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 设为首页 | 会员中心 | 我要投稿 | RSS
福书网
站内搜索: 高级搜索 如有淫秽信息或侵犯了您的版权请联系邮箱fushuwang@outlook.com删除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2021

越过谎言拥抱你(近代现代)——梨斯坦

时间:2021-09-05 13:36:08  作者:梨斯坦
  要想不被怀疑,就得跟这里的人一模一样。
  这还不是最难忍的,最难忍的是他发觉自己渐渐熟悉了这种恶臭的馊味;这种沉默地看着旁人施暴并三缄其口;以及逆来顺受。
  干活儿中间,工人们随时就会被踢一脚或者打一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中午他没给小松去送馒头。早上那发话说“干一天今天就得死在这儿”的大哥,名叫胡二,终于被他撬开了金口:
  “——那娃子咋样?你还有药没了?”
  盛时说,“还有一颗。”
  胡二短暂地流露出一丝恐惧。陈年污泥在那张肮脏、黝黑的脸上挂成一张壳,锁住了所有的表情,只有眼睛偶尔会起一点波澜,那是在看守牵着狗走近时,不由自主的紧张。
  “他们说,工人要是死了,尸体会卖掉?”盛时抬眼观察了下四周,低声问道。干活的时候根本没有讲话的机会,也就吃饭那二十分钟能说几句。
  胡二小声道:“是的呀,之前有个人,就让一铁锹打蒙了,挺了两天死了。我们给抬出去的,裹了塑料布给抬上车的。”
  “为什么卖了?”
  胡二犹豫:“不晓得,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是谁?他们怎么知道尸体是拉去卖了而不是埋掉?”
  胡二警惕地看着这个问题格外多的年轻人,不说话了。
  吃馒头依旧噎得慌,盛时吃了半个就放下了,匆匆接了半碗水,回“宿舍”扶小松喝下第二粒药。再跑出来上工迟了两分钟,让监工狠狠踹了两脚。
  还是有收获的,现在黑砖厂的运行情况、上游黑中介都已经摸查清楚,就剩一个“死掉的人尸体去了哪儿”的疑问。
  盛时默默纠结,第八天,小松的情况依旧没好转,脚上的水泡都破了,两只脚又红又肿,有溃烂的趋势,盛时都没法给他抹红霉素。再这样下去,轻则腿保不住,重则真的会危及生命。
  第八天夜里,他换上电池,给刘骥发信息:
  “明晚这时候报警。”
  刘骥一键将这条短信转给老大梁今,以及在并州市区里等着接应的张普阳和庄晏。
  第九天。中午吃饭,盛时揣了两个馒头,又敲开了看门老头的门。“还得要两片阿莫西林。”他说。
  老头浑浊的眼睛一瞬间亮得可怕。“还没退烧?”他低声问道。盛时摇了摇头。
  老头转身去给他拿药,盛时站在窗台边,飞快地抄起窗台下一个纸盒,塞在了裤腰后面。
  当晚,小松情况急转直下,从低烧变成了高烧。
  一开始人们依旧只是默默看着,后来小松烧到开始抽搐,大家都慌了,七手八脚给他脱了衣服,没有酒精,就拿衣服浸了自来水擦身降温。可自来水冰冷,他体温又高,这么一折腾,被冷水激得浑身打颤,很快就连哭喊都哭喊不出声来。
  盛时决定去找监工要退烧药。监工把两条大狼狗往院里一拴,不耐烦地进去探查小松的情况。
  盛时没跟进宿舍,等监工进去后,他从后腰掏出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拿出中午藏起来的馒头,在上面满满地滚了两滚。
  早在第一次去看门老头那里,他就注意到了窗边地上的蟑螂药。今天再去要药时,顺手塞了两包在裤腰里,为了让馒头更均匀地沾上药,盛时把馒头掰成几瓣,甚至直接上手撮起蟑螂药往馒头块上抹。
  “喏,吃吧。”隔了两步远,盛时把馒头块抛给狼狗。狼狗紧紧盯着他,直到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天天被自己吠声吓破胆的怂包之一,才低头嗅了嗅馒头块。
  盛时放轻脚步,慢慢地退到厕所那边躲着去了。
  但他错误估计了蟑螂药发作的时间,不到二十分钟,只听几声哀哀的狗叫划破寂静夜空,紧接着便传来看守的叫骂声。
  院子顿时热闹起来,监工把工人们都叫了出来,一数发现少了一个人,立马让大家满院子地搜寻溜走的那个人。
  说来奇怪,狼狗刚开始哀叫时,盛时的心脏剧烈收缩着,等监工真的闹起来,满世界找人时,他反倒镇定了。
  他顺手摸到一根腕粗的棍子,大约是用来支撑拉砖车还是什么的。刺拉拉的,有些扎手。他在阴影里,默默数着自己呼吸,纷乱的脚步逐渐近了,影子比人更先出现在墙角。
  大院之外,张普阳和庄晏开着车,就在距离大门不到五十米远的斜坡草丛里,听着院子里乱了起来。
  “警察怎么还不来。”庄晏有点沉不住气。这砖窑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出口通向县城,进来容易出去难。
  梁今有经验,接到盛时通知报警的信息,按住了刘骥拨打110的手,“现在报警,让民警走程序核实太慢了。直接找并州市刑侦大队的领导,快,就说我们记者有危险。”
  最后通过并州市一个跑政法条线的媒体同行,向并州警方报告了具体位置和事件经过,警方立即组织队伍,向盛时所在的小山村进行搜救。
  脚步越来越近,盛时的呼吸几乎不可闻,来人脚尖刚从墙角探出半个,还没来得及喊,甚至都不一定看清盛时,他便猛地冲了出去,一棍子抽过去,直接将人打翻在地。
  是两名巡夜的监工之一。
  声响一起,人们纷纷往这边跑来,另一个监工一边跑一边掏出电话搬救兵。他提着一根长铁锹,一锹向着盛时脑袋砸过去,盛时侧头让开,手中棍子顿都不顿,对准第二个监工的小腿挥了过去。
  他身手敏捷,一扫平日的懒散淡漠,白皙秀气的脸脏得不行,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专注而凶狠,甚至有些扭曲。两棍子扫趴下两个人,盛时怒吼,“还等着干啥?愣求了?开门去呀!”
  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被拐劳工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拎着木棍、铁锹向大门跑去。院门平时从外面反锁,里面加一条横杠,倘若不是来拉砖或者送新工人进来,是不会开的。此时在里面众人的捶打之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车灯一闪,有人来了,不是警察。是接到求助信息赶来支援的打手。面包车一停下,十来个人手持棍棒从车上下来,气势汹汹地直奔大铁门,打开锁就冲了进去,不由分说在人群中抽打起来。
  “……操了。”庄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整蒙了,猛地推门下车,向着砖厂大院冲了过去。
  混乱中,有工人逃出门去,一头扎进黑暗中,但更多人陷在院子里混战。盛时提着棍子,凶猛地跟对方打斗,他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空荡荡的胃不禁有些痉挛,而狂飙的肾上腺激素又让他止不住地陷入到亢奋中。
  有打手高喊,“先关门!别让他们跑出去!”话音没落,就被庄晏一手刀砍翻在地,还不解气地踹了两脚。
  大部分人一边打一边向门外挤,盛时本来也混在其中,却突然顿了一下,转身向“宿舍”跑去,高烧的小松还躺在草垫子上苦苦挣扎。
  “小松。”他微微喘气,把小松扶坐起来,“还能走吗?”
  小松已经烧得没了知觉。
  跟在他身后的打手一棍子照他后背抽来,盛时躲闪不及,后腰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那一棍子抽得他眼前发黑,当即疼得差点就给跪了。
  盛时反应迅速,一个肘击撞过,趁对方躲避没站稳,飞起一棍照着对方脊背抽上去,打得那人惨叫一声,紧接着一手卡住他脖子,狠狠地把他脑袋朝墙撞了上去。
  这一系列动作干脆狠辣,一看就是街头斗勇逞能、打野架的套路。解决了打手,他又去扶小松。小松那么高那么壮一人,他背是背不动了,只得勉强将他胳膊绕过自己肩上,一手撑着棍子,一手扶着他,半拖半抱地向外走。
  “盛时!”庄晏在院里狂奔怒吼,一脚一个踹翻打到自己眼前的人。跟盛时打野架的路子不同,庄晏可是正经请过格斗教练教过的,真一拳打出去,寻常人被打个骨裂都有可能。
  “盛时你在哪里?”他狂喊。张普阳紧随其后,一脚油门,车直接冲进了院中。
  呜哩呜哩呜哩,警车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更多的脚步声纷杳而来。“别动,警察!都别动。”
  “盛时!”庄晏焦急地向院子深处搜寻过去,“盛——”
  两个歪歪斜斜的身影慢慢向他挪过来,其中一个少年已不省人事,另一个满脸血污,拄着根木棍、胳膊上还挂着血道子的,可不就是时报新晋报草盛时老师。
  “是你啊,……庄晏。”盛时只来得及含糊地说这么几个字,紧接着,两个人的重量便向庄晏压了过去。
 
 
第12章 
  “这事儿怪我。”庄晏坐在病床前,诚恳地自我检讨。“当然,主要怪刘骥,他作为编辑在后方判断失误,不过我在门外听见你们里面动静挺大的,但没第一时间进去接应你。这个怪我。”
  盛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看在庄晏昨天冲进去救他,以及后续又为他跟梁今吵了一架的份上,硬生生地压下了那句“关你什么事?”
  据后来赶来的楚云帆描述,当晚情况是这样的:
  庄晏进去找人,看见盛时扛着小松一步三晃地出来,一头栽倒在地,胆都吓破了,抱着盛时跟小松,撕心裂肺喊张普阳快来张普阳救命。
  等盛时和小松被七手八脚地抬上车,敬业模范庄晏老师居然又揣着相机回了院子,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十张图。
  当晚,盛时跟小松,还有其他几个救出来的被拐劳工被送进医院,庄晏擎着电话跟刘骥对喷了半个小时,又跟梁今掰扯了半个小时,让医院把能做的检查都给盛时做了一遍,还放话说“自己人受伤成这样还心疼那几个检查费?把记者当工具人使唤吗?查!报社不报销老子报销,出院就他妈辞职,这破工作不干了有啥可惜。”
  当然事实证明,报社报销了一堆无用检查。包括但不限于,脑CT、胸片、血检、尿检。最后发现盛时只是胳膊和后腰让抽肿了,都是软组织挫伤,并没有太严重。
  至于之前胳膊腿上干活弄出来的伤口啊,脸让打青了啊,那更是既够不上工伤,又没地方说理的小case了。
  最严重的反而是他的胃,盛时胃不好,这十来天就吃馒头就凉水,最后一天还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等送到医院之后,发作了一波强烈的胃痉挛,整个人在半昏迷状态缩成一团虾子,庄晏以为他要死了,吓得到处叫医生说出人命了,医生来了,一针阿托品下去才了事。
  楚云帆讲得绘声绘色,庄晏脸上挂不住:“你放屁。你啥时候来的,前一天那兵荒马乱成啥样了你知道?说得跟你看见似的。”
  “张普阳说的呀,你们时报还有啥事是我不知道的。”楚云帆掏出保温饭盒,献宝似地端给盛时。
  她是盛时进医院第二天上午来的。盛时昏过去,是因为体力不支加低血糖,吊了几瓶水就没事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洗澡。”
  庄晏一愣:“洗什么澡?昨儿护工给你擦了擦,你别折腾了,乖啊。一会儿做检查了,检查完爱干啥干啥。”
  盛时坐起来,一撑病床就要下地。庄晏赶紧过来扶他,被一把推开。
  “我说你这——”盛时推一下劲儿还挺大,庄晏刚想发火,目光落在他裹着纱布的胳膊上,不由自主又软和下来。
  “行行行,你说洗就洗,咱洗啊。”
  二十分钟后,盛时坐在轮椅上,用一件帽衫反盖着脸遮着身假装熟睡,庄晏推着轮椅,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医院。
  庄晏本意是去洗浴中心,但盛时坚决不同意,非要开个钟点房。并州市不比京城,就是个三线城市,庄晏翻了半天,找到附近一家开业开了很久的维也纳,要了一间行政房。
  房门一开,盛时就像尿急一样,嗖地冲进厕所,把自己关在里面四十多分钟。
  庄晏忍不住拍门:“哎,你行不行啊?站得住站不住?需不需要哥帮忙?”
  小城市就这点麻烦,这还是高档酒店呢,连个带浴缸的房间都没有。水声停了一下,盛时闷闷地答了一句,“不用。”
  庄晏倒在床上,给楚云帆发消息:“你要不顺便再去趟我家,拿条T恤,一条牛仔裤过来吧。”
  楚云帆:“直接买新的不好吗?”
  庄晏:“这一大早的上哪买新的,超市都没开门。”
  庄晏:“让你打算追的男人穿超市买的衣服,你觉合适吗?”
  楚云帆:“让我打算追的男人穿别的男人的衣服,更不合适。”
  楚云帆:“你家门密码发给我。服了你了。”
  浴室里响起吹风机的声音。
  盛时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头发半干不干,终于洗干净了,脸、脖子、身体,没有异味,也没有污渍。好像在那黑砖窑里恶臭、饥饿、扭曲的十天,根本就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但身上的伤痕又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是的,这十天是真实存在的。
  他顿时一阵恶心,拆开洗漱台上的一次性用品,疯狂地刷第三遍牙。之前被监工用鞋底抽脸,咬破了嘴内壁,此时他几乎带着嫌恶的态度用力刷牙,丝毫不怜惜自己一戳就痛的嘴,噗地吐出一口带血的牙膏泡沫,愣了几秒,然后漱口。
  洁癖又犯了。
  他的洁癖很奇怪,他不挑吃不挑穿,给什么用什么,一天到晚出差跑现场,泥一脚水一脚上山下乡,似乎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但就是对“干净”这件事有种变态的执念。
  他不在乎周遭的环境有多恶劣,但绝对不能容忍自己黏糊糊臭烘烘。
  这种洁癖投射在道德要求上,有种不讨喜的清高执拗,理论上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是个好习惯,但事实上,被宽待的人并不会觉得严以律己的人有多好,世界这么乱,你凭什么不跟我们一同泥沙俱下呢?
  黑砖窑对于他而言,就是这样一个双重的泥潭。脏、恶心、臭;屈辱、疼痛、麻木。它拽着他往那个苟延残喘、纯粹的罪恶的泥潭中拉,逼迫他成为那个只敢低头干活保命的动物。
  尽管只呆了几天,但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引发了他生理上的极端厌恶,以至于方才洗澡时,他差点搓秃噜皮。
  “你洗完没啊?”庄晏又扯着嗓子喊,“十点还有个片子要拍呢。”
  嘎哒一声,盛时拧开浴室门走出来。脖子上搭着毛巾,腰间系着浴巾。从砖窑穿出来的衣服早扔了,他今天是穿着病号服从医院里跑出来的,此时此刻,那病号服正毫无尊严地被庄晏坐在屁股底下。

返回首页
返回首页
来顶一下
加入收藏
加入收藏
推荐资讯
栏目更新
栏目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