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阿晕没有问,免得配偶伤心。
但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搞清楚是谁对朝霜动手。
“这是南大荒,乡下地方,谁敢把三岛十洲的人搞成这样?
“果然是那群刺客追来了吧!”
一番思考后,阿晕以拳击掌,恍然大悟。
方才一路没看到这座庙的主祭,恐怕主祭不是忙于对付刺客,就是也叫刺客抓住打晕。
但更重要的是——
“朝霜独自留在院子里不安全!”
年轻鹓雏急匆匆转身返回,几步登上密道阶梯。
但就在他踏上阶梯一步时,他的灵觉听到了一阵小女孩的嘻嘻声。
阿晕眸光一凝,发现周围情景如涟漪改变。
他那双即便不点灯,也是能在密室中清晰视物的赤瞳,依然感到黑暗当空笼罩下来,使目视范围变小,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身周五尺。
同时,潺潺水声逐渐响起,遥远处,传来长桨打在浪中的动静。
似乎有小舟行来。
舟上一女子在唱:
“问耶娘,问耶娘。
“女何在?女何在?”
阿晕倒是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只是满脸迷茫。
“怎么回事?我撞鬼啦?”
什么恶鬼赶着找他?
灵视看不透这变化,阿晕无法判断,此刻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他可不愿在这鬼地方耽搁下去,哪怕已经看不到那道出石板门的阶梯,他依然回忆着方向,尝试向前走一步。
这一步,让阿晕踩进水里。
靴子打湿了,他低头看,看到一只婴儿白骨化作的鱼,从他两脚间游走。
察觉阿晕的视线,这具白骨昂起头,眼眶里两点幽蓝火焰闪烁。
它身后,一具又一具婴儿白骨从水里翻出,密密麻麻昂起头,无数点幽蓝火焰,冰冷冷地望向他。
然后这无数白骨张开口,似乎想做什么。
阿晕啧了一声,先一步在白骨之前张开口。
他诵念道:“太微者,太一之庭。紫宫者,太一之居①。”
嚓——
一阵辉光自阿晕身上亮起,他的金发赤眸在光中显现,飞扬开,如面朝狂风,展开双翼。
这辉光在他身周组成虚幻的宫殿,那是天帝所居之紫霄,伴有天乐琼花,瞬间驱散了这片黑暗。
而想要啃噬他的无数婴儿白骨,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变作齑粉!
来者不曾想过,这冒冒失失闯入的少年,竟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刚刚构建成的鬼域顿时溃散,阿晕回到了密室的阶梯上,鬼域主使者惨叫一声,直接化作一缕青烟。
好弱。
阿晕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这只鬼信心。
或许是因为她比之前那些刺客强?
想起这个,年轻鹓雏百思不得其解。
“的确,当初在瀛洲岛,没见到那些刺客有这么厉害啊。”还能做鬼域。
难道当初派上瀛洲岛的刺客,是弱小的刺客。而追过来的刺客,实力更全面?
这是不是有点脱裤子放那啥?
阿晕一点都不傻。
他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药带回给朝霜。
阿晕扫了一眼,发现密室里一切,与他转身时并无区别,就再次登上阶梯,离开。
他噔噔噔踩着阶梯向上,头伸出石板门,忽然僵住。
就见外面,一外表二十来岁,气质却祥和如老婆婆的女子,做缠发带披纱氅的巫祝打扮,手捏一枚半干枯的石榴,盯着打开的石板门,盯着从石板门下探出头的阿晕。
她面容血色很浅,灵力波动不稳,手里借以施咒的石榴近乎毁坏,似乎受了些伤。
十分显然,阿晕方才所想的,与刺客,或者其他什么家伙交手的主祭,便是这位了。
见到她,阿晕身后立刻闪出金翼虚影,翅膀一扇,飞起就跑。
主祭咽下一口鲜血,她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似乎对密室里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
鬼域主使者尚未做什么,就败下阵身死魂灭,阿晕的强大让她难以置信。
主祭很想和这位陌生少年好好交流一番,却没想到,这么强大的巫祝,也会转身逃走?
她忙抬手,对阿晕呼喊道:“大人留步!你刚才击退的,是九千九生生怨母的手下,她定不会放过你!”
九千九生生怨母?
这好拗口的名字是何物?
从未接触过真正巫祝圈子的阿晕,也从未听说过,这个不曾在羽族传承记忆里出现过的名字。
他悬在半空,神色迷惑。
南桂城巫庙主祭杨婆,看到陌生少年面上露出茫然颜色,不由眉头拧起。
她更想搞清楚阿晕是谁,趁着阿晕停下脚步,发出一连串问题:
“你是谁?来和乘风太保接头的人?那位贵人?”
贵人?
朝霜吗?
阿晕才不会将配偶的事情泄露出去,况且这女子又不是他同族。
冷着脸,他反口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杨婆深呼吸,答道:“这位将军带一包东西过来,要我收好,说是哪位贵人的。然后他离开,路上却遇到了九千九生生怨母的手下。
“他逃了回来,晕倒后我拿他藏在密室里。不想九千九生生怨母的手下追来,我只能借巫庙之势与她斗争,但不是大人前来,我恐怕也会输给她。”
竟然真和刺客无关。
一开始完全猜错了的阿晕:“……”
他冷着脸,继续问:“九千九生生怨母是谁?”
“你与三岛十洲关系匪浅,竟不知九千九生生怨母?”
杨婆感到奇怪,奇怪拥有如此强大灵力的少年,竟然不懂常识。
她解释道:“九千九生生怨母,又称作桥菩萨。
“她与另外三个邪神,是三灾最大的爪牙。特别是九千九生生怨母。信奉她的人会向她献上无辜女童的血肉魂灵。她还常常化身普通妇人,身边簇拥许多女童,在人间行走,博取爱心,等有人帮助她,她就突然自暴真面目,带领女童魂灵变成的小鬼将好心人吞噬殆尽……大人,可要千万小心啊。”
***
同一时刻,阿晕的院子里。
李朝霜抬头,就见大门轰然打开。
一着男装直身的年轻女子,带许多同样做男童打扮的女童站在门口,眼神不善,看向李朝霜。
第8章 首日(五)
话分两头,阿晕离开后,李朝霜休息一阵,拭去酸涩泪水。
他感到他力气恢复许多,便站起来,在院中慢慢渡步。
到处飞的小鸟儿,天知道有多久不曾回这处位于南桂城的院子。
他更喜欢树枝搭成的鸟巢,完全的鸟儿习性,哪怕在凡人城里置办了院子,也只会心血来潮时住上几天。
今日要不是山上的巢坏掉,小鸟儿恐怕都想不起这处院子来。
理所当然,凡人屋宅每年屋顶都要换新瓦,梁木几年下来需得刷桐油,乃至每季的烟熏,这些他都没做。
李朝霜瞧了瞧屋顶上许多给石子砸裂开,显然无法再遮风挡雨的瓦片,瞅了瞅有明显断纹的雕花鸟木门和柱子,最后盯住院墙角一队爬行的白蚁。
他不禁摸了摸眼角,哪怕再没有常识,也觉得这座院子没救了。
有点可惜,每年瀛洲岛,小巫们充当仆役,保养屋子的时候,李朝霜都想参与,却被母亲禁止。现在有帮忙打扫的机会,却好像玩不玩……保养不保养,都无所谓。
希望屋子不要今天就垮,他默默祈祷几句,忽听到嗖的一声。
一枚石子从院外飞进来,哐当砸在屋顶上。
于是屋檐下一地的黑瓦碎片里,又多了四五枚崭新的。
李朝霜抬起眉,很有不立危墙之下自觉地后退两步,离屋檐更远了些。然后又听到几声嗖嗖,这座院子本就破破烂烂的黑瓦,叮铃哐当下冰雹一样砸落。
“我听到声了!”
“是这边!那座鬼屋就在这边!”
院墙外,响起小孩子的尖利声音。
李朝霜明白了什么,又摸了摸眼角,看向院子里,几盆盆景,和景观石的的摆位。
小鸟儿其实不曾置办院子后就把院子丢在这里,走之前,他好歹给院子布置了一圈迷阵,免得小偷溜进来,或者飞鸟落进院子乱拉。
唔,也许防止飞鸟落进院子乱拉才是重点,小鸟儿对地盘挺看重的。
这迷阵唯一的缺点,是会让来访的人找不到院子,可既然小鸟儿与人无甚交往,院子不会有来访的客人,那缺点就根本不是缺点了。
一般人走进这院子所在的小巷,会遇到鬼打墙,一通乱转后,在根本不晓得巷子深处还有座院子的状况下离去。也正因此,他们既然连小巷深处有座院子这事都不会知晓,更别提给这里起名叫鬼屋。
但看院墙外那些孩子的呼喊,这座“鬼屋”,在南桂城好像挺有名气。
也是,是他没什么经验,看到屋顶上那么多小石子时,他就应该察觉不对。
天上下石子是少见的奇事,屋顶上的小石子分明是谁丢上去的。
李朝霜思忖,院子里的小迷阵不能隔绝声音,显然,在这里作为鬼屋出名后,有不少人靠丢石子砸瓦片,确定了这里真的有一座找不到的院子。
莫非已成为南桂城一景了?
李朝霜才这么想,就听到有匆匆脚步声赶来,然后是叫骂。
“住手!住手!告诉过你们几次了!不要往那边砸石头,万一砸到人了怎么办?!”
那几个小孩却道:
“嬷嬷,嬷嬷,鬼屋里会有人吗?”
“听说今天有人看到,两个陌生人进了这条小巷,然后消失了!”
“他们进鬼屋了么?鬼屋的主人回来了么?”
“鬼会不会怕石头砸?”
知道屋里会有人还往里砸石头?
哪怕屋子里的是鬼,也敢往里砸石头?
李朝霜神色有点迷茫。
“这。”还不知道有人进了院子的嬷嬷,闻言开始尴尬,声音小了许多,“许是院主人回来了,哪怕是鬼不是人,你们几个小子也——”
她语气里夹杂几分咬牙切齿,话没说完,却缓了缓,抬高了音量,“快去道歉!给主人家道歉!”
啪啪啪!这位妇人怕是直接给了几个孩子一巴掌。
抽泣声响起,过了半晌,才有孩子断断续续在院墙外喊:“……对、对不起。”
李朝霜咕哝:“唔,按照礼节,我该开门,接受道歉,或者打那几个孩子一顿。”
就算不想按照礼节,也会思索屋顶瓦片碎成这个样子,该如何修缮。
“……我们,我们可以出一点修屋子的钱。”
那嬷嬷果然在孩子们道完歉后,高声喊道。
“倒是显得很有诚意,”李朝霜捏着下巴思索,“但怎么看都像是,哄我打开门?”
这小迷阵若从内开门,便会现出在人前,关上门后,则会继续叫人找不到。
“既然是进这条巷子后就盯住了我们,甚至可能进城时就盯住了我们,大概也看到了小鸟儿离开吧。我怕是给小鸟儿背进来的,一定好欺负很多?”
首先,屋檐下的碎瓦片,都痕迹旧了,想来有一段时日不曾有人来这里丢石子砸瓦,却偏偏今天又来砸,这不寻常。其二,若是真有所求,想来拜访的好客人,应该会等小鸟儿回来。
趁院子里只剩下病秧子的时候,搞出这些事端,想来不会是好客人,而是恶客了。
而且不是多厉害的恶客,不然不至于破不了这种小迷阵。
李朝霜眼眸一亮。
他还不曾见过恶客呢!
好想开门看看!
但是,为了安全……
想到这里,李朝霜一愣,环顾这破破烂烂的院子。
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清醒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仆役或活人,这种状况李朝霜十岁后就不曾见到了。他还记得过去因病痛而陷入浑噩的时候,或许是疾病深入了脑髓,产生幻觉,那时他眼里看到的,已不是人间的景象。
再清醒过来,李朝霜就得知,最危险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不知为何死死屏气,差点憋死自己。
大夫说,当时他已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也失去了呼吸的本能。
自那以后,为防止意外,李朝霜身边,一日十二个时辰不会离人。
而那些人,自然有权替他这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病秧子,做主他该做什么。
李朝霜不是什么不晓事的笨蛋,他当然知道这么做是为他好,也擅长听从身边人的指示,最多偶尔忽悠几句。
但现在他身边没有人啊,他想做什么,不会有人拦。
就算小鸟儿在这里,也不会拦他。
所以他为何要犹豫?
李朝霜当即本着看热闹——哪怕那可能是自己的热闹——的昂扬情绪,推开门。
门口小巷里,果然站着一嬷嬷和三个童子。
他们听到开门声,才发现旁边突然出现一座白墙黑瓦的院子。
这院子突然出现,几人本该感到突兀和奇怪,但看到院子时,他们却不曾产生如此感受,好像他们早已习惯隔壁有一处院子。
可几人偏偏知道,之前这里明明没找到院子!
迷阵带来的矛盾让他们一阵混乱,本该继续演下去的戏本,也不由卡顿。
再看向李朝霜,他那一身异人但富贵的装扮,也叫他们愣住。
最后还是李朝霜好心提醒道:
“怎么了,好邻居,不是说要赔修缮屋顶的费用么?”
“是,是是。”那嬷嬷视线从黑发青年身上显露出来的金饰,和那绝对昂贵的衣料上滑过,低下头弯下腰,手按住三个孩子给他鞠躬,台词也说得磕磕巴巴,“我们一定会赔的,那……邻居老爷,能否让、让老婆子,看看屋瓦坏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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