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的是我所见。”克劳迪娅说。
“包括圣母?”陶乐思看着手中的圣母像铅笔稿。画面中的圣母长相古典温婉,但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画得太过随意,显得眼神空洞。
克劳迪娅只是报以意义不明的微笑。
“如果我是你,”她说,“我会先打开那个笔记本看看。”
桌角摆着一个封面做工十分精美、有着烫金装饰的笔记本。陶乐思打开本子,第一页用钢笔摘抄了一些内容:
“赫卡忒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位女神。她是流星女神与泰坦之神的女儿。
赫卡忒掌管夜晚、魔法、道路、鬼魂。在罗马神话中,赫卡忒又被混淆为月亮女神戴安娜。
赫卡忒象征世界的阴暗面。”
陶乐思震惊地抬起头,看着克劳迪娅。
虽然康拉德音乐学院中的学生都知道学院里闹鬼,还有恶魔什么的之类,但他们都不知道这所谓的恶魔是借赫卡忒名义的邪神。陶乐思知道赫卡忒,是因为她是个穿书的;索莎娜知道赫卡忒,是因为她曾经在地下密室的装饰品上看到赫卡忒的名字。
而克劳迪娅,作为一个异乡人,她为什么又知道这些?
“你怎么——你到底是——”
“你可以继续往后看。”克劳迪娅说。
陶乐思将笔记翻到了第二页。
“赫卡忒是一位三相女神。她有着三具身体,她的神像被摆放在三岔路口,她的眼睛能够看向每一个方向。中间的女神两手持着火炬,两侧的女神如她的羽翼,只有一手持火炬。
当化为凡人时,赫卡忒作为一个整体会变成三个能够独立区分的个体,她们通常是三位女子,或者年轻或者年老,或者美丽或者丑陋。
赫卡忒的三位个体有不同的动物作为代表,分别是:狼、蛇和马。
不足以理解一位神的构成,正是凡人呼唤神的降临时最容易犯下的错误。”
陶乐思看着这段话,又思索了一会儿。
克劳迪娅的字迹清晰整洁,甚至还有点类似于衡水体,加上陶乐思现在有外语加持,所以读起来并不费劲,只是她又想到了一些曾经的暗示,或者是说,神谕。她想到了梦中见到的那个有三个头的怪物,怪物向她递来了一条蛇。
“我明白了,我曾经的猜测是错误的,但是我现在完全明白了。”艾斯比对陶乐思说。
“我也明白了。”陶乐思说。
克劳迪娅坐在椅子上,目光紧紧盯着陶乐思,就好像狩猎的猛兽正在盯着她的猎物。与希尔达的凝视不同,克劳迪娅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好像稍有一个不留神,下一秒她就会活吃了陶乐思一样。
“我终于明白仪式为什么会失败了。”艾斯比小声说。
陶乐思和艾斯比同时说:“赫卡忒不是一位,而是三位。”
这就是仪式失败的原因。在原著之中,三位赫卡忒女神降临,但是只有索莎娜一具容器,于是才引得女神大怒,屠杀了所有人。
这么说,在女神降临的仪式上,准备上三个女孩,岂不就万事大吉?康拉德学院虽然学生不多,但是找三个年轻健康的女孩还是很容易的。陶乐思顿时感觉自己掌握了存活密码,心情一下子好多了。
克劳迪娅站起身,从陶乐思的手中拿过了笔记本。
“我还不太清楚你究竟明白了多少,”克劳迪娅说,“但是从你的表情去看,我的笔记应该对你有用。”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原来是酒店送来了早餐。
早餐是夹着抹着蜂蜜的黑面包,还有一点奶酪,搭配一杯黑咖啡。克劳迪娅把餐盘放在陶乐思面前,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吃。
陶乐思本身对西餐不是很反感,但是穿过来这两个星期,天天都是这样的饭,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吃得很少,嚼了几口面包,倒是把咖啡都喝了。
“我现在不明白的是,”陶乐思对克劳迪娅说,“这些都是康拉德学院的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受一种力量的感召来到这里的。”克劳迪娅说。
陶乐思抬起头,想要问一句“你没开玩笑吧”,但是看着克劳迪娅严肃的神情,赶紧闭麦。
“我是凯尔特的女儿,我们全家都信奉岛屿基督教,非常虔诚,”克劳迪娅说,不经意地拨了拨她那头如火般鲜红的长发,“但是我从小就能感受到一些不同的呼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信徒,我的父母为此非常失望。但是,这也是最终我会来到这里的原因。”
克劳迪娅走到窗前,眺望着灰扑扑的康拉德学院的教学楼。
“当我来到这里时,我明白了,一定是这里。赫卡忒的信徒就聚集在这里,这就是我应该来的地方。但是尴尬的是,我没有办法进入校园,这是一座音乐学院,而我是学习美术的。所以我在它的对面住下来,我已经住了很多天,我一直在等待那一天。”
“那一天?”
“三位赫卡忒女神汇合的那一天。”克劳迪娅很坚定地说。
陶乐思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灌下去的一大杯黑咖啡效果立竿见影,她现在觉得很兴奋,甚至有点兴奋过头,想要下楼跑个两圈。
“也许你应该去和学院的负责人谈一下你的结论,你一定是他们正在寻找的人。”陶乐思建议。
克劳迪娅有着年轻美貌的身体,而且信奉着赫卡忒,是一个合适的用作赫卡忒女神降临的容器,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
“不,”克劳迪娅摇了摇头,“那一天来临,神会亲自来找我的,我不需要去找什么人,我不需要与祂的信徒去谈。”
陶乐思想象着,红头发的克劳迪娅和希尔达面对面,坐在意大利餐厅里一张桌子的两端,她们谈论着关于甘愿献身于女神的种种事宜,那样的场景一定十分古怪。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陶乐思问,“这是一个秘密的供奉,即使是学院的老师,也不希望更多人知道赫卡忒。”
克劳迪娅从窗前转过身,望着陶乐思微笑。她的目光变得很柔和,好像她突然得知,陶乐思是她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
“我们是同类。”克劳迪娅轻声说。
第18章 约克郡布丁和牧羊人馅饼
陶乐思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马上返回学院。
她沿着街道,开始漫无目的地瞎逛。
克劳迪娅说,她和陶乐思是同类。言下之意是,陶乐思应该有着和她相同的信仰。
不,并非如此。
陶乐思并不信奉赫卡忒、上帝之类的,克劳迪娅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她穿过了两条街道,远远看了一眼她曾和希尔达共进晚餐的意大利餐厅,又绕了过去。
城镇中心有一个小公园,尽管是周末,此时此刻也显得很是萧条。陶乐思走在草坪小径上,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来。
天色很是阴沉,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是阴天,但是没有下雨。此刻风已经凉了,还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如果说克劳迪娅也是一具适合赫卡忒降临的容器,为什么在原著中,这些女巫没有选择她?”陶乐思问艾斯比。
“这帮女巫是一个秘密的团体,又不是整天拿着大喇叭跑到大街上招募信徒,”艾斯比解释道,“所以她们做事情尽量低调,宁愿选择自己的学生,也不愿意冒险去找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希尔达真的成功召唤出赫卡忒,她会向她的女神索要怎样的奖赏?”陶乐思喃喃地说。
“您打算把你从克劳迪娅那里得来的结论告诉希尔达吗?”艾斯比问,“让她做好准备,至少要物色三个合适的女孩儿。”
“不,不会的,”陶乐思否决道,她已经有了主意,“我不是希尔达的宗教顾问,我也不是她的助手。我会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来。至于她自己的仪式,让她自己琢磨去。”
艾斯比说:“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想再给您加几项根本就没法完成的任务呢。”
陶乐思说:“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想抽您呢。”
忽然,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到了陶乐思的面颊上,她抬头看看,下雨了。水泥路面上布了星星点点的水滴印。
“这场雨会下大的,您最好还是找个地方避雨。”艾斯比提醒。
陶乐思站起身,准备返回学院去吃午饭。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从公园出来时,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街道上本来就没有几个行人,此刻都行色匆匆地从街头跑过去。
陶乐思一只胳膊横在额头上挡雨,小跑着穿过建筑物的房檐。
在路过一座建筑物时,陶乐思稍稍停顿住脚步。
这里是城镇里的警察局,陶乐思不知道在这个国家像这种治安派出机构应该怎么称呼,不过说是警察局总没错。
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女人推开警察局的玻璃大门,她戴着一条棕色的长围巾,抬头看了看雨幕,打开随身携带的雨伞,走入雨中。
陶乐思快步追了上去。
“夫人!”她叫道,“希尔达!”
黑衣女人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桃乐丝,你怎么在这里?”
希尔达裹在黑色的外衣之下,更显得苍白与憔悴。在夜晚的琴房中,希尔达像是一个女巫,一个不死的精灵,一个外星来客,但是此时此刻,在白天,在“活人的世界”,希尔达却看起来只是步履匆忙的中年妇女。
陶乐思笑起来,雨水打湿了她的脸颊和头发。
“我只是出来走一走,路过这里,”她说着,跑到希尔达的伞底下,希尔达就自然而然地将伞向她倾去一点,“然后看见了你。没什么事吧?”
“因为那个小伙子从康拉德的楼上跳下来,所以我需要接受一些询问。”希尔达轻描淡写地说。不过陶乐思觉得,事情或许并不仅仅是“接受一些询问”那么简单。
“您没事吧?”陶乐思问。
希尔达摇了摇头。她看了陶乐思一眼,开口问道:“你怎么了,桃乐丝?你看起来脸色很苍白,而且在发抖。”
陶乐思确实感到头晕,但她觉得头晕的原因并不是希尔达被警察叫走配合调查,而是早上在克劳迪娅房间里喝了黑咖啡导致的低血糖。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叫你过来,警局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陶乐思有点语无伦次,“如果他们找借口羁押你或者逮捕你,如果……”
“桃乐丝,”希尔达将空着的那只手搭在陶乐思肩膀上,“男性看到女人组成一个小团体的时候总会大惊小怪,他们认为是这些女人在做一些恐怖的勾当,最终会导致死亡和厄运。”
“我知道,最终这就成了猎巫的由来。”陶乐思说。
“康拉德学院在这座城镇的居民眼里,是一所怪胎的学校,学校里有女巫,有恶魔,有可怕的舞蹈,就是没有正常的艺术,”希尔达说,她们在雨中慢慢走着,希尔达打着伞,因为她比陶乐思要高,“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但是很多学生没有习惯。我支持她们在离开学校后,仍然追求自己所喜爱的艺术形式。”
“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陶乐思担心地问。“他们”指的是那些警察。
希尔达摇摇头,脸上浮现出笑意:“桃乐丝,被审判的,向来都是无辜的女性;而真正的女巫,必不被审判。你是想要当女巫,还是当无辜清白的女性?”
“我只想要做我自己,”陶乐思咳了一声,她觉得迎面吹过来夹杂着雨丝的风很冷,“如果你被逮捕了,我会冒充外国人去大使馆寻求帮助,我会到处寻找报社为你声援,我会聘请律师帮你打官司……这就是我能做到的。”
希尔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但陶乐思觉得她那双大眼睛里依然含着笑意。她伸手,拉住了陶乐思的手。
如果是索莎娜做这样的动作,很容易理解为一种同伴之间的亲昵,但希尔达这样做——好吧,希尔达只是牵着她,走过一条有车辆嗖嗖穿行而且绝对不会礼让行人的危险马路。
“你说过你是社会主义者,是的,我相信这一点——哦,亲爱的,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我饿了。”陶乐思说。
“对不起,我都忘了,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而我还一直在想着我自己的事情,”希尔达说,在走过马路后,她依然没有松开陶乐思的手,“附近有一家咖啡厅,我们可以去那里吃。中午的时候,这一家会供应正宗的英国菜。”
理论上来说,陶乐思听到“正宗的英国菜”这几个字之后应该就饱了。
不过她确实很饿,还有点低血糖,现在应该连仰望星空派都能连带盘子吃下去。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跟着希尔达。
咖啡馆中十分暖和,各种菜品的香气和香烟的气息氤氲在一起,在窗子上凝成了一层水雾。
希尔达和陶乐思在角落里坐下来,她点了约克郡布丁和牧羊人馅饼作为主食。
菜端上来的时候,希尔达告诉陶乐思,这两样菜实际上都不是它们字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牧羊人馅饼是土豆泥盖在牛肉馅料上面烤制出来的,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馅饼;约克郡布丁则是形状类似于窝窝头的软面包配上烤牛肉,也与法餐中鸡蛋焦糖制成的布丁大相径庭。希尔达评价英国人也像他们的特色菜一样,总会在起名字的时候耍点小花招,不够坦率。
高热量高碳水的食物让陶乐思感觉舒服多了,她一边忙着吃,一边听希尔达和她谈论英国人。她想起来克劳迪娅也是英国人,毕竟苏格兰还没有独立。
克劳迪娅是个非典型的英国人,她足够坦率,甚至坦率得有点故弄玄虚了。
陶乐思期望希尔达能和她再谈一谈别的事情,尤其是关于赫卡忒、或者安娜塔西亚的事情。但希尔达只是一边吃着盘子里的食物,一边和陶乐思闲聊一些无关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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