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艳惊京都的谢家二子,就算生来就不良于行,体弱多病,也未有谁的才情能越了过去,自从谢侯继了武安侯的位置之后便离开京城,十几年未曾回过一次,哪怕未听说过有什么风雨,也能教世人联想到一番兄弟阋墙的事情出来。
“没错,但出了这般大的事,总是要回来一趟的,”谢凌与这才回过神来,开口回道,“接到消息之后,小叔先派人把明渊送了回来,而后便开始动身,因为身体原因,便走得有些慢。”
贺摇清才想起来了这事,于是开口问道:“为何明渊之前要去烟扬?”
谢凌与坐到桌边,给两人都倒了杯热茶:“小叔来信召他去的,原因父亲应该知晓,不过我小时候像明渊这般大的时候,也去过一次,呆了差不多一个月。”
贺摇清接过茶,颇感兴趣:“哦?都去做了什么?”
“已经不太记得了,”谢凌与思索了半晌,也没有想起来什么具体的事来,“好像就是读书练武,和候府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差别。”
贺摇清眉梢微挑,摆明了不信他说的话。
谢凌与无奈笑道:“都是真的,未曾骗你。”
贺摇清喝了一口茶:“我可没说不信。”
“不过……”谢凌与看着杯中泛起的涟漪,又开口说道,“虽都已记不得了,但还是能记清楚他给我的感觉。”
贺摇清支起下巴看着他。
谢凌与想着那人就算笑起来也透着几分凉薄的眉眼,声音很轻:“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做事慢条斯理,却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他,小时候的我在他面前宛若透明,现在虽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份敬畏也一直留到现在。”
第62章 荒废寺庙
为了给谢疏寒接风,天色渐暗的时候,谢家办了家宴。
贺摇清今夜穿了一件淡蓝长裙,外面罩着薄纱,当然坐在最上位,却眉间微颦,脸色比坐在下首的谢疏寒好不了多少,看起来好似是有些身体不适。
他看着那位谢家小叔与众人的相处,却感到了几分有趣,想着明明都是血缘至亲,但哪怕是对着谢侯,双方都是客套有加而亲热不足。
但若是真有嫌隙,谢侯却也断不会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曾送到烟扬去,哪怕只是一个多月。
谢凌与坐在下首也正看着他,面上不显,心里很有些无奈。
贺摇清这副模样当然是装的,谢凌与想着这人义正言辞问自己“我去干什么,坐在上位,看你们拘谨地说话吗”的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而自从家宴开始,不知为何,谢疏寒见了贺摇清的第一面便微微定了目光,而后沉吟半晌,此刻他又看着谢凌与的神情,摩挲了一下指尖,而后突兀地对着贺摇清举起了杯盏。
“回府之后未曾首先面见长公主,就先自罚一杯,还望殿下恕罪。”
这话一出,不光是贺摇清,就连其他人也都愣了一下神。
贺摇清回神,而后轻轻笑了笑,他当然不会应了这杯酒,但还未曾开口,谢凌与却先出声了。
“小叔您不是不能饮酒吗?都是一家人,哪有这么多规矩,再说您路途辛劳,今日刚到,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谢疏寒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话里好似有几分调笑:“我看你真正想说,又担心的可不是我吧?”
谢凌与笑容有几分不好意思:“自然都是有的。”
“好了,不论是摇清还是你,今日都不许喝酒,”谢侯爷收回了谢疏寒手里的杯盏,又开口说道,“凌与说得对,路上颠簸了这么久,万事都要以身体为重。”
一旁谢夫人也点头附和道:“恰逢换季,更是要注意一些的。”
就连呆在兄长身边一直不吭声的谢明渊也点了点头,被逆了话,谢疏寒笑容依旧温文和雅,更是颔首应道:“是我想岔了。”
而后便再也不提这件事。
可贺摇清看着他,却突然感到了些许怪异,可这感觉却一闪而过,而后便抓不住了,像只是错觉。
——而就在这家宴之时,距离京城百里左右一荒废的寺庙处,一个身影翻身下马。
这人身后背着行囊,却正是许耀灵。
可能是因为心里太过杂乱,等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行了好远也只遇见了这一座破庙,便只能先在这里住上一晚了。
寺门摇摇欲坠,许耀灵敲了门,等了半晌并未有人应声,拿出一火折子擦亮,而后轻轻推开门。
腥臭与霉味扑面而来,掀起的尘土让许耀灵微微皱眉,四周望去,蛛网遍布,尽是破落不堪。
可天色也越发暗了,荒郊野外实在是不能继续赶路,于是许耀灵便只能走了进去,想着无论如何先将就一晚,明日一早便快点离开。
映着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他随意收拾出了一块稍微干净点儿的地方,而后便坐了下来。
许耀灵轻轻闭上眼,听着寺外风声呼啸。
直到现在,他只要一闭上眼,周身便依然能感受到有暗红的血涌上来,带着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的汹涌腥气,却更让他眷恋。
只因许耀灵知道,那都是从至亲之人身上流下的血。
不知已经过了多长时间,这血气一直伴着他,陪他度过每一个睁眼熬到黎明的漫漫长夜,今晚亦是一样。
寺庙实在太过破旧,挡不了多少风雨,狂风吹过,窗门哐哐作响,这庙不曾废弃的时候,香火大约也不会太好。
只因这地方狭小逼仄,透过厚重的尘土也能窥见几分曾经的寒碜出来,供桌之前只供奉了一个佛像,映衬着周围,倒显现出了几分高大了。
佛像破败,镀的漆也早已脱落,露出了灰白的内里,但还算是完整,许耀灵抬头打量,映着昏暗的火光,这佛像神情却再不悲悯,竟能教人硬生生看出几分俯视众生的狞恶与戏弄出来。
供桌上烛盏翻倒,堆积的灰尘得有一指多厚,正中央却立着一个什么东西,许耀灵仔细看了半天,才看出那原来是一观音像。
这寺庙不论曾经香火如何,布置倒真是“别具一格”,许耀灵还未曾听说过有哪家寺庙,会把观音像直接放到供桌上去。
可能是为了打发这漫漫长夜,他起身走到供桌前。
这观音像大概四尺高,简直快要烂成一团泥,一点也看不出来曾经的模样,本应拿着柳枝的右臂不见踪影,左手却还是稳稳托着净瓶,净瓶之内,还可看见清澈而几乎满溢的“甘露之水”。
许耀灵愣了一瞬,而后猛地推后一步,右手握向腰间的剑。
——这寺庙已经不知荒弃了多久,也未有有人来过的痕迹,就连观音像都烂得不成样子,净瓶之中,怎么可能还会有满溢的清水!?
许耀灵满眼尽是警惕之色,抬目分分寸寸地望向四周,可不论是什么地方,都看不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古怪之处。
身前观音像静静地立在那里,好似在嘲笑着他宛若惊弓之鸟一般的神态。
许耀灵又审视一圈,而后皱眉细细打量,又绕到侧面,才隐约窥见这观音像断裂的右臂中空,而里面,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他迟疑了一瞬,而后小心地伸出手去。
——却是一张被整齐卷起的纸笺。
许耀灵看着这信笺,突然便有一种感觉,他不是误闯了什么局,这东西便定是为他准备的。
而这此刻的一幕幕,都透露着难以言表的怪异,许耀灵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便是扔下信笺走出破庙,哪怕夜间危险,也总比呆着这处处诡异的地方要好上不少。
可却是宛如是什么不容逃脱的宿命,他直直地盯着手中的信笺,过了良久,最后还是缓缓地将它展开。
而入目的第一句话,便让他顷刻间握紧了拳。
而后慢慢地,他双眼中血丝浮现,这血丝愈来愈多,最后像是凝结成了一张密布的血红蛛网。
许耀灵猛地抬起头来,双眼已经血红,手上青筋浮起,似能将那信笺生生捏碎。
他突然感到头昏目眩,胸口一阵窒息,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去扶住供桌,深深呼出了几口气。
在他的力道之下,供桌轻响,好似下一瞬便能直接散架,许耀灵顿了一瞬,慢慢转头,最终望向的,却正是那观音像手中托起的净瓶。
信笺的最后一句话——“只要饮下这净瓶中的水,自会有人立即出现,助你成事。”
……只要我饮尽这水,便会有人助我成事。
那水清澈见底,好似不含一丝杂质,刚才惊起的波澜还未平静下来。
许耀灵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他不知道那信里的东西是否属实,但喝了这水,便定是把自己的命交在了旁人手中,许耀灵紧紧闭上眼,像是在拼命地说服自己。
那幕后之人畏畏缩缩不曾露面,只凭一家之言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谁知道这净瓶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喝下去是否立刻毙命也未可知,许家可就剩自己一人了……
许耀灵睁开眼,眸子红得像是能直接滴出血来。
——可若这信里说的都是真的,若这信里的情况尽数属实……
像是被魇住了一般,许耀灵最后缓缓上前,向着净瓶伸出手去。
仰头饮尽的动作缓慢,却又毫不犹豫,许耀灵只觉得胸口泛起一阵冰寒,顷刻间又覆上的热度又灼热至极,
他咳嗽了几声,身后好似有一阵风吹过,等尘土落下,便立了一个人,这人微微行了一礼,声音苍老平静:“奉主上之命,特来为你解疑。”
这人面上沟壑遍布,身形有些佝偻,面容却无比熟悉,却正是方伯!
第63章 舒逸安心
而此时的谢家家宴,也已经快要结束。
贺摇清算了算时间,想着到了这个时辰,方伯也应见了许耀灵了。
他知道以许耀灵的性情,定会饮尽那净瓶中的水,可想着想着,突然间却又叹了一口气,看向那个正笑着跟自己小弟说话的人,不禁颇感到有些头疼。
谢凌与那日说过,不要再瞒他什么事,贺摇清也不想隐瞒,只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
谢侯与谢夫人又说了几句话,而后便首先离开,谢疏寒却仍坐在案前,把玩着杯盏,半天也不曾动身。
他不起身,剩下的人作为晚辈当然也就不能先行离开。
谢凌与和贺摇清相视一眼,而后谢凌与小心开口问道:“叔叔可还有什么事?”
“无事,”谢疏寒手上动作顿了顿,垂眸将自己的神情尽数掩盖,好似是现在才想起来寒暄一般,开口说道,“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与明渊一般大,今日再见真的是大不相同。”
谢凌与笑道:“叔叔看着倒是和之前一样,未有什么变化。”
谢疏寒的笑意依旧轻雅,实际眼底却尽是深思,他看着自己的侄子,万千思绪转瞬即过,而后开口问道:“可还记得你之前在烟扬时,我都让你做些什么吗?”
谢凌与思索着开口回道:“读书习武?”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谢疏寒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侧头问向呆在谢凌与身旁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你刚回来,可还记得吧?”
谢明渊抿了抿唇,看着很有些恭谨拘谨:“明渊记得的,除了读书习武,每日酉时,都要去书房为您讲学。”
谢凌与愣了愣,这才隐约回想起来,惊觉自己一直留存到现在的那份敬畏,应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谢疏寒颔首,放下手中的杯盏,身后的侍从为便他披上鹤氅,好似是不知晓自己说出了多么令人惊讶的话般,神态满是顺理成章:“如此,在我回烟扬之前的这段时间,你便每日戌时都来我苑里一趟,多年未见,也正好叙叙我们的叔侄情谊。”
谢凌与愣了一瞬,还未回过神来,谢疏寒便又开口了:“怎么,不愿?”
谢凌与闻言忙道:“小侄不敢。”
“如此便好,”谢疏寒笑容温和,“你有职在身,我便往后推迟了一个时辰,戌时正好。”
说着他好似才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贺摇清,深深弯腰行了一礼,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行动不便起不了身,他日定专门前去谢罪,还望殿下恕罪。”
贺摇清像是什么也未曾感受到一般,唇边笑意轻柔,甚至还上前虚扶了他一把:“哪里的话,摇清才是不敢。”
谢疏寒点头,笑容不改,开口告辞道:“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也要赶快回去休息才是。”
谢凌与应了是,谢疏寒身后的仆从便为他推着轮椅,而后往自己苑中行去。
之后谢凌与将小弟送回了房,便与贺摇清一起回了凌安苑。
走进卧房,谢凌与却仍是在沉思,贺摇清关上门,开口问道:“是在想你小叔?”
谢凌与点头应道:“小叔命我去他苑里,我总觉得他不是突然心血来潮,真正目的也没有那么简单。”
贺摇清回想着之前的一幕幕,微微皱眉,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不受他控制的感觉:“不知为何,他说的每一句话,我总觉得意有所指。”
“走一步看一步吧,”谢凌与虽说疑惑,可也没有太过在意,“我听父亲说过,小叔很久以前便是这样,虽做的事让人看不懂,但总不会是什么坏事。”
对谢家自然是这样,对我可就不一定了,贺摇清这般想着,转而问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小叔一直孤身呆在烟扬,无妻无子,身旁也未有什么人?”
“应该是这样,”谢凌与想了想,开口回道,“若是小叔身旁有了什么人,也不会一直瞒着家里。”
贺摇清点了点头,想着关于许耀灵的那些事,顿了又顿,却还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张口说出来。
反倒是谢凌与看他沉默太久,疑惑问道:“怎么了吗?”
“无事,”贺摇清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的布料,开口道,“突然想起来,到了明日,你休沐的假就过了。”
谢凌与点头:“嗯,明日一早便还要去校场,应还是跟之前一样,不会有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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