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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焰火炸裂，那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九相啊……”
浮光剑握在手中，泛出细细的微光。
带着六道石和这人人争抢的狗屁天道，自由地活下去吧。
再也不要做什么山神，若是百年之后，六道石真的如期寻找有缘人，你一定会找到我。
到那个时候，我再向你赔罪吧……
破风之声传至耳边，浮光剑捅穿了那个人的胸口。
躲在城隍庙里的人们亲眼看到魏征杭杀了九相，而后他举起左手，口中念了个法决。
那群地狱恶鬼一般的黑影在山神庙前止步，最终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胆小的女人已经跪在地上开始哭泣，人群从骚动渐渐变得沉默。
耳边轰鸣不止，黑影如潮水般将魏征杭淹没。
这混沌的天地中，东方露出了一丝灰白，九相的血还残留在指尖，仿佛今生绕不开的红线。
魏征杭似乎听到李慕渊的喊声，他已经无法回头。
三界山，六道石，窥九相。
所有的真相都被人们亲手掩埋。
魏征杭不记得过了多久，他将所有的黑影吸入掌心，整个身体里的煞气仿佛随时都会撑爆。
山神庙里的人们已经下山，他抱着九相的尸体摇摇晃晃走过去，山神石像倒地，那张脸他没来得及换回去，仍是九相的模样。
心魔在脑中瞬间放大，最该被奉为山神的人，为了保护人们，变成了这山中的恶鬼。
他把九相放在地上，花凛突然斜刺里冲出来，恶狠狠道：“我要杀了你！”
“我早不该活着了，我要你陪我一起死！”
魏征杭周身的黑气突然暴涨，心魔冲破了牢笼，理智瞬间断线，他恢复清明的瞬间，花凛已经被他一手按进了未熄灭的香炉里。
他恍然惊醒，用尽全部力气松开手，花凛下半张脸从香炉中露出来，已经被烧毁。
“啊——”
凄厉的喊叫响彻天际，魏征杭咬着牙，用仅有的理智将她推至山神庙外。
大门轰然关上，魏征杭抽出一魂一魄将六道石带去山谷，不久之后九相会重新凝聚山中灵气化成人形。
心魔一点一点蚕食着意识，那团黑雾化成李慕渊的模样，轻声问他：“师弟，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保护的百姓吗？”
“你若是窥知天意，得道飞升，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这点高风亮节的心思，却害苦了别人啊！”
他摇着头，脸又变成了师傅的模样。
“风霁，你天生懒散，性子孤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自命不凡，目空一切，你毫无同理之心，做事总不管不顾，让你吃这些苦头也是必然……”
脑子里乱成一团，身体变得不受控制，胸口仿佛被千万根银针穿透。
心魔又变成了九相，他红着眼睛，字字泣血：“我本是山中无忧无虑的山灵，落得这幅境地都是因为你啊！”
“你总口口声声说不愿做山神，却心安理得接受人们的供奉。你总是面上一片风光霁月，看似潇洒懒散，从不管你身边人的感受，都是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你享受成神的权重望崇，睨视众生，因为一念私欲就不顾后果救下叛军，你欺骗世人，愧对百姓，还让我经历这些……”
“我恨你！”
“……”
他看着星星点点的香炉，突然一挥手，将火种洒向周身。
那为山神供奉的香火，最终烧死了山神。
38、月下心事
城隍庙密室里，最后一盏油灯也熄灭了。
绛州城转眼入深秋，夜晚的风夹杂着凉意擦过发梢，月高星疏，树影摇晃，若不是街头巷口聚集的护城军，绛州城仍是那副烟火市井的模样。
陆衾目的达成，先行一步去往南境。他临走前把云生沧海丢给了赵六：“你且拿着吧，对我来说没用。”
赵六美滋滋得了剑，被魏征杭打发看守密室。
魏征杭和苏顾沿着屋顶往回走，西街尽毁，东街的晚上本就不热闹，长街稀稀拉拉的商贩窃窃私语，魏征杭伸长了脖子去听，仍是只听得只言片语。
他想了想，突然伸手抓住了苏顾的手。
一股清冽的气息渡过来，耳边听到的声音瞬间放大。
一人抱怨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整日这么巡逻，晚上生意都做不成了。”
另一人道：“哎，老李，你最近去西街了吗？我听说那里阴森可怖，至今还有妖魔鬼怪出没。”
“什么妖魔鬼怪的。”第三个人凑过来道，“肉铺的朱老板是个什么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大家生意照样做，有什么啊？”
“这倒是，老朱脾气爆了点，其他没毛病。”
魏征杭停了半天，没听到一句有用的，正想松开手，突然听到下面的人道。
“哎对了，咱们魏青天真的死了吗？”
“那还能有假？我小舅子那天去了三界山，亲眼看到他倒在地上，胸口一个大窟窿。”
“啧啧，我怎么听说其实他是诈死。”
魏征杭听得一愣，苏顾也停下脚步，听得那人神神秘秘道。
“据说魏大人啊，其实是跟相好的私奔了！”
“……”
魏征杭险些脚底一滑掉下去，嘴里暗骂：“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苏顾皱起眉头：“不过这倒是说明，秦恒已经发现你的小把戏了。”
“有周昀在，被发现是迟早的事。”魏征杭点点头。
他看向远处，三界山雾气蒙蒙，像是谁在画作上不经意的落笔，描出一个黑漆漆的轮廓。
“苏顾，我一直想问你。”魏征杭顿了顿，“百年前你临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魏征杭思来想去，他虽罪不可恕杀了九相，但以九相的性格，终究不至于每次都口口声声说恨他。
一定是因为他的心魔，可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苏顾在夜色中回过头，半晌才淡淡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无论是什么，那都是你的心魔，并不是真的。”魏征杭见他闭口不谈，急道。
“我知道。”苏顾看着他，夜风撩起衣袂，他在月色下恍若仙人。
“若是没有心魔，我恐怕也撑不到这个时候。”他脸上似笑非笑，突然面色一顿，一手揽过魏征杭朝下面掠去。
魏征杭一个措手不及，只得紧紧抱着苏顾的腰。刚落到一家人的房檐下，就听到头顶几声轻微的脚步，有人问道：“咦？明明看到有人的。”
另一个声音道：“继续追！”
头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苏顾将魏征杭放下来，独自去查探情况。魏征杭坐在房檐的宽大木梁上，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这是一户普通人家，里面年轻的夫妻正在吃饭。
丈夫喝着小酒，妻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丈夫歪着头仔细听，两人时不时相视一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屋里的烛火太暖，照得人心里也跟着发烫。
魏征杭想，若是有一日能和苏顾这样，找个清净之地，当个普通人，每日鸡零狗碎地生活也挺好。
这么想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魂体。虽然稳固了不少，常人已经很难分辨，但他仍能感觉到身体内时间的流逝。
“也不知道这身体能撑多久。”魏征杭喃喃道。
此去南境又是极其凶险，一旦知道李慕渊的真面目，他对当年三界山上发生的事多少有些明白了。若是平安归来，以后还有机会……
他顿了顿，手指根根收紧。
恐怕他也没有多少机会了，若是不能实现，还是少说承诺为好。
让他是苏顾也好，九相也好，或许不遇上自己他会更好。
正待想着，苏顾已经落在身边：“没人了，我们走吧。”
“好。”魏征杭收敛情绪，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山谷的第二天，不周山的道士仿佛长了狗鼻子，已经找到了山谷的门外。
朱红色的大门被震得砰砰直响，魏征杭从这震天响中醒来，猴精正在浇花，安慰道：“苏老板已经去收拾他们了，你别担心。”
魏征杭虽然心里担心，也知道自己担心也没什么用。他如今法力只有一成，还是一副魂体，苏顾已经恢复如初，想来打跑几个道士还是挺容易的。
又过了两日，外面的道士不减反增，还把外面的结界给破了。苏顾每日忙着修复山谷，与魏征杭再没见过。
魏征杭傍晚出去溜达的时候看到阿月在跟几个小妖捉迷藏，身材婀娜的女人在采果子，突然伸出分叉的舌头卷走了一只蜘蛛。头上长着牛角的男人坐在一头青牛上耕田，牛耕着耕着突然两腿站立起来把男人掀开：“该你了。”
整个山谷虽然奇形怪状，却也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样子。
魏征杭在降妖司的卷宗上查到过，自打三界山山神庙消失，到大盛十八年降妖司废除，这期间妖邪鬼魅都被他们抓了个干净。如今这一小块净土竟成了他们最后的栖息之地。
而帮他们守护这里的，就是苏顾。
魏征杭暗自叹了口气，九相变成了苏顾，但他还是老样子。从前在三界山悲悯天下，如今在山谷里庇佑众生。
他们比他更需要苏顾。
他冲阿月招了招手，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身朝屋里走去。
当晚，魏征杭眼看众妖都回去房里，一个人悄无声息穿过山谷，朝大门走去。
他问猴精借了身衣服，又将脸全部涂黑，用那一成的功力改变了体态，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干粗活的武夫。
他悄声推开门，终于换了身正常打扮的赵六牵着两匹马，阿月趴在他背上睡得正香。
赵六左手拿着云生沧海，右手牵着两匹马，苦着脸道。
“大人，你这么偷跑出来，万一被苏老板发现了，我就惨了。”
“嘘！”魏征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才悄声道，“去南境本就是我的事，最近山谷事多，就不麻烦苏顾了。”
他接过阿月，翻身爬上一匹马：“我们此行不易招摇，少惹麻烦。”
“这几天不周山白天都盯着山谷，晚上应该会松懈。”他看了一眼赵六，“几个护城军应该不是你的对手，只要他们认不出我就行了。”
“我看大人现在就在给自己惹麻烦。”赵六也翻身上马，苦笑道，“若是以后被苏老板发现了，还望大人帮我说几句，我也是被逼的。”
两人一夹腿下，绕过护城军巡逻，一路朝南境而去。
39、妖蛛
南境地势崎岖，一路上多奇虫毒草，稍有不慎就可能丧命。这里地广人稀，曾经也繁荣过，后因乱党盘踞，民不聊生，如今仅剩下尧族土著还留在南境。
魏征杭和赵六一路奔波，沿途是陆衾留下的记号。南境三省大而广阔，因为气候潮热，周围多是密林高草，那草丛足有一人高，肥沃得不像话。
阿月这一路抓虫子扑蝴蝶，晚上又窜到树上摘果子。魏征杭咬了一口，果子清甜多汁，倒是从没尝过。
他边吃边想，若是能平安回去，定要给苏顾带上几个尝尝。
赵六燃起篝火，魏征杭躺在厚实的草上，枕着手臂，抬头能看到满天星斗，仿佛遗落的东珠星星点点挂满夜空。
虫鸣鸟叫，篝火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阿月抱着三个果子过来，给魏征杭和赵六一人分一个，剩下一个拿在手里，突然问道：“苏顾什么时候来？这个果子给他。”
魏征杭刚要咬下去的嘴巴又合上，摸着阿月的头道：“你喜欢苏顾吗？”
阿月点点头：“喜欢，他好看，人也好，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
魏征杭叹气，心里想我也喜欢。
赵六在一旁揶揄道：“大人，你若真想他不如等一等，我估摸着苏老板应该已经发现你跑了。”
魏征杭摇了摇头，突然道：“你别叫我大人了，我已经不是知府了。”
赵六一愣：“那叫你老板娘？”
“什么乱七八糟的。”魏征杭皱眉道，“赵六，你本不用跟我做这些的，我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了。我见你虽在衙门做事，却有胸怀天下之意，真是令人佩服。”
“大人说笑了。”赵六看着火光淡淡道，“我不过凡人一个，这辈子庸庸碌碌才混得领班，好不容易遇上力所能及的事，若是这点苦都吃不得，那我还配做人吗？”
“说起来，那日在西街，大人说无论是人是妖，只要不作恶，都是你管辖的绛州百姓，我那时便觉得你与其他人不同。”他顿了顿，“说起来，之前你被称为山神，这做官做神仙的都是大人，我这么叫你也是合情合理。”
魏征杭轻叹一声：“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我这人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是空受高抬，却总令人失望，真是受之有愧。”
他顿了顿：“我从前自命甚高，总觉得当神仙也没什么好的，被人供着还是抱怨。后来我明白了，当神仙其实不难，拥有至高法力，只手遮天，难的是当人。”
“人是蚍蜉，是蝼蚁，脆弱又短暂。但是话说回来，一个一个人连接在一起，也是聚能撼树，久滴石穿。”
“正因有如你一样的侠义之士，才能让这世间秩序不乱。”
赵六嘿嘿一笑：“那大人真是高看我了，我不过是随心行事，说不定遇上危险，我就把大人丢了自己跑了。”
“你最好这样。”魏征杭看了他一眼，“无论何时，保命要紧，我倒希望你能跑。”
篝火燃起青烟袅袅，魏征杭见赵六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称呼，便也不再说什么，三人在这微弱的火光里各怀心事地睡了。
魏征杭这一夜无梦，自打他内心已有结论，打算将以前的事做个了解，心思就没之前那么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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