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后,侍者将餐具收走,端上来了咖啡。希尔达坐在桌边,点起一根烟。
很多食客都已经离开了,咖啡馆内此时安静了许多,窗外的雨哗啦啦地下着。
“索莎娜最近的状态很糟糕,安娜塔西亚的事情给她的打击很大,她一直在怀疑着什么,”她希尔达说,烟雾升腾而起,像是她的面纱,用以遮掩自己,或者是用来观察着陶乐思,“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因为崩溃或者别的什么离开学校。”
希尔达在与陶乐思对话的时候,往往会吸烟。一开始陶乐思认为是希尔达烟瘾很大,但是后来她发现,这是希尔达掩饰她内心紧张或是惊慌的一种方式。飘渺消散的烟雾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盾牌。
“这并不取决于我,希尔达。”陶乐思说。
“不,恰恰相反,”希尔达说,“如果你不离开学校,索莎娜就不会离开学校。”
“我当然不会离开学校。”这句话,陶乐思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说了出来,“我之前已经说过。如果需要我承诺,我会承诺的。”
她低头看了看杯中的咖啡,掺了奶和方糖,呈现一种微微粘稠的淡棕色。但是今天早上在克劳迪娅的房间里喝了过量的咖啡后,她近半年估计都不想再和咖啡了。
“那就好,”希尔达轻轻吐出一口烟,她好像还要说什么,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化成一声叹息,“那就好。”
第19章 艾米莉亚的消失与再现
陶乐思和希尔达返回学院的时候,雨已经小多了。
希尔达回到在教学楼四层的房间,陶乐思也回到了宿舍。
周六的午后,又下着雨无法外出,宿舍楼里闹哄哄的。几个女生在宿舍楼一层的餐厅里排练芭蕾舞剧,还有个女生在大声喊“艾米莉亚,你跑哪去了”,声音在走廊间回荡着。
陶乐思上了楼,先推开索莎娜房间的门看了看,索莎娜不在房间里。
她又来到自己的房间。午饭吃得很饱,令她昏昏欲睡。她准备先睡一觉,然后下午去琴房再练练琴。
康拉德音乐学院与其说是艺术类本科院校,倒更像是职业技能培训学校,学业上的压力很小,又缺乏绩点之类的考核方式。这一个星期来,先是校长要求她给舞蹈伴奏,再是钢琴老师出了意外,陶乐思相当于放了一周的羊。
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能荒废了琴技,最起码要能配得上希尔达的舞蹈。这一次的配乐虽然简单,下一回说不定难度就飚上超技练习曲了。
陶乐思回到房间后,发现好像有人进来过,自己的东西有被动过的痕迹。
住在宿舍的女生平时都不锁房间门。大家相互熟稔,房间中一般也不会有什么贵重物品。大家有时候相互借用一些诸如卷发筒、吹风机之类的东西,要是物品主人暂时不在,也就随手拿走了,过后再归还。
但是陶乐思看了看自己的东西,好像只少了手电筒,其他的生活用品都好好地放在原处。
她心里一动,连忙走到安娜的床头柜拉开抽屉,那封信不见了。
陶乐思现在一个脑袋N个大。
索莎娜又去了地下密室吗?
如果是她独自去了密室,在地下密室发疯了,该怎么办?而且更可怕的是,她去密室必定要从希尔达的房间中偷钥匙,希尔达现在已经回来了。按照原著的剧情走向,如果撞个正着,希尔达绝对会杀了索莎娜灭口的……
陶乐思犹豫了片刻,她决定先去教学楼看看情况,说不定事情还没有想象得那么糟糕。
陶乐思刚打开房门,就险些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正是索莎娜。
索莎娜穿着练舞服,满头大汗,用手当做扇子不停地扇着风。
“好热,我们刚才在楼下排练,你看到了吗?现代芭蕾,没有正统的芭蕾舞难度那么大,不过也很好看,”索莎娜快活地说,像一阵风一样卷到陶乐思的房间里,“可是艾米莉亚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她。”
“索莎娜,”陶乐思严肃地说,“安娜的信封和我的手电筒都不见了。”
索莎娜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过了一会儿,她小声地说:“有人把信封偷走了?”
陶乐思点点头,她思忖一会儿说:“我怀疑是艾米莉亚干的。”
她怀疑艾米莉亚倒不是凭空猜测,因为在原著之中,艾米莉亚就是这样非要把一切事情都搞个水落石出的人设。她一旦发现学校里面有异常情况,又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死亡,就非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为此不惜偷听老师们谈话或者偷窃文书之类。
索莎娜显出忧心忡忡的样子:“她难道也到密室中去了?我觉得也许不会……我的意思是,她的胆量或许并没有那么大。”
陶乐思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窗外。雨还在下着,没有要停的意思。
“信封是艾米莉亚拿走了吗?”陶乐思问艾斯比。
“您好,那并不重要,也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艾斯比很深沉地说。
“我觉得你最近有点飘了,什么用都不顶,还天天说风凉话。”陶乐思很生气。
“我只是在思考一项哲学问题。”艾斯比说。
索莎娜回到她的房间中换衣服去了,陶乐思决定暂时装作不知道信封不见了的事情。理论上来说,信封也不是她的,而是安娜塔西亚的,她擅自拆开就已经做得不对了,所以艾米莉亚拿走貌似也……没那么罪大恶极?
陶乐思下午去琴房练琴的时候特意溜到教学楼的五层去看了一眼,发现铁栅栏门还好好地锁着。
也许信封丢了是巧合,手电筒是哪个女生拿走去翻找衣柜最内层的东西去了,艾米莉亚失踪是因为她出校和别人约会了。
陶乐思在琴房逗留了两三个小时,她在弹琴的时候一直想着希尔达站在钢琴旁边的样子。
琴房的钢琴是贝希斯坦的,无论是音色、音准或是触感都比楼下练舞室的那台古董琴好得多,那台琴好像是从二手店买回来又被翻新过的一般,连什么牌子都不知道。可是似乎只有在那样的一台破琴上,才能更容易地演绎出《mother》的感觉。
她练完了车尔尼和斯卡拉蒂,感到室内光线很暗,抬起头才发现天已经快要黑了,雨小了一些,但是还没有停。
晚饭后,陶乐思回到房间中。没有手机的夜晚显得非常难熬,不过还好她从桃乐丝的柜子里翻出来了几本书,应该都是桃乐丝之前购买的流行小说。为了打发时间,陶乐思打开一本名叫《我的表亲瑞秋》的小说看了起来。
雨声淅淅沥沥,大概能下一夜。
陶乐思正看得出神,房间里的灯闪了两下,熄灭了,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陶乐思想要去找手电筒,不过她想起来手电筒已经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她摸着黑走到宿舍走廊里,她发现是整栋楼都停电了,女生们纷纷从房间中出来,聚在走廊里议论纷纷。
“我正在吹头发,”有个女生很不满地说,“你瞧,头发还在滴着水。”
“姑娘们,姑娘们,”佩蒂尔小姐穿着样式老掉牙的长睡衣,手里端着一个烛台,从走廊尽头她的房间中走出来,挥舞着一只手试图吸引女生们的注意,“我想只是保险丝烧断了,我已经给电工打过电话,请你们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如果需要蜡烛——”
她的话头猛地被截住,她看向走廊的另外一端,那里正连着楼梯间。
女生们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顿时鸦雀无声。
自楼梯间那里,有一个人,打着光线昏暗的手电筒,迈着古怪、机械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是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脸色青白,神情呆滞,连眼神都直勾勾的,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她一手拿着手电,另外一只手抓着一个信封,跛着脚,从黑暗的走廊彼端缓缓而来,像是祭品走向即将吞噬她的神,又像是麻木不仁的教徒走向将要埋葬她的深渊。
“艾米,你怎么了?”有个女生问道。
艾米莉亚没有回答,脚步也没有半点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陶乐思感觉到了,艾米莉亚正在盯着她。
艾米莉亚走到聚在一起的女生之中,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她走到了陶乐思的面前,动作僵硬地伸开手,将手电筒和信封都扔到了陶乐思的脚下,咣当一声,声音并不大,但是走廊里太过安静,这一声像惊雷一般。每一个女生都伸长脖子看着她们,带着不安和不解的表情。
其中主要原因是,艾米莉亚现在的状态不太像活人,至少不像是一个正常、健康的人。
手电筒在地上弹了一下,不过并没有熄灭,看来质量还不错。
随后,艾米莉亚抬起手,啪的给了陶乐思一个耳光。
由于她的动作过分僵硬,她的这一巴掌对于陶乐思而言根本就没什么感觉,好像艾米莉亚只是努力做出了这个动作,至于要给陶乐思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就有心无力了。
“女巫!”艾米莉亚说,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奇怪,好像声带受了伤一样,“女巫的帮凶!”
猛的一股力量将陶乐思向后拉去,差点把陶乐思拽脱臼,一个人影闪到她的面前——是索莎娜。
索莎娜将陶乐思挡在身后,怒气冲冲地质问艾米莉亚:“你疯了吗,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没有再说话,怨毒地盯了她们两人一眼,转过身,迈着她那种缓慢的、有如提线木偶般的步伐,回到了她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好了,好了,姑娘们,闹得差不多了,回你们的房间——”佩蒂尔小姐这时候好像刚刚睡醒一般,又重新开始挥舞起手臂,把女生们往她们的房间里驱赶。
索莎娜弯腰捡起了信封和手电筒,拉着陶乐思回到了她的房间。
“你没事吧?”索莎娜关上门,把手电筒打开,放在桌子上,一点点光亮只能照亮房间中家具的轮廓。她站在陶乐思面前,与陶乐思挨得很近,她伸手抚摸着陶乐思的脸侧。
“没事,艾米莉亚不太对劲。”陶乐思说。
“她已经去过密室了吗?”索莎娜低声问。
“不好说,如果她去了怪物的巢穴,她肯定没法活着回来。”陶乐思想了想,说。
“朵拉,我真的有点害怕。”索莎娜叹了口气,她拥抱住陶乐思,将下巴放在陶乐思的肩膀上,又重重地叹息着。
半个小时之后,电来了。不过索莎娜没有返回她的房间,她提出晚上要和陶乐思一起睡。陶乐思答应了,因为索莎娜看起来真的有点吓坏了。
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与艾米莉亚住同一个房间的凯瑟琳过来敲门,告诉了她们一个消息:艾米莉亚回到房间后,就把她所有的东西收拾到箱子里,看来准备冒雨连夜离开学校了。当然,无论凯瑟琳向艾米莉亚询问什么,艾米莉亚都一言不发。
所以凯瑟琳特地来问问另一个懵逼的当事人陶乐思,艾米莉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显而易见,陶乐思知道的不比凯瑟琳多。
索莎娜不耐烦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把凯瑟琳从房间里推出去,然后当着她的面重重把房门关上了。
“这样就省事多了。”索莎娜说。
第20章 希尔达的担忧
索莎娜和陶乐思挤在一张床上,安娜的床铺空荡荡的,但陶乐思却觉得好像有人一直站在那张床的床垫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们。
“我希望艾米莉亚只是喝醉了,说不定明天早上就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她提着箱子又回来了,向你道歉。”索莎娜对陶乐思说。她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低。
“我觉得不太可能。”陶乐思郁闷地说,她眯起眼睛,看着安娜的床铺。在暗淡的床头灯光下,好像真的有一个女人正站在安娜的床上,半垂着头,直勾勾瞪视着陶乐思。
但是当陶乐思睁大眼睛时,那个人影又不见了。
“我说,我这个房间,是不是闹鬼?”终于,陶乐思没有忍住,问艾斯比。
“您好,是这样的,不仅您这个房间闹鬼,整个学校都闹鬼呢。”艾斯比说。
陶乐思闭上眼睛,她感觉到身旁索莎娜的体温。两人盖着同一张被子,她能闻到索莎娜使用的那种类似于苹果花香味的古龙水。
索莎娜才是标准的恐怖小说中的女主角,单纯得近乎没有任何秘密,面对迫害时挣扎、尖叫、扭曲、崩溃,再没有别的反击力量。
如果桃乐丝最终没有死,希尔达还会坚持挑选索莎娜作为迎接赫卡忒的容器吗?
“晚安,朵拉。”索莎娜闭上眼睛,轻声说。
“晚安,苏。”陶乐思稍微欠身,关掉了床头灯,整个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陶乐思确实在雨声和索莎娜的古龙水味道中睡着了,但是她很快就被一种咯吱咯吱的动静给吵醒了。是雨声?还是老鼠?她睁开眼睛,感觉到床铺的另外一边是空的,索莎娜不见了。
陶乐思急忙坐起身,拧亮了床头灯。
暖黄的灯光洒满室内,陶乐思看到索莎娜正背对着她,坐在安娜的床上,手里正捧着一个什么东西连啃带吮,吃得很香的样子。从陶乐思这个角度来看,索莎娜貌似是在啃鸭脖。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这个地方也没有鸭脖。
“索莎娜,你在干什么呢?”陶乐思问。
索莎娜转过头,她的脸上、下巴上全都是血,睡衣前襟也沾满了鲜血。但她并没有受伤,血来自于她手中捧着的一个血糊糊、圆形的东西——艾米莉亚的头颅。
陶乐思呆住了。索莎娜放下手中艾米莉亚的头,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直直看着陶乐思。索莎娜的眼睛是黑色的,神情流露出一种近似野兽的凶狠。
在发出一声尖叫之前,陶乐思的脑中首先蹦出来一个念头:这是真的吗?
会不会又是噩梦?
随着这个想法,陶乐思忽然睁开了眼睛。室内有亮光,能够看清楚安娜那张空床,还有桌子、柜子之类的家具;雨点打在玻璃窗上,伴随着风声。身旁的索莎娜还沉浸在梦乡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陶乐思起先以为天亮了,后来她发现是床头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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