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沈喑有在认真听,他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寓意很美好。”
沈喑真心称赞。
只是希望山河无恙,家人安康罢了。然而事与愿违,如今这江湖再也难见传灯的身影了。山河依旧人已非,花无虞不欲再揭那段过往,颔首不语。
落花有恙,斯人无虞。
他很久没再听过这句话,也很少跟人提及这名字的来源。
今日乘兴说了,不过是因为在听他讲话的那个人是沈喑,也就几面之缘,却能给他带来某种打碎一切牢不可破的防御外壳的亲切感。
玩笑归玩笑,救命之恩却是真的。虽然总觉得这人有?不着调,但沈喑直觉他没有恶意,于是接着说:“不管怎么样,今天真的谢谢你。”
花无虞藏起心事,正想相邀沈喑一同前往城中赏乐喝茶,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喑抬头看了看天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
“不好,我已经出来太久了,刚才耽误了许多时辰。”
沈喑轻叹一口气,表示歉意:“若得空,这种情况,怎么也该我做东,请你吃上一顿。”
“但实在不巧,家中尚有病人,离不得人,我得抓紧回去了。”
醒来如果见不到我,他会着急。
?后这句话刚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沈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这话听起开过于亲密,亲密得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见鬼了,我心虚什么?
花无虞脸色有?难看,低声叹气:“还真是一?机会都不给啊。”
沈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花无虞:“没什么,你回吧。”
“但你可欠我一顿饭呢,这可是你说的,不准耍赖。”
“一言为定。”
沈喑跟他告过别,便匆忙赶回客栈。
为了清净,让段嚣能够好好养伤,他们这段时间没有选择居住在闹市中那种临街的客栈,他们在城中暂时的居所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独门独户,环境还算清幽。
沈喑路上走得匆忙,因为他还绕路去了一趟城中的市集,又耽误了不少功夫。
但好歹一举两得,既能买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又有了久久未归的说辞。
一场恶战,沈喑身上的衣服算是废了,几乎碎成褴褛的布条,还浸染着斑驳的血迹,根本遮不住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段嚣看见怕是要疯。像今日这样危险的事,万万不能被段嚣知道,沈喑很清楚,以段嚣的脾气,他绝对受不了这个。
所以他必须编?瞎话,蒙混过关。
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血污,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所以他只好再耽误些时间,去换身正常?的衣服。
走出成衣铺,街边叫卖冰糖葫芦的白胡子老头慈眉善目,一大把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插在比人还高两头的架子上,每一只糖葫芦都裹着黄澄澄的□□糖,旁边,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抬头痴痴张望着那一大把冰糖葫芦,眼睛几乎在放光。
小孩子蜷起食指塞进嘴里,咬着自己的手指,口水就流了出来。
沈喑失笑,忍俊不禁地走上前去,掏出几两买衣服剩的碎银子,打算给这小孩挑一串?红?大的。
然而,到真正去选的时候,他可不只拿了一串,而是认认真真挑了两串,山楂果子?红?大,□□糖裹得匀称透亮。一串是给身边这个小朋友的,另外一串给家里那个小朋友。
拿着沈喑给的糖葫芦,小朋友黑白分明的眼中分外明亮,他不怎么清晰的口齿大声说了声:
“谢——谢谢哥哥!”
沈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时,小朋友的母亲沿街走来,也跟着道了谢。母亲抱着小孩子,小孩子捧着冰糖葫芦,消失在沈喑的视线中。
沈喑看着自己手中的另外一串冰糖葫芦,想到了段嚣。
不知道段嚣会不会也这样奶声奶气地说一声“谢谢哥哥”,沈喑心中有些灼热,从心底直冲脸颊。
终于到家,来到院落的门口,这院子类似于那种两进两出的建筑结构,推门进去是露天的外院,主人风雅,种了棵枝叶繁茂的枇杷树,布景错落有致,再推开里屋的门是中堂,屏风后面才是卧房。
路上走得急,沈喑还特意停下来调整了呼吸,轻轻推开大门......
刚调整过的呼吸漏了一拍。
沈喑站在门口,透过枝影横斜的花树,段嚣正抱臂倚靠在里间的门旁,他只穿了件月白色的亵衣,衣襟几乎掩盖不住雪白的胸口,瘦削的肩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墨色大氅,几缕碎发从耳侧垂下。
段嚣的脸色还是很苍白,更衬得他眸中一?如漆,映出沈喑的倒影。过尽江河山川,他眼中仿佛万年寒冰,直到沈喑出现的片刻,雪泥鸿爪,冰霜消融。
沈喑喉结莫名滚动了一下,他干笑:“我回来了。”
段嚣的目光从他推动门把手的那一刻就锁定了他,沈喑很心虚,那感觉就像被什么大型捕食性动物盯上了一样,瞬间紧张起来,心跳得很快。
“喂,你站这儿干嘛?你,站那儿多久了?”
沈喑很没有底气。
“等你回来,”段嚣这分明就是兴师问罪的架势:“我记得某人说过,他再也不会丢下我。”
声音清澈,分明是打趣的语气,但听上去却那么悲伤:“今天醒来,我没见到你,你又消失了。是我病糊涂了吗,也许你从来没说过那样的话。”
“我这身体越来越不济事了,连你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能察觉。”
风从堂间过,撩乱段嚣颈间的碎发,他那领子敞开那么大,还病着呢,沈喑都替他觉得冷。
沈喑已经习惯了段嚣病后这副弱小无助但是能瞎哔哔的样子,他走上前去,一手拎着糖葫芦,一手替他把衣领掩好。
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腕就被段嚣冰凉的手指死死扣住,段嚣的精神有些飘忽,他现在已经放弃掩饰自己那些略显变态的想法,轻声叹息着:
“我怎么会放你走呢,我每天都在重复一个噩梦,在那个梦里,你每天都要离开我一次。但是我的精神好像越来越差了,就算强撑着,也会再一次昏睡过去。”
“我想到了我义父,他是?好的铁匠,如果他还在世就好了,我会骗他替我打一把锁,告诉他我有了爱的人,说是永结同心,图个好彩头。”
“我不会让你跑掉,我会跟你锁在一起,我们戴上同一副脚镣,你一步也不能离开我。料想我身缚枷锁,从破晓到岁末,或许还能同你在檐下看雪。只是会委屈你,你定然不情愿。”
“可是我之前给过你机会,那个时候你没走,现在我已经管不了你是不是愿意了。站在这里等你的这段时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憎恨我自己,为什么你出门我都没察觉。我会突然觉得我很脏,和那些吃腐肉长大的老鼠没什么区别,有时候只有偷偷看你一眼,我才觉得自己是干净的。我在等你,天黑之前你还是没回来,我就去找你。”
“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你,等我找到你,我要惩罚你。有很多有趣的事,从前舍不得做,这次我一定做个尽兴,做到你的眼睛比现在更加湿漉漉的,抽泣失声,你会不会哭着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离开我。不过你更有可能,哽喘着说要杀了我,这样也挺好。”
“你会杀我吗?也许吧。说件你不知道的事,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很多时候是因为,我对别人的杀意异常敏感。刚认识那会儿,有几个片刻,你想过杀我对吗?”
“当时我还有?惊讶,不过,很精彩。”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了。
第54章
段嚣语调平静, 平静地仿佛在陈述一件事实,而不是溺于妄想中的疯言疯语。
......好家伙,够刺激的, 沈喑满脸黑线。
不过沈喑也挺惊讶的, 惊讶段嚣的坦白。
不过段嚣说的没错, 他刚来到这鬼地方里的时候,简直就是鬼故事成真, 记忆中全是那种屈辱的剧情, 他不是没有过那种结束一切的想法。
反正, 他也时常会有不真实的感觉。
哪怕是现在, 如果有的选, 如果段嚣还是会变成原书中的那副样子,两人落得那种下场,他还是宁愿在最坏的结果发生之前, 杀了段嚣,一了百了。
沈喑的确是个悲观的人。
如果已然不再相信事情会有转机, 他不会愿意在绝望中等到悲剧发生的那一刻,他宁愿提前结束这一切。
但是现在听了段嚣这样一段长久的独白, 沈喑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故事进展到这里已经这么坦诚了吗?
他很少听过段嚣一次性讲那么多话, 他从来都没听过如此混账的情话,像是一把绚烂的烟花直接在他天灵盖正上方炸了个七荤八素。
想了想, 算了,天又不会塌。
真塌了也没什么。
于是, 他侧目看了一眼段嚣,一把将手里的糖葫芦塞进段嚣嘴里:
“......”
“闭嘴。”
“有没有人教过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甜丝丝的冰糖在齿间化开, 光怪梦境中的一切都渺然远去,就......这样吗?段嚣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喑将手抽出来,没有理会段嚣的话,反问他:“好吃吗?”
段嚣伸手从嘴里接下那一串糖葫芦,这才解放了被封住的嘴巴,默默点了点头。
沈喑继续教育他:“三岁小孩都知道说声谢谢。”
他咽下含在嘴里的那一整颗糖葫芦,倒是很乖,眼中甚至透着些惺忪的迷茫:“谢谢师兄。”
而后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都笑了,笑得很夸张。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话,从段嚣嘴里说出来,跟街上的那个小朋友说出来,就是天差地别的意思。这声师兄叫得跟糖葫芦上的糖霜一样甜腻。
简直腻上心头。
这一大清早的,俩人就站在门口当门神也不太合适,沈喑干脆拉着段嚣进屋坐下。
花费了大概吃完一串糖葫芦的时间,沈喑把那三颗能够减缓病痛的药递给段嚣,接着把今天早上他出门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包括遇到花无虞的事,都挑挑拣拣给段嚣讲了一遍。
当然,中间各种凶险他只是轻描淡写带过,倒是着重讲了自己偶然获得宝器的好事。只是调换一下事情发生的顺序,故事就变成:
自己打算去镇上帮他抓药,顺便购置些物品,结果路上偶见奇观,获得宝器,然后刚好碰到丞相家的小公子不开眼上赶着来挑衅,结果在自己的教育之下,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的险恶。
然后他又偶遇花无虞,花无虞偶然路过,也觉得小公子太过分了,于是他路见不平就要黑吃黑,也顺道儿帮自己收拾了那一帮人,所以自己还欠了他一个可以但没有必要的人情。
总而言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报喜不报忧。
段嚣面无表情,沈喑相当自信,以为段嚣被骗到了。甚至还有点得意,毕竟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编瞎话,没想到编的如此顺畅,天衣无缝,跟真的一样。
然后,段嚣当场给他浇了冷水,冷冷道:“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的?”
沈喑:嗯?被识破了?是哪里有问题吗?
段嚣在沈喑眼前晃了晃那个装着丹药的小瓷瓶:
“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这个瓶子里装的药品,出自玄机阁,这是你去镇上随便买得到的吗?”
赫赫有名的玄机阁,交易规则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虽与那阁主素未谋面,但是那人张口就要别人拿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绝非善类。
段嚣绝不希望沈喑在那种地方做交易。
上次吃的那颗药丸,功效出奇得好,他便有些怀疑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问沈喑它的来历,这回段嚣真的有点恼了:“告诉我,你跟玄机阁做了什么交易。”
沈喑扶额,失策。
原来连包装都是特制的啊,真没想到段嚣这么识货。
不过识货点也挺好,至少能知道我也曾为他煞费苦心,希望日后不要动不动就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其实,问出这句话之后,段嚣就又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后悔当中。
看看沈喑做的事,再看看自己做的事,刚才自己又跟沈喑讲了些什么屁话。但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该如何才能不陷入那样的情绪当中。
大家都知道玄机阁是要做交易的,可是沈喑这次是真的没做交换,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实话说:
“是玄机阁没错,但我真的没跟他们交易。我也觉得很奇怪,上次得到那一颗药的时候,那边原本的确打算与我交易,我也答应了。”
段嚣脸色一黑,沈喑赶紧给自己的话加补丁:
“你先别着急,在听到我要的是这种药品的时候,那边好像突然改变主意了,本来我只是想去碰个运气,也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无患玲珑果。”
“问过之后,很遗憾,那里也没有。但是阁主给了我这种能缓解症状的,还跟我说,如果有效果,可以再去拿,所以我今天就又去了。”
“那个阁主,还想很好说话的样子。”
段嚣暗自思忖,玄机阁主是出了名的性格乖吝不好相与,此事绝对有古怪。
“白拿人家的东西,多少有些不安,我给他们留了不少银票。”
沈喑又把那个瓶子递回段嚣手里,面带忧愁:“不过这个药确实好用,玄机阁也只剩下这三颗了,你好好收着,省着点用,用完之后就只能疼着了。”
沈喑是实话还是瞎话,段嚣一眼就能看出来,倒不是怀疑沈喑的话。只是把这事暗暗记在心上,天下哪儿白给的好事,段嚣还是警惕的。
玄机阁阁主一反常态的行为,令段嚣本能地有些不安。
沈喑方才编的瞎话简直处处漏洞,那么现在,疑点之一——药瓶,算是清算完成,这并不意味着剩下的事情就能轻易瞒混过去。
因为,接下来才是重点。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沈喑觉得段嚣一直盯着自己的侧颈,有点危险。
忽然,段嚣揪住沈喑的衣襟,暴躁的真气汇聚在修长的指尖,“哗啦”一声,沈喑今儿个新买的衣服被撕成洋洋洒洒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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