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要做个“人”,憋得慌也还得装人模人样;尤其在师炎面前,他更要表现好一些。机会难得,他也得先酝酿酝酿气氛,让彼此都开心。
师炎也知道机会难得,倒没多为难他,由着他上手了。哪知菱歌刚刚酝酿好气氛,便听到尖细的嗓门,败坏的鸟儿回来了……
“女儿女儿!”
两人迅速分开。
下一刻,只见小黄鸟从窗户外面俯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尖叫:“女儿女儿!”
师炎伸手,小黄鸟在他手上跳了两跳。
师炎问道:“什么女儿?”
菱歌在旁边道:“它懂什么?鹦鹉学舌。”
小黄鸟一口气吐出六个字:“你才鹦鹉学舌!”
师炎笑道:“你会说六个字了?”
小黄鸟得意道:“何止何止!七个字不在话下!”
“你刚刚说女儿是什么意思?”
小黄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扭头转向菱歌,道:“女儿行径!哭哭啼啼!”
菱歌、师炎:“……”
小黄鸟“女子”“女儿”分不清,所以总是混着喊。菱歌平时在师炎面前掉眼泪,小黄鸟见过不止一次;这次终于福至心灵,它对此很得意,这话用来形容菱歌简直不要太贴切!
它这一得意,加上菱歌在旁边一打岔,它便忘了为什么要飞回来……
小黄鸟回来之后,因为太过得意,便一直跟在师炎身旁打转,求夸奖。
师炎、菱歌双双放弃治疗。
……
菱歌每天看着他,师炎觉得这人太粘人了。这天菱歌不在师炎旁边,倒让师炎有点儿不习惯。
小黄鸟一如既往地跟在他旁边。它不知从哪里叼了一朵花给师炎,师炎接过来看了看。
花朵儿在手指尖打转。
师炎突然道:“想化形吗?”
小黄鸟滴溜溜的眼睛发亮,这回不立师炎的尖头,也不飞桌子上;而是扑哧着滑到地面上,一对细小的爪子在师炎脚前停住了。
“想!”
师炎笑了笑,将这朵花儿往空中一抛,花朵便立在空中转着圈儿,一直不曾掉落。
屋外的草木似乎在一瞬间活了,草木清香纷纷从窗户缝、门外传了过来,仿佛一切有了生命,在同一时刻受到了召唤,齐齐地闯进这方寸之地。
……
小黄鸟软绵绵地趴在地上,举起自己的爪子一直往前伸,但怎么伸都还是一个细小的爪子,伸不出人手来……
师炎弯腰将它捞了起来,点了点它的脑袋。
小黄鸟突然甩了甩脑袋,软绵绵的小身板又活了过来。
师炎只是顺手试一试,并未一定要成功。因为化形太难,所以它才能继续在掌门面前扑扇翅膀!因为没人觉得它能化形。他见失败了,只摸了摸小黄鸟的羽毛,闭了眼睛,向后一躺,道:“失败也好。”
小黄鸟却不大乐意:“想做菱歌。”
小黄鸟的意思是想化形成人,这样才能拜师;而菱歌便是徒弟。但它还有点自知之明,只有菱歌不在时,小黄鸟才会说这话。要是当着菱歌的面说,非得让菱歌拔了鸟毛烤了吃!
师炎垂着眼眸,笑了笑,伸手点了它两下,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道:“你去那天看到一个女子的地方附近转转,如果……菱歌在的话,听听他们说什么?”
小黄鸟睁着圆溜溜地眼睛看了看师炎。
师炎朝它笑了笑:“不想飞吗?”
“飞呀飞呀!”
小黄鸟喊完这一嗓子,“嗖”地飞了出去。
它刚才不明白的是,师炎为什么要它去听;它虽然是只鸟,可不是蠢鸟,而是只通人意的灵鸟。
它和菱歌不对付,但它明白菱歌对于师炎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为什么要它去探听呢?
小黄鸟想不明白,但它不需要明白,它只要听师炎的话就可以。师炎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让它很想亲近,也很有安全感。
它不知道的是,这种安全感来源于它未来的进化历程。师炎则是它要进化的终极目标,一只妖力强悍的妖,却能掩于人间,春风化雨。
……
小黄鸟扑棱着翅膀回来之后,师炎在榻上坐了半天没说话。他突然侧头看了看小黄鸟,笑了。
小黄鸟歪着脑袋看他,很疑惑的样子。
师炎摸了摸小黄鸟的羽毛,道:“你不懂。”
小黄鸟从他手中滑溜出来,竟然见到师炎站了起来。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用自己的小细嗓尖声道:“找菱歌!来不及!”
虽然小黄鸟说得话奇怪,但师炎明白它的意思,耐心哄它道:“只是散步,不会伤脚。”
小黄鸟一只鸟,哪懂这些?师炎说不会伤,它便信了。它立在师炎肩头,开心地陪他一起散步,直到出了兰洲居。
师炎的微笑却只及皮肉,踩着才刚刚开始转好的脚,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想到了对策。
如果欺骗,要让他后悔;
如果坦白,也该受到惩罚!
他不知道怒气来自什么地方,可能源于不安,源于被一个脾气不大好、连人都做不好的魔族掌控了;也可能源于自身的无能为力、他没办法完全掌控菱歌。这种突然而来的气愤,比之当初成亲之日菱歌故意迟到一天还要愤怒。那次他是隐忍到第二天才爆发,但这一次,他回过神时,人已在兰洲居之外,下了三步台阶。
菱歌从上往下走时便有些不安,突然听到小黄鸟略有些尖细的声音急促地喊:“回去,回去!坐下,坐下!”
菱歌骤然一惊,掠了上去。
在昏黄的夕阳中,师炎的身影显得格外沉静,微笑很是平和。像从前每个寻常的日子一样,站在台阶之上等着他。
但这种平常却令人菱歌感到心惊,如同突然降临的黑夜。
四周的景致一片昏黄,失了颜色,唯有师炎暗淡的身影,以及脚背上一点红,映在他眼中。
小黄鸟依旧扑扇着翅膀,焦急地喊着“坐下坐下”。它看到师炎朝台阶之下微笑,一转头,如同得了救命稻草:“笨蛋笨蛋!还不快来!”
菱歌早已从台阶之下一掠而上,打横抱起师炎,心惊肉跳之间,冲回了兰洲居。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扔进一颗大石,只一刹那,水面陡然惊起,令人胆战心惊。
菱歌的手指尖微微发抖,缓缓拆开了白色纱布。脚上的血洞本已不再流血,只要再过段时间,他就可以带走他了。但现在——血洞又浸了血,鲜红的,显然是刚刚用力所致。
师炎知道自己不该用这种自残的方式。但如果他足够理智,那么他便该用这种方式。如果菱歌敢欺骗他,他便永远站不起来,永远兑现不了诺言;即使菱歌坦白,那也不能轻易让他得逞,要让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并因此付出代价。
必须要让他长记性。
一次不够,他可以再重演一次。
“你这么会哭了啊。”
师炎微笑着,坐在榻上,仿佛自己的双脚压根没受伤一样,很平淡地道。
菱歌手一抖,本来憋足了的眼泪在抬头那一刹那又憋了回去。他在看见师炎这样风轻云淡的笑容里,突然明白了,哭已经不管用了。
师炎喜欢他,可以无条件的容忍他,任他侵占。但这种无条件建立在毫无芥蒂上,建立在他们单纯的师徒之间的记忆里。
一旦拥有更多的记忆,一切便无法回到从前了。从前的事,像飞星流过,凡是所有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如此相似,但又完全不同。
从前,他们亲吻、拥抱,夹杂着彼此的不信任。
现在,他们亦亲吻、拥抱,只是对从前的延伸。
所以师炎不再是纯粹的宿华仙尊,而是拥有所有记忆的师翩。
师翩从来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他是被掌控的那个。因为是师翩,教会了他为人的一切。教他笑,教他享乐,也教他患得患失。
那时候,唯有一件事,他怎么都学不会。那就是哭。师翩在说“眼泪是悲伤,强求不来”时,他不能理解;但师翩在说“等你学会了哭,一定战无不胜,毕竟你这么好看”时,他能理解了。
师翩在对他表白。
但他那时候一直没学会哭。现在,他早已熟练掌握这门技能,对师炎屡试不爽。
在师炎发出这种感叹时,菱歌明确地知道:他生气了。
菱歌一边迅速帮师炎更换了纱布,一边解释道:“是流莺。”
他迅速地组织语言,道:“蓝三叶听说你出事了,很担心你。但魔族那边还需要她,她无法抽身,因此让流莺来问问情况,顺便将魔界之事告知我。”
“还有吗?”
菱歌手一顿,给纱布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希望我早点回去。”菱歌顿了顿道,“我怕师尊会赶我走,师尊,应该能明白我。”
“还有吗?”
师炎看着他一时之间没说话,菱歌微微有些紧张。
☆、第 106 章
菱歌按下心头不安,平静道:“没有了。”
“这样啊——”
平常的语调,唯独尾音拖得略微有些长,师炎说这话时蓦然笑了,声音压低,到尾音时几乎听不见。
菱歌利落地打完结,蹲在他面前,一下握住他的手指,亲昵地捏住了。
冰凉从指尖传到师炎身上,师炎始终垂着眼眸看着他。
菱歌双手从他腰上往后滑了过去,拦腰抱住,低声说了一句话。
“我也是。”
菱歌突然的笑了,仰起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也是什么?”
师炎略微笑笑不说话,低头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爱情令人盲目。
在盲目的拥抱中,师炎清楚的知道自己被菱歌一举一动所牵制。
从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菱歌从来不是理想中的乖巧样子,但这不妨碍他在理想化菱歌,稍有偏差,他便会想方设法的扭转。即便在他完全失忆,不记得前尘往事的时候,依旧抱有一颗想要他听话的心,想要将他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所以菱歌和其他人打闹的时候他会生气,菱歌被魅术蛊惑的时候他会生气,连看不见他都会生气。
被一个魔君所牵制,这是致命的。
这不安全。
……
兜灵岛之外,群山环绕,茂林高树下,苔藓丛生。
一长蛇茅倏忽插入一颗合抱粗的树上,树木轰然裂为两半。
“欺人太甚!”流莺不知是气得还是跑得,两颊通红,险险避过这长蛇茅。她被追了百里,沿着兜灵岛跑了一圈,还被咬着不放!
月锦瑟冷哼一声,紧接着掐了个诀,一个玉镯凭空升至半空中,闪着七彩色的光芒,往流莺那边射过去。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一听说流莺二字,二话不说,提剑便来拿人。当初那么容易中了流莺的蛊,是她的耻辱!这次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魔女!敢来此地放肆,今天就要你命!”
大言不惭!
这是流莺第二次来兜灵岛,第一次大大咧咧,毫无顾忌。现在不一样了,不能太招摇,因为魔君有令,不可在兜灵附近乘魔兽;她在附近待了两天,见到菱歌之后,正准备回湮冥境回话,哪知就撞见了月锦瑟。她顾忌月锦瑟是兜灵岛的人,便一路跑。
但月锦瑟似乎不准备放过她!
流莺这次来,报告消息在于其次;而是因为封情咒的解药——重无诀已得,蓝三叶立刻让她亲自送过来。依她的想法,用重无诀来交换师炎投靠魔族,魔君又对师炎那么好,师炎也不吃亏。流莺领命之后,立刻赶来兜灵岛,将重无诀交给菱歌。
哪知她们的魔君大人拿到手之后,竟然没有给师炎,而是直接翻到最后几页看了一眼,问她:“你看过?”
流莺哪里敢乱翻!连忙否认。
只见魔君又翻了两页:“三长老看过吗?”
流莺一听便知不妙,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直觉绝对不能看过!她当下毫不犹豫替蓝三叶否认:“没有!”
然后这本蓝三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自送到魔君手上的重无诀便被烧得一点痕迹没有。
流莺满腹狐疑,但魔君这样做自然有魔君的道理,可能是她不能理解的属于人类才能理解的范畴的事情。不过这样一来,流莺心情就不好了,这一趟意义何在?这回她又被月锦瑟追恼了,忽然回转身,一柄钢叉出手,手指尖魔气流转,化为无数丝线铺天盖地地网罗过去。
……
这是一个下午,风清气朗。风西楼来到兰洲居,刚刚帮师炎换过药,检查了一遍之后,二人便坐在院中闲聊了几句,师炎忽然抬头看向左前方的天空。
风西楼目光一闪,也看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自从恢复妖力以来,师炎对事物的敏锐远超常人。见风西楼问他,反而笑道:“没什么。”
话音刚落没一会儿,只听“轰”一声巨响,只听兜灵岛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雷似的响声。刚才师炎所看之处灵光闪动,若隐若现的黑雾和金光此起彼伏,仿佛有一把巨大的扇子在空中舞动,搅动四周的空气扭曲,云层低压。
这动静着实不小,惊动了一众人。
“小锦瑟不错啊!”风西楼仿佛早就预料到,此刻笑着起身,向那处张望了一眼。
师炎脸上显出适当的惊讶,惊道:“岛下是月师侄?在和何人斗法?”
师炎问话间,已凝神细望,但余光却在菱歌身上。菱歌似乎被惊到,猛地抬头看向天空,目光炯炯地盯着那边天空。
“是魔族,”风西楼折扇一转,笑道,“菱师侄觉得谁会赢?”
菱歌收回目光,沉静道:“定然是月师姐。”
他虽然这样说,但依流莺的功力,月锦瑟想要抓到她,难度太大,两个月锦瑟也不一定能抓到。他完全不担忧。从他回来兜灵岛之后,各种怀疑纷至沓来,只要抓不到流莺,风西楼也不能当着师炎的面对他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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