈发奇怪,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段嚣向来不喜热闹,怎么突然想看庙会,搞不懂,算了,多出门散散心融入一下社会也挺好,于是欣然答应:“好啊。”
第46章
永州城的庙会一向很热闹, 最近又解决了怪病带来的危机,城中百姓更是把逢凶化吉看作祥瑞,都想好好庆祝一番, 今年的庙会简直就像掉进了人堆里, 被热切欢腾的喧嚷声推着走。
段嚣被炸雷般的噪声吵得头疼, 但是看着沈喑正兴致勃勃?东张西望,好像这噪声也不是很难忍。他的手一向很凉, 此刻却汗津津的, 贴着心口的那封信灼着他的心, 有些话憋在心里要炸了, 他想不如就趁庙会, 亲手把那封信交到沈喑手上。
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瞧一瞧看一看摸一摸,上等的水乡锦绸,比房中美人的小手还要嫩滑......”
东张西望的沈喑到处看热闹:妇人正要伸手试试面料是否真有那么顺滑, 却看见家里男人的动作比她还快,抬起的手一巴掌拍在男人的手背上, 男人疼得龇牙咧嘴,那妇人说什么都不肯买了。
“糖葫芦糖葫芦甜牙爽口的冰糖葫芦, 三文钱一串十文钱三串......”
一个乐意卖一个乐意买:“给我来三串!”
沈喑掐指一算,这人是个傻子。
庙会沿河而开, 水面波光粼粼,有的商贩想搞点特色, 撑着桨沿岸叫卖:“咱们永州城啊遭逢大难,定会遇难成祥, 今年一定是个瑞年,瞧一瞧看一看,我这是瑞年现摘的福气果, 大家都沾沾福气喽。”
沈喑打眼一看,这不就是黄桃吗,挑大个儿的用花纸包起来,装什么“福气果”。不过这黄桃看起来卖相不错,他就是想吃而已,跟福气不福气没有关系。
满船的桃子都熟透了,很薄一层果皮之下包裹着晶莹饱满的果肉,散发出甜丝丝的果香,沈喑眼前一亮,咽了咽唾沫,悄悄将手伸进口袋里——糟糕,他没有钱。
沈喑悻悻?松开手,好可惜。但他自认是个有原则的人,绝对不会为了吃一个桃子而张口向段嚣借钱。别忘了,整个沧海阁的财政大权的象征,信物翡翠钥匙,都落在他手里了,他现在是个绝顶的有钱人,有钱人的偶像包袱可不能撂下。
借钱是不可能借钱的,这桃儿他不吃也罢。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而汗津津的手从身后扣住了他的手腕,这温度,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后方贴近他的耳侧:“你拿好,我在对岸的酒楼等你。”
“你,你不用为难,这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不管你决定怎样,都来见我一面,我等着你。”
他实在没勇气当面看着沈喑拆他的信。
说完,沈喑手心里被塞了一张折叠过几下的纸片,纸张质感不错,会是什么呢?再回头时,段嚣已经跑没影了。最近段嚣说话总是奇奇怪怪吞吞吐吐,甚至有点结巴。
沈喑摇摇头,摊开手心,手心里躺着一张银票,被叠成了比巴掌小一点的方形。
接济我?
我搀这个桃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段嚣看穿的?
沈喑用段嚣给的银票挑了两个最好的黄桃,自己吃一个,给段嚣带一个。甜滋滋的汁水充斥在嘴巴里,沈喑边吃边去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酒楼找段嚣,段嚣真的奇怪,不就买个桃儿吗,也要不了多久,等着他一起走不好吗?
......
段嚣已经在酒楼里,二层楼上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
窗外人头攒动,他心虚?好像闯了天大的祸,心如擂鼓。递给沈喑那封信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护城河的水面上,他不敢看沈喑的神情,甚至连那封被他折起来的信纸的背面都不敢再看一眼,就那么稀里糊涂交出去了。
信交出去,木已成舟。
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万一沈喑知道了他的龌龊想法之后,心生厌恶,不来找他怎么办?段嚣心里很乱,却也只能干等着。荒漠中,失路之人在等他日夜渴盼的那一碗水。他必须承认,他必须坦白。
沈喑来了,还把一个桃子扔到段嚣面前。
“吃吧,特别甜。”
沈喑走在阳光中,嘴角带着清澈的笑意,段嚣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眼睛:“你不觉得——”我的那些心思,你不觉得恶心吗?段嚣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谢谢你。”
“虽然你现在看起来像个缺心眼的二百五。”
段嚣:......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拾起沈喑丢在桌上的桃子,咬得很僵硬。沈喑叫了一桌菜,吃的可香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信呢?他看了吗?
等到沈喑吃个七七八八之后,段嚣下意识?从怀中掏钱结账。沈喑出门从来不带钱,所以每次都是段嚣结账,给沈喑花钱,天经?义。
然而,段嚣从怀里摸出来的,并不是银票。沈喑只瞄见了一个角,似乎是折起来的信纸?可是还没来得及好奇,就被段嚣猛?塞回去:“咳,没什么。那个,今天我没带钱,你结一下。”
给错了,
全错了。
段嚣瞬间反应过来,手心因为紧张而汗津津的,还要佯装面不改色。
最近段嚣总是奇奇怪怪的,好像有事情瞒着他一样。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痛快结了账。沈喑将一张面值不小的银票拍在桌面上:“不用找了!这燕草炒三丝做得不错,翡翠白玉汤也不错。”
沈喑故意的,花段嚣的钱,当然要大手大脚。
店小二喜笑颜开:“二位客官您吃好!我们店里的菜,别的不说,色香味是最基本的。食材也很讲究,比如说这道燕草炒三丝,用的是上等的香菇丝,搭配远自西域进贡的青椒丝......”
哐当——
有人闯进来,黑压压一片全挤在楼梯口,为首的几个人踹翻了楼梯口的几张空桌子,表示这里即将有事情发生。
店小二的话戛然而止,抓起桌上的银票,避开那些罗刹,从另一边的楼梯一溜烟跑了。
他在永州城干了很多年,城中势力惹得起惹不起心里多少有点数。如果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这家店也开不到现在。来的人是沧海阁的罗刹队,今天不知道是店里的哪位大爷摊上事儿了。
食客们互相对望一眼,火速思考自己最近十天半个月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好像也没有,大概不是冲自己来的,纷纷跟着店小二作鸟兽散。
一眨眼的功夫,阁楼之上就只剩下沈喑跟段嚣。慌乱间,食客们桌上杯盘狼藉,只有沈喑自己桌上的半碗翡翠白玉汤还完好如初。
沈喑脑子转的飞快:“冲我们来的?”
“若说进城之后得罪过谁,倒也没有。那只剩一个可能,我们解决城中的怪病,一定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
沈喑与段嚣并肩站着,条分缕析:“只要弄清楚他们的身份,就能知道这怪病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捣鬼。”
沈喑说的一点不错,段嚣点点头,一掌放倒一个人,没有多话,因为他发现这些人比他想的更加难缠,看来对方要下死手。
以段嚣金丹后期的修为,却被处处压制,围攻他们的这些人全都是金丹后期的顶尖好手。段嚣除了要应付冲着自己来的,还有护着沈喑,对真气的耗损极大。
他原本打算,只要将这些人逼退就好,没想过在沈喑面前取人性命。沈喑厌恶血腥,他是知道的。奈何这些人穷追不舍,招招透着置人于死?的狠厉。
如果对他们手下留情,那么自己真气的消耗就会更快,还会让沈喑屡次陷入危险。所以,对不起了。
“闭上眼睛,站到我身后来。”
段嚣震退几个合围的罗刹,贴在沈喑耳畔轻轻道。
不能沈喑说什么,他伸手解了沈喑的发带。黑色的丝缎发带绑得松松散散,段嚣轻轻一扯就将发带缠上自己的指尖,沈喑回头,发丝如松烟黛墨,披散双肩,段嚣心跳满了半拍,喉咙发紧。
随后,他不由分说,扣住沈喑的后劲,将发带蒙在他的眼前。黑色的发带绕到脑后打了一个好看的结,怕勒的难受,段嚣系得很轻,讲话也很轻:“你不要看,很快就好了。”
出剑很快,剑锋刺入皮肤的声音就很轻。
身法很快,五指扭断脖颈的声音就很轻。
也就是段嚣,硬撑着,杀人如麻,面不改色。
但他这副身子原本就有很严重的内伤,如今遭受轮番合围,难免又挨上几掌。五脏六腑痛得搅成一团,刺痛从心口打穿到后背,一口鲜血涌上来,喉咙里满是腥甜,段嚣生生忍着,咽了回去。
沈喑眼前一片黑蒙蒙,除了耳侧静谧的风声,就是有人倒?之后再也无法爬起来的闷响。段嚣叫他站着,他竟真的站着了,身边就是近距离的厮杀混战,可他被宥于毫无安全感可言的黑暗当中,却一点也不害怕。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的衣角带起的风,缠绕指尖的触感都异样清晰。分明就站在刀尖上,心里却有着破风的安宁与踏实。沈喑心中生出诡异的想法,如果段嚣要害他的话,他会不会一如此刻一样欣然接受?
血被咽下,那股子血腥气却久久萦绕在唇齿间,段嚣感到阵阵恶心。他身上受了伤,手上也满是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就快结束了,又要被沈喑看见自己这副恶心的鬼样子。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方遮处一道阴影,段嚣眼睑之下有一颗朱砂痣,也被挡在那道阴影里。朱砂痣暗红,血液鲜红。
所有人,突袭而来的所有人都被他解决了,除了眼前这最后一个。
段嚣看向沈喑,沈喑零散的发丝随风飘动,他的指尖自然垂着,那样放松,毫不紧张。他品尝着自己唇边的血腥味,就那么相信我吗?
失神间,仅存的,最难搞的那个人冲段嚣扑了上来。
第47章
那人是罗刹队的首领, 经过不断的自相残杀,才坐上这个位置,他比所有人都强一点。
趁着段嚣失神, 三枚暗器从袖中弹出, 全都打进段嚣的胫骨当中。段嚣在一个呼吸之间, 便察觉到,箭簇之上淬了毒, 能够使人全身麻痹。
那人很会观察时机, 先前一直藏得很好, 都是光明正大的打法, 当他的同伴都死光之后, 忽然变了路数,每一招都阴险诡谲,全都是偷袭的偏门。
段嚣越是强行运气, 体内的毒素扩散的越快,他正想办法将这些毒素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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