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摇清笑笑,而后想起来什么,眼神有些沉寂烦躁:“我明日要去宫里一趟。”
谢凌与正准备倒茶,听见这话却动作一顿,皱眉问道:“为何?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见他如此,贺摇清反倒对他安抚地笑了笑,“例行的见面而已,只是景仁帝一惯喜欢做的事罢了,既彰显了所谓的无上宠爱,以现在的情况,又让我与谢家生出隔阂,还能‘激励’太子,对他来说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只是对于太子来说,景仁帝以为的激励,却只能是刺激。
谢凌与将热茶放到他面前,开口反驳道:“不敢说别的,但我能保证,不论是谢家的谁,都不会因为这种事对你生出嫌隙。”
贺摇清轻轻笑了笑,看着氤氲而上的热气,觉得只要坐在这人身边,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随意说着话,就很能让他感到舒逸安心。
于是之后的话,也就顺理成章地说出口了:“我要与你说一件事。”
谢凌与还不曾知晓他要说的到底是什么,随意问道:“什么?”
贺摇清虽面上看似毫不在意,身体却已经不自觉坐直:“有关于许耀灵的事。”
谢凌与抬头,看见这人眸光深沉,眉目间尽是正色。
“我命人,去办了一件事。”
天色已经很暗了,窗外夜色悠远,寒风凌冽,屋内桌上的烛火闪烁着暖光,随着贺摇清的话语声不断落下,谢凌与的神色也渐渐慎重。
直到深夜,屋内的烛光也不曾熄灭。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四更,第一更。
第64章 岁月易逝
翌日一大早,谢凌与便出城去了校场。
校场上依旧是呐喊震天,谢凌与一身戎装立于高台之上,依旧是剑眉入鬓,目若寒星的模样,其下众多兵士,也尽皆气质如虹。
这场景与之前的种种好似并未有什么差别,可谢凌与却知晓,有什么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晨训过后,谢凌与看了看天色,思忖着现在这个时间,贺摇清也应该要入宫了。
说实话,每次贺摇清不得不入宫面圣的时候,谢凌与都会不由为之感到担心,他虽不知道具体都有些什么,可大概也能猜得出来。
贺摇清当然不会受伤,凭他的性子甚至连委屈都不可能会经受,但谢凌与却不愿看见他刚从宫里出来时的模样,那样子实在是太过压抑,总能让谢凌与想起他最开始时的样子来。
而此刻正被他想着的人,刚走出武安侯府。
备好的马车早就已经在外等着,车夫看起来是个三十多岁中年男人,相貌平凡到过眼即忘,可贺摇清看见他之后,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而后那车夫眼底有轻微的笑意浮现,可除了恭谨,却还隐约带着一份深深掩埋的慈蔼,不是别人,却正是易容之后的方伯。
昨晚他还在破庙之内,今日这才不过辰时三刻,却又出现在候府之前。
贺摇清正准备上马车,身后却又传来了一个温雅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真是巧啊。”
回头望去,谢疏寒正坐于轮椅之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又开口说道:“用了早食,便想着出来透透气,却未曾想到正好遇见了殿下,您这是要入宫去吗?”
这可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
贺摇清将所有的审视都压在眼眸深处,面上好似很是惊讶,开口应道:“那还真是巧。”
贺摇清是要急忙出府的模样,谢疏寒却好似一点也不会“审时度势”,命侍从将他推近,仍继续说着话。
“昨日太过劳累,以至于脑子有些不清醒,今日越想便越觉怠慢,趁着现在,便想着再与殿下赔个不是。”
贺摇清笑得很有几分不好意思:“哪里的话,你是多虑了。”
谢疏寒藏在衣袖里的指尖相互摩挲,随意地往贺摇清身后看了一眼,而后却微微凝滞住了目光。
这细微的神情一闪而过,却正好被旁边一直看着他的贺摇清捕捉到,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了?”
谢疏寒面上笑意不变,仅从声音里也听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事,也许是早上刚性,还有些不太清醒,便有些看错了,”他微微抬眼,笑容轻柔,却是不留痕迹地观察着贺摇清接下来的一举一动,“你身后的这个车夫让我不禁想起了一个人,说来也奇怪,这车夫明明与那人长的丝毫也不一样,可看第一眼便觉得像是同一个人。”
贺摇清的神情之中只有着些许的好奇。
谢疏寒继续说道:“听闻殿下长于太后娘娘身旁,应听说过那位逝去多年,曾名扬天下的‘医圣’——方成济吧?”
贺摇清心中一惊,面色丝毫不变,开口应道:“是听说过,皇奶奶还曾给过凌与一盒金玉露,说是为那医圣生前所配。”
“若是太后娘娘给的,那就定是真的了,”谢疏寒满面尽是温和笑意,就像是果真在闲聊,没有丝毫旁的意思,“说起来那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未曾出生,皇后娘娘胎像凶险,陛下广招天下神医,又亲自派人去请了那医圣三次,才将他请了出来,他也真不愧为医圣之名,将皇后娘娘的身体调理得很不错。”
谢疏寒说着叹了口气:“可惜啊,娘娘脉象明明已经正常,甚至比常人还要好上不好,却还是——”
却还是在生产当天发生了意外。
贺摇清显现出了几分悲怆,并没有回话,谢疏寒这才好似是“回过神来”,忙开口道:“你看看我,可真是不会说话,对了,你是要入宫的,还陪我说了这么久的话——”
“不碍事的,”贺摇清面上好似是强撑了一个笑出来,而后打断他,“你告诉了我之前的事,本殿还是很高兴的,时候不早了,等日后再陪你说话。”
等谢疏寒点头之后,便又朝他笑了笑,而后上了马车。
马车疾驰而去,等到再也看不见的时候,谢疏寒收敛了温雅的笑意,思索了半晌,对着身后的仆从开口说道:“走吧,回房。”
而正坐于马车之上的贺摇清,当然也褪去了所有的表情。
方伯名为方成济,亦就是刚才谢疏寒口中的那个“医圣”,这些事贺摇清当然是一清二楚。
只是哪怕方伯在宫里时与那谢疏寒见过,可已经过了十几年,方伯今日更是易了容,谢疏寒又怎么会认得出呢?
贺摇清沉思良久,而后隔着车帘开口问道:“你曾与谢疏寒相熟?”
方伯驾着车,也带上了些许凝重之色:“只在宫里见过几面而已,甚至连话都未曾说过,不过听闻这位多智近妖到近乎是神机妙算,今日一看,果然是真的。”
贺摇清思索良久,开口交代道:“命人查一下他,一定要谨慎,不要被发觉,你这几日尽量不要在外奔波,先看看他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
方伯应了是,而后又开口说道:“许耀灵已经饮了净瓶中的水,此刻正在破庙等着。”
这些事贺摇清昨晚早就与谢凌与商议好了,开口道:“让他先跟着玄一,远离京城,切记万事小心。”
方伯点头应道:“是。”
而后贺摇清便垂眸思索,不再说话,方伯也没有再开口,只是沉默地驾着马车。
谢疏寒突如其来的话虽令人惊异,可经过此事,听见“方成济”三个字之后,反倒让他想起了许多从前的日子来,那时的自己刚出药庐,应还算是年轻。
只是岁月易逝,一滴不剩,所有的往事最后便都成了蹉跎。
作者有话说:
“医圣方成济”在前文出现过,第十五章 太后给谢凌与的金玉露,就是来自方成济。
ps:今日第二更
第65章 番外一 方伯番外
方伯番外
方成济这个名字,方伯已经很久没有听谁再这么叫过他过了。
他今年其实才四十多岁,与谢侯的年岁也差不了多少,可看着却好似要老上不少,但所幸身体还算硬朗。
他是方伯,而那位倍受尊崇的医圣方成济,不论是在世人眼中,还是在他自己的心里,都已经早早死在了那年的隆冬。
只是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总是在想,若是当初未出过药庐,从不曾入宫,现今的一切是否都会截然不同。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那年,谢皇后有了身孕。
相传圣上龙颜大悦,大赦天下,举国欢庆。可却好景不长,不知为何自从怀了身孕,谢皇后身体就越发羸弱,更是有太医上奏,若再这般下去,恐出意外。
景仁帝大发雷霆,可诺大一个太医院,竟全都无可奈何。于是无奈之下,景仁帝力排众议,发旨广召天下神医,可宫里人来人往,却都没有什么用,绝望之下得到了一个名字——南山药庐,医圣方成济。
景仁帝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又听闻这医圣性情古怪孤僻,便召人亲自去请。
这一请,便是请了三次。
而当时出了药庐,走进皇宫的方成济不会料到,他会被卷入一个怎样的泥潭。
谁都不知道,顶着医圣之名的方成济,更会用的,却是毒,所以他一把脉便知晓——这位皇后娘娘身体虚弱,压根不是得了什么病症,却是被下了毒。
那日的每一幕,方成济还能清晰记的。
他知晓这可能是宫里的腌臜之事,公然说出口恐有性命之忧,便只道自己医术不精,没有什么办法。
谢皇后面色苍白,眉目间全是病容,身形消瘦,闻言沉默了很久,眼眸之中的凄哀绝望令人不敢抬眼去看。
而后她强撑着道了谢,便命人请他下去。
那时方成济还算是年轻气盛,见这一幕,总觉得心里不痛快,便在离宫之前,设法悄悄传了信,告知她是被下了毒。
却未曾想到出了宫还没走多远,一个马车拦在了他面前,而马车上坐着的,赫然便是隐蔽出了宫门的谢皇后。
她请他为自己解毒,并以千万重金与一个承诺相邀,让他入太医院,保下她腹中孩子的性命,时限五月。
不论是千万重金,亦或是当今皇后的一个承诺,都不可能不让方成济心动,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于是当“治”好了谢皇后的方成济请命入太医院,景仁帝也不可能不答应。
从此,谢皇后身体越来越好,好似一直到临产之前都再没有什么风波,可方成济却知道,这些都只是表像。
这五个月以来,这位看似权倾后宫的谢皇后,不知被下了多少次毒,又在鬼门关里来回了多少次。
方成济其实很是疑惑,谢皇后身后站的是定国侯谢家,更是贵为一国之母,帝后情深的传言他本以为是世人太过夸张,但在宫里这么久,景仁帝对她的宠爱敬重的确是冠绝后宫。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究竟是谁敢明目张胆又三番五次地下毒,而谢皇后本人,又究竟为何只是默默严加防守,从不与旁人说过。
但不管是被瞒得再隐蔽的事,都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那毒究竟是谁指使下的,因缘巧合之下,方成济终究还是知道了。
——却正是那对皇后宠敬有加,所谓“情深”的景仁帝!
方成济知道这宫里腌臜,可却万不会想到竟能腌臜到这般地步,就算没有夫妻情谊,可谢皇后腹中怀的可是皇上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皇帝究竟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
——方成济还能记得自己问出口时,那人的样子。
这人眉目生的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婉约动人,面色却依旧病白,身体是一直以来的虚弱,好似是能被风一吹便倒,抬眸望向自己的时候,眸子里仿佛浸满了黑雾,可那黑雾之中,却还有着一点光。
这光仿佛能灼了他的眼,于是宛若惊鸿一瞥般,方成济便再不能把她的事置之事外了。
他还清晰记得……还能清晰记起他出宫的那一日。
那一日,也正是谢皇后即将临产的日子,她最后一次召见了他,这人凤目微垂,眸子宛若流风回雪,却是开口说道:“你出宫去吧。”
她即将生产,身体更是虚弱,若再有什么不测怕就是一尸两命的结果,方成济当然不想答应。
可哪怕他医圣之命誉满天下,医术再高绝,终究也只是太医院的一介小小御医,又怎么可能拗得过她。
方成济出宫的时候正是傍晚,他总觉得不安稳,果不其然,等到夜深的时候,谢皇后便早产了。
那天正是大寒,说来奇怪,那年的冬天一直寒冷,可却从未下过雪,在那天夜里,第一场雪便落了下来。
他总觉得这场雪就是为她下的。
那天夜里,宫里突然来了刺客,传闻刺客逃窜之间闯入了太医院,还烧了一把火,火里找到一具尸体,从此以后,世人便都知医圣方成济被一把火烧死在了皇宫。
方成济却觉得,自己的确是死了。
从那以后,他得知了很多事情。
他知晓她出生的时候,天边忽然落满了朝霞,所以名曰挽锦,他知晓了她是谢家最受宠的女儿,他知晓了她不曾入宫的时候却是最爱舞剑,好像也曾对医术有过兴趣,而入宫之后,她便再没有碰过。
往后的很长时间,方成济整日都被烈酒淹没,混混沌沌不知今夕何夕,他不敢回想从前的事,每日都在痛骂,自己若是拼上这条命也不答应出宫,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他只是出了宫,他只是离开了不到一天,他甚至不敢回想,不敢再迈入京城,不敢再去看哪怕一眼。
如此一般的日子,好似已经过了很久,可方成济才渐渐发觉,深入骨髓的创伤随着时日的增多却并不会愈合结痂,反而会如同化脓腐烂一般,越发的让人觉得痛心彻骨。
可不管是什么,终究是被埋在了最深处,哪怕一牵就疼。
于是往后过了很久,某一天,他终于又入了京,深夜之时潜入皇宫,却是为了见上一眼那个她用命保下的孩子。
他潜到挽清宫的时候,那个孩子正在檐下坐着,抬眸望着天,周围没有点灯,小小的身影像是能被暗沉的黑夜淹没,眸子里一片空洞漠然——可那其中被黑雾笼罩着的一点微光,分明与他那逝去的娘亲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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