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从殿内走出,他身着朝服,居高临下地步到我跟前。我不由抬头看着他,见他只垂眼看我并不言语,我咬咬牙,膝行两步,伸手抓住他的蟒袍袖子。
“太子哥哥,父皇这么久都没醒,我真的很担心父皇,你让我见父皇一面。”他还是不说话,我只能两只手从抓他的袖子改而抓手,“就见一面,太子哥哥。”
太子盯着我看了片刻后,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跟旁边的宫人说:“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送九皇子回去,若是九皇子把身体跪坏了,仔细你们的脑袋。”
说罢,他将手从我手中抽出,我想拦住他,可是我膝盖跪得发疼,勉强站起来又往下摔。
“九皇子!”
“九皇子,小心!”
旁边的宫人忙来扶我,我看到太子的脚步顿了一下,登时又喊了他一声,“太子哥哥,你让我见见父皇吧。”
我并非故意把后半句说得委屈可怜,是疼痛导致我声音冒出细微哭腔。
太子背对着我,倘若无闻继续往前走,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阖上的朱红威严的殿门后。
“从羲。”身后忽地传来庄贵妃的声音。
我由宫人们扶住转过头,就看到庄贵妃急急踏雨而来。她走得极快,身后撑伞的宫女都快跟不上她的步子。
“你这傻孩子。”庄贵妃走到我跟前,先检查我的情况,又看一眼紧闭的殿门,“你父皇现在没醒,我们多半是见不着了,先跟母妃回去。”
我仍有些犹豫,可庄贵妃鲜少地对我沉下脸,“从羲!”
我见状不敢有异议,老实跟着庄贵妃回华阳宫。我回去后,才发现我的膝盖已经跪得上面全是青紫。太医说若再多跪一会,恐怕就要留下病根。
庄贵妃听到这话,气得拿手在我手臂上拍了两下。我自知理亏,只能讨好地对她笑。
上药时我疼得眼泪都快冒出来,庄贵妃发现后,一边将手上动作放轻,一边心疼地说:“母妃知道你心系你父皇,但现在你父皇养病,谁都不许探视,你跪再久又有什么用。”
我忍着眼泪,看一眼在旁边的太医,“母妃,你说父皇的病不会有事吧?我真的很怕。”
“你父皇是真龙天子,肯定不会有事的。”庄贵妃转眸看向旁边的太医,“蒋太医,你也在御前伺候,皇上的病可好些了?人醒过吗?”
蒋太医应是得过吩咐,话答得滴水不漏,与御前的人给的说辞几乎一样,我有些失望。
待上完药,我被强行摁在床上休息,帐子外是庄贵妃与太医轻声交谈的声音。我望着上方垂下来的香熏球,心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如果见不到皇上,我让宋楠放到二皇子那边的信再被发现,我再去解释,就算皇上素日宠爱庄贵妃,疼护我,可一旦涉及朝政大事,他未必会再像之前那般待我们母子。
我倒罢了,我不想让庄贵妃过得不好。
些许是跪久了,我没多久感觉到困意,迷迷糊糊睡去。睡着后我做了一个梦,竟梦到了林重檀。
先是梦到我们遇山匪,他背着我逃跑,而后又梦到我脚受伤,他将我的脚放在自己膝盖处上药。他低头上药的仔细模样,仿佛待我如珠如宝。
我醒来后愣了一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林重檀,后半段的梦还梦得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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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膝盖肿得厉害,几乎下不了床。皇后带着众嫔妃去恩华寺给皇上祈福,庄贵妃早上走前,特意叮嘱我许久,要我今日不许再到处乱跑,先把伤养好。
我现在这种情况也乱跑不了,不是坐在床上,就是坐在榻上。
步入深秋,梧桐叶落了一地,庄贵妃喜欢看落叶,所以并没有让宫人将叶子扫去。我以下巴压在珠窗边沿,望着地上枯黄的梧桐叶想事。
正思索着,宋楠来了。
他先跟我行礼,随后压低声音跟我说:“主子,林重檀想见你一面。”
我听到林重檀的名字,本能皱起眉,但我转念又想到林重檀身为太子身边的人,他上次让我不要插手前朝的事情,肯定是知道其中秘辛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联系我,但他若想利用我,我为何不能反过来利用他?
“自从行刺的事情发生,上官大儒这段日子都没有进宫,他要用什么法子进宫?”我问宋楠。
殿试虽结束,可还没放榜。
宋楠沉思片刻道:“如果有主子腰牌,属下可将他带进来。”
下午,我就看到穿着御林军服饰的林重檀——
轻黑甲在身,赤丹红下摆,他还戴着御林军的红樱盔帽。我乍一眼没认出来他,还以为是我手底下的一个私兵。
宋楠将林重檀带进来后,就退到殿外守着,以防旁人进来。
第52章 大暑(2)
深秋瑟瑟,怕旁人看到我与林重檀交谈的场景,我提前将珠窗关上后。因为我不方便走动,此下只能靠坐在美人榻上。我抬眸看林重檀一眼,又低下头,盯着盖腿薄被上的花绣。
脚步声从远处渐近,我余光看到林重檀赤红色下摆。紧接着,他在美人榻旁坐下,不等我开口,就先掀开我盖腿的锦被。
我忍住没发火,看着他将我裤腿卷上去。
林重檀目光触及我膝盖上的青紫淤肿时,手指颤了一下,随后他抬眸看向我,“太医有说一日上几次药吗?”
不知是我错觉或是什么,他这次的态度不像上次那么软和,眼里似乎隐隐还有怒意。
我顿了下才说:“三次。”
“今日上了几次了?”
“一次。”
我刚说完,林重檀就问我药放在哪里。我瞬间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想将腿收回来,“我不用你帮我上药,我有宫人伺候。”
可林重檀摁住我小腿,“别乱动,药在哪?”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指了指拔步床内侧的壁匣。林重檀起身将壁匣里的药膏取出。
他先闻了药膏,又沾了点药膏涂在自己手背上,仔细看过后,他又将药膏放下,转而从自己怀里拿出一盒药膏。
“太医的药开得偏性凉,你本就体寒,不太适合这种。”
林重檀说着,要给我膝盖伤口上药,我先是躲了一下,又老实不动了。我看着他低头给我上药,有些恍惚,因为此时此景像极了梦中给我上药的场景。
不过我没能恍惚多久,昨日上药已是极疼,今日更甚。林重檀用掌心揉化药膏在我膝盖处,我疼得直吸气。林重檀大抵是听到我的声音,动作轻了些,但依旧还是疼的。
我疼得揪紧身旁的锦被,忽地听到林重檀的声音。
“既然都这么怕疼,为何还要去御前跪?”
我闻言咬住牙,不肯再漏一点声音。
林重檀似乎叹了口气,上完药后,他去净了手,才重新回到榻旁。他将我紧攥的手心打开,手心已是指甲印处处。
我看他盯着我的手心瞧,想将手抽回,几下都没能成功。
“林重檀,你松手,我让你来,不是让你来欺负我的!”我怒视着他。
林重檀也看着我,声音较比平日冷淡,“小笛以为这就是欺负吗?”
他是知道什么了?莫非他知道那封信了?
我睫毛颤了颤,继而咬住唇。
林重檀看我片刻,终是缓和表情,拿出手帕帮我擦脸,“怎么还跟从前一样,我才说一句,就忍不住哭。”
我由着他帮我擦拭去泪水,等他收回手,我伸手抓住他的手,但等他看过来,我又像是被自己的行为惊到,连忙松开手,将脸扭向一旁。
片刻后,我被药香味围住。
林重檀抱住了我,我先是挣扎,挣扎不开后才回抱住他。我搂着他的脖子,颤着声音说:“檀生,我好怕。父皇病得那么重,他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
林重檀听我唤他檀生,微微推开我。他乌眉下的双瞳紧盯着我,似在端详我的神情,我不敢露出一丝恨意,只装成害怕、依赖他的模样。
片刻后,他重新将我搂入怀里,“皇上是天子,有神明护佑,自然没事。”
我不禁抓紧他身上的衣服,“真的吗?”
“嗯。”
“那就好!父皇没事就好。”我斟酌着说出接下的话,“最近宫里太不太平了,先是刺客,现在父皇又生病。你知道吗?刺客竟然是四皇兄派来的,我素日与他走得还算近,从来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事。”
林重檀的手在我背上轻轻顺着,他听到四皇子的名字,有些意味不明地说:“四皇子他……你不必与他走得近。”
“可是我觉得他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我说完,发现自己的耳垂被揉了两下。
林重檀莫名揉了我的耳垂,却又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做,淡淡道:“他像不像,并不重要。我跟你说过了,这些事你不必参与其中,以前是,以后也是。”
我与林重檀相处许久,多少明白这人说话不喜欢说透的毛病,但话说成这样,已经足以证明我的猜想了。
四皇子是替死鬼。
倏然,外面传来宋楠的声音。
“微臣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千岁。”
我听到这话,不由松开林重檀。林重檀显然也没想到太子会来,眉眼的神色微变。
我看见他的反应,有些犹豫,我是让太子发现林重檀好,还是让林重檀躲起来不被发现好。
等等,我不能让太子发现林重檀。
太子如果跟林重檀没有串通好,那么他发现林重檀在这,定会怀疑林重檀的忠心,可这样一来,我私自让新进进士进宫的事情也会暴露。
如今皇上称病,前朝形势波谲云诡,若林重檀被发现在我这,我怕皇上认为我私联未来外臣,有不轨之心。
想清楚后,我连忙推了坐着不动的林重檀一把,压低声音催促道:“你快躲起来。”
说话的功夫,太子的声音也响起了,“平身,宋楠,你怎么守在这里?九皇子在里面吗?”
眼看着太子就要进来,来不及找个好地方躲起来。我迅速扫过周围,姑且只发现我身下的美人榻能躲人,我又推了林重檀两下,“躲榻下去。”
林重檀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我这时候没心情理会他在想什么,又推又打让他下去。林重檀这才不情愿地冷着脸躲进美人榻下。
几乎我刚整理好榻上长及垂到地面的毯子,将林重檀的身影掩住,太子就进来了。
太子看到坐在榻上的我,便抬手让身后伺候的宫人退下。
“孤听说弟弟的膝盖伤着了,特意过来看看。伤得可厉害?”
他昨日那般冷漠,今日又换成原先的面孔。而我没像往日那样对他不恭敬,努力撑起身体想下榻给他行礼。
太子摁住我的肩膀,“腿伤着了,就不用行礼了。孤看看你腿上的伤。”
“是,太子哥哥。”
我从未干过藏人的事,怕太子发现榻下的林重檀,我心跳得有些快,卷裤腿的时候手还抖了一下。
太子本是笑着对我说话,看到我腿上的伤,他唇角的笑意收了几分。
他低头瞧着我的伤口,“啧啧,怎么伤得这么重,可怜死了。弟弟,你上药了吗?”
我刚想回话,他先一步发现榻上的一盒药,那盒药是太医开的,不是林重檀的那盒。
“孤来帮你擦药。”太子将药盖子打开,竟也要帮我擦药。
我才上的药,而且上药那么疼,我当即拒绝道:“不用了,我上过药了。”
“上过?什么时候上的?”他问我。
我斟酌道:“中午那会。”
“那这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再上一次。”
我怕太子真给我再上一次药,伸手抓住他要去沾药膏的手,“我忘了,我刚刚也上了一次药,我自己上的。就是先前在上药,我才把药膏搁在了榻上。”
太子眉毛一挑,蓦地反手抓住我手,放到自己鼻尖一嗅。嗅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弟弟才上的药,怎么手上一点药味都没有?别说是宫人帮你上的,方才你手下的人可是回答你在殿里休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所以才让他守在殿门外。”
我没了借口,又不能供出林重檀,只能说:“是,我没上药,我现在不想上药。”
“这怎么行,不上药伤怎么会好?”太子说着,以手沾了药膏要给我上药。
我再次拦住他,“不用了,我怎么敢让太子哥哥帮我上药,太子哥哥还是早点回去吧,父皇那边还需要太子哥哥照看着。”
太子的表情冷了冷,像是怪我不识抬举,不过他没多久就摇头笑了笑,像是极为无奈,“脾气还挺大,昨日你跪在那,孤不让你进去,是因为不能开这个口子。若你跪了,孤让你进去,旁日别的人也跪在那里,孤是让还是不让。若让,扰了父皇养病,若不让,旁人岂不是说我格外偏袒你?”
我听他这样说,不由道:“那我夜里可以偷偷去看父皇吗?”
太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把玩着手里的药膏。我顿时明白他想做什么,挣扎一番,还是忍痛将腿奉献出去,“劳烦太子哥哥帮我上药。”
“既然你情真意切拜托孤帮你上药,那孤就帮你一回。”太子重新沾了药,可就在他手指碰上我的膝盖时,他忽地低下头在我膝盖上方嗅了嗅。
我心中警铃大响,林重檀给我上的药膏与太医开的药不是一种,味道也有差别,太子难道闻出来了?
正在我不禁屏住呼吸的时候,太子啧了一声,“药味把弟弟身上的香味都盖住了。”
他说完,沾了药膏的手指涂上我的膝盖。我才经历一场涂药的疼痛,现在又来一次,坐都坐不住,只能躺在榻上,额头亦冒出层层细珠。
我又怕太子发现榻下的林重檀,连锦被毯子都不敢抓,怕扯动了,露出下方的身影。
太子显然不是会照顾人的,上药也不会上,指尖涂药,东涂一下,西涂一下,还轻一下、重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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