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晏扫了他一眼,折腾了十来天,盛时更瘦了,几处挨打的青紫和细微的伤口让这具躯体显得羸弱而惹人怜惜,但谁知道这躯体的主人竟然格外能忍,也格外能打。
庄晏移开目光,“回医院,等会儿楚云帆过来,我让她给你带了身衣服。检查完没事就能回去了。”
盛时嗯了一声,一指床,“衣服。”庄晏赶紧挪开屁股,把皱巴巴的病号服递给他。
他背对着庄晏,解下腰上浴巾,弯腰穿上病号服。一弯腰蹬腿,腿上肌肉绷紧,线条格外流畅。尽管庄晏自诩为肌肉型男,也不得不承认,盛时的这双腿修长有力,着实好看。
病号服都是背后系带,盛时肿着一条胳膊,费力地举到颈后,庄晏看不下去了,起身粗暴地拨开他的手,替他系上带子。
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腰,竟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缩了回来。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这纹身,还挺好看的。对象首字母?”他没话找话。
——俩大男人,想啥呢,不至于啊不至于。庄晏此时此刻心里翻江倒海,为自己刹那间的悸动而心惊胆战,连忙把从初中喜欢的女生一直到最后一任前女友全想了一遍:
小清胸大小羽腰细芊芊腿长,明明萝莉娇娇女王阿水皮肤好,还有谁来着?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们柔体轻音可爱体贴像花儿一样她不香吗!
操。太久没谈恋爱了。庄晏心浮气躁地想。
下一秒思绪又飘远。盛时皮肤也很好的。他想,那帮王八孙子,居然下手这么狠。
“嗯?走不走?”盛时问。身后庄晏半天没动静了。
“走走走。”庄晏猛地回过神来,“回去拍片子去。”
“所以,你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折腾了三个小时,就买了这?”庄晏看着楚云帆打开保温饭盒,不满道。
一个硕大的清炖狮子头,一份虾仁炒四季豆,一份排骨,还有一份酸汤鲈鱼。
理论上京城探店达人楚云帆老师点菜绝不出错,但盛时太久没沾荤腥,保温盒一打开,他的脸色就在油腥味中迅速变绿。庄晏砰地盖上了饭盒盖子,皱眉,“人家探望病人都做点粥啊什么好消化的,你带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做?做什么?”楚云帆翻了个白眼,“除了泡面我不会做别的东西,你会做吗?”
庄晏:……
“两位……”盛时有气无力地打断了两人斗嘴,“消停些行吗?谢谢楚老师,真的很香,只是我现在实在吃不下。”
楚云帆眉开眼笑。“不用客气,要我说啊,你就该申请个工伤,好好在家休息几天。刘骥太不是玩意儿了,哪有这么让人干活的。”
“编辑嘛,后方没前方掌握的情况多。”盛时说。
“呵呵。可拉倒吧。”楚云帆翻了个白眼,“就你们部门,梁老师这年纪这资历,还得往上升一升吧?下一个培养对象是谁?选记者,就是张普阳,选编辑就是刘骥。他急着出业绩呢,张普阳出业绩,那是自己跑现场跑出来的,丫刘骥出业绩是特么逼着记者跳火坑。什么东西。”
门咔嚓一响,病房中三人齐齐扭头,只见梁今和刘骥提着水果站在门口,进退不得,下一秒,走廊里传来张普阳的声音,“怎么不进去呀?就这间。蕾蕾,阿达,车上东西都拿了吗?”
此刻比刘骥更尴尬的,大概就是盛时了。他略一点头,“梁老师。刘老师。”
楚云帆那张嘴一点都不消停,冷笑道,“哟,刘老师,来催稿来啦?”
“你可闭嘴吧你。”三十秒后,庄晏扯着楚云帆离开病房。“赶紧走,少在这儿拱火。”
“有啥了不起的,大不了来我们这儿。老谢水平不比刘骥高啊。”楚云帆一拉安全带,嘟嘟囔囔地掏出手机开始回消息。
庄晏绕到驾驶座上开车,一边在车流中穿梭,一边听楚云帆用甜得发腻的声音推掉饭局。
“怎么,今天有约会呀?”庄晏打趣,“来给哥讲讲,又看上哪个有为青年了?”
车里的气氛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不是告诉你了么,我很认真地想追盛时。所以就推掉别人的约会了。”
旁边一辆车忽然变道加塞,庄晏猛踩刹车,两人齐齐往前一栽。“操!不看路啊!”庄晏愤怒地按着喇叭骂出声来。
沉默片刻,庄晏生硬地开了口:“我说,你就不能换个人追吗?非得追我搭档。”
“又不是追你你紧张啥?”
“谈恋爱很影响工作的。”庄晏有点不爽,“之前跟我搭档那周宁,自从谈了恋爱后,连人都找不见。哥这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搭档老是谈恋爱。”
“谁跟你搭档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吧?”楚云帆被这番不要脸言辞惊得目瞪口呆,“哦,当你搭档,连恋爱都不许谈吗?”
第13章
敬业的盛时老师才不会因为谈恋爱耽误工作呢,事实上,连受伤住院都没能阻挡他工作的热情,刚拍完片子,他就提出要搭张普阳或者刘骥的车回去。
这下,从梁今到被吐槽的刘骥都不敢让他这么快出院,一致要求他住院住到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为止。
庄晏第二天就又屁颠屁颠开车来并州了,美其名曰来帮搭档查漏补缺协助写报道。
其实庄晏一来,盛时就出院了。还住维也纳,财大气粗的庄公子一摆手,“哥请你住,开发票算你的,回去找梁今报销差旅费。”
金主爸爸掏钱自然要听金主爸爸安排,庄晏果断拒绝盛时开两间房的要求,开了最好的双床房,声称方便监督盛时。“你现在不能吃辣不能吃重口味不能抽烟喝酒。我得24小时看着你。”
盛时有点无奈,“那好吧,不过我大概会写到很晚,要是影响你睡觉了,少爷您多担待。”
一篇六千字上下的深度报道,他一般要连续写八、九个小时。往常,这八、九个小时他不吃饭、不挪窝,如非必要不上厕所,半包烟两杯咖啡,足够熬到交稿。
但庄晏在旁边是另一种光景,不仅没收了他的烟,上午十一点半就出门打包了午饭回来,三菜一汤,按着他的头吃饭,下午两点半又点了下午茶,这孙子给自己点的是珍珠奶茶,给盛时点的是橙汁,常温的;下午六点,又叫了晚餐外卖,强硬地往下按盛时的笔记本电脑显示屏。
“你先吃,我写完就吃,行吗?”盛时无语,“庄老师,你知道写稿中间被别的事打断,半小时之后再想接上思绪和状态有多难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您那破胃金贵得很,不能饿。”庄晏把一次性筷子一掰,“赶紧吃。”
其实这稿他算写得挺快了,毕竟亲自被关进去体验过一把,写起来格外顺畅且有画面感。盛时工作时极其专注,他坐在酒店的办公桌前,身板挺直微微前倾,一条腿盘起来压在椅子上,另一条腿放松伸展,踩在地毯上的脚白皙光洁,脚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饭后庄晏有些食困,懒懒地歪在床上刷手机。突然来了句,“电视台龙哥想跟你约个采访。我把你微信名片推给他?”
“采访我?”
“对呀,黑砖窑这事这么大,各家媒体都在跟进呢。不过现在那些工人们要么找不见了,要么不愿意再说了,龙哥觉得你做为卧底记者,对里面情况熟悉,想让你讲几句。”
“算了吧。”
“算了?”庄晏有些意外,“你今天交了稿,咱们肯定是独家,这就是个举手之劳,为啥算了?你以后出现场难免跟同行合作,不打打关系啊?龙哥可是电视台摄像一哥呢。”
“我晕镜头。对着镜头说不出话。”盛时犹豫了一下,解释道。
“晕镜头?”庄晏更莫名其妙了,“那……不出镜行不?就收个声就行。”
盛时想了想,转过半个椅子,“不出镜,变声。我就聊聊,行吗?”
庄晏愣了愣,赶紧道:“行,行。”他低头给龙哥发消息,“你怎么这么孤僻啊?你以前从不出现场吗?你这样去现场怎么跟别人合作啊?”
盛时转过身去,继续噼里啪啦敲字。
“对了,你觉得楚云帆这人怎么样?”庄晏无聊,又开始找话。
“挺好的。”
“是吧,人小帆帆对你有点意思。”
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停了一下,“我不和圈内人谈恋爱。”
庄晏把目光从手机上挪到盛时背上,“你是不想跟圈内人谈恋爱呢,还是不想跟楚云帆谈恋爱?”
盛时的声音不咸不淡,“她有什么想不开的,非得找同行。隔三差五出差,也挣不了大钱。上下班讨论的是相同的话题,无聊得很。”
“无聊你为什么还来当记者?”
“你一富二代为什么来当记者?”盛时反将一军,稿子点保存,发送。
“我只是喜欢摄影,本来想当自由摄影师的,我想去非洲,但爸妈不同意。我妈以死相逼,我爸呢,底线要求是可以不回家接班家族企业,但一定要有份正式工作。所以阴差阳错就当了摄影记者。你呢?”
“我什么?”
庄晏不悦,“盛老师你这样没意思了啊,聊天把别人的信息套得一干二净,自己什么都不说。你不觉得做搭档要对对方有基本的信任吗?”
盛时干脆整个转过来,“我以为同事之间的信任不是查户口。”
没等庄晏说话,盛时又接道:“不过庄老师你大可放心,既然做搭档,我就是那个值得你信任的人——就像我很信任你一样。”
不知哪个字眼戳中了庄晏,他满意地一提嘴角,又朝枕头倒下去。啧啧两声满是惋惜,“唉,楚云帆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庄晏垂下眼帘,低低说了一声,“不可惜。”
他早已是烂泥里滚过一圈的人了,错过他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可惜。
“其实小帆帆人挺好的,你别看她一天到晚嘴叭叭的,人特别傲。整个圈儿里也没几个能让她看得上的人。唯一缺点就是太能花钱。不过吧,人姑娘能挣会花,可会享受了,不像你——哎你很缺钱吗?这总不是查户口吧?哥没别的意思,你要是缺钱,帮我爸写写演讲稿,这外快跟您老人家职业道德不冲突吧?”
盛时不禁莞尔。忽然,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庄晏!”
“嗯?”
“你说你父亲是上福布斯排行榜的,你们家是做旅游房地产开发的庄氏正韬集团,对吧?”
庄晏迷惑,“是啊。”
“你对滨海度假村这个项目有没有了解?”盛时有点激动,“就前几天我们去的那个方圆能源,经理叫康俊辉。方圆能源是参与滨海度假村项目开发的企业之一,那天去讨薪的都是滨海度假村项目的员工。”
庄晏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没印象了,我回去问问我哥。这种这么大的项目一般一家吃不下,都是几家联合开发的。不过据我所知,滨海度假村对外说是暂时停止施工,实际上就是停了。”
“他们为什么停工呢?不是审批问题,也不是资金问题——方圆能源本身财务问题并不大,他们主要赚钱业务是能源产业,什么旅游地产、设备生产所占比例并不高,就算依靠能源的业务,为这个度假村的项目进行资金输血,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项目停掉呢?”
这次庄晏很快回答。“这个我知道。楚云帆之前跟我提过一次,貌似是滨海度假村施工中出了事故,所以整个项目就停摆了。这种事不好说,如果开发商有门道,把事故摆平了就能继续开工,要是摆不平那就只能拖着了,拖着拖着,最后烂尾也说不定。”
盛时的心猛地沉了沉。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楚云帆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意外。
“她呀?有啥她不知道的。她交友可广泛了,约会对象遍布各行各业,这消息估计也是哪个约会对象告诉她的吧。”庄晏起身关了大灯,打开两张床之间的小壁灯。
“约会对象?”
“嗯。有次我俩打赌,说起前任数量,丫足足比我多出一倍,我以为是这货瞎编的,没想到真不是,她还打开微信列表给我看,专门有个前男友分组,数量比列出来的只多不少。”
盛时难得有兴趣听庄晏吐槽工作以外的事,忍不住插嘴:“你这么黑楚老师啊?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的。”
“好是好,黑是黑。而且咱们那是现场无父子,抢料无夫妻啊……你是没跟她一起跑过现场,你都不知道那货为了拿料,无所不用其极。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估计好多同行都想打她。当然,他们《新闻周刊》人不多,她是主力,什么条线都得跑,什么内容都得写,什么人都得认识一些,就比较凶残。”
庄晏停了一会儿,又接起之前的话题:“滨海度假村那事儿,回头我给你问问我哥。”
“啊?不用,暂时不用。我先再查查相关资料再说。”盛时一个激灵,赶紧打断了庄晏的热情。
另一重忧思不知不觉爬上脊背。庄晏为什么要问他哥?他们家的企业也参与到这个项目了吗?
人越老,越瞻前顾后,那些曾以为会一辈子坚定不移的信念,经不起片刻的软弱磋磨。
“怎么?这事儿你还跟着后续呢?喝农药那几个抢救回来了吗?”
“嗯。”盛时淡淡道,“有备而来的,喝的有机磷,也不多,洗了洗胃当天就没事了。人就没打算真寻死,做出来给媒体看的。”
庄晏沉默了一会儿,“有机磷农药也伤身,你别这么愤世嫉俗。”
写了一天稿子,此刻盛时躺在床上,只觉疲倦山一样压下来,脑袋昏昏沉沉的,说话也就没那么字斟句酌。“不是愤世嫉俗……算了,真心以死相逼和做样子,这点差别还是能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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