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抬眼看他:“好啊,你还记着地上天国的仇呢,米沙。”
“我没有。”少年辩解道,“只是,你答应我的都要做到。其他人怎样我不管,你不要骗我。”
“如果我骗了你呢?”
“那你以后不要骗我了。我当然会原谅你,可是我会难过的。”米哈伊尔认真地说。
半晌,亚伦轻轻地、像一句叹息般笑着说:“那真是太糟糕了。”
于是米哈伊尔说:“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烦恼些什么了,亚伦。”
“你跟我学坏了,米沙。”亚伦抱怨了一句。正好,简端着茶水点心过来,他邀请她在一边的沙发椅上坐下,为她倒了杯茶,说:
“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没问,简。”
“请、请说,医生,如果我知道的话……”
“小马力诺为什么把乔伊斯打成这样?”
女仆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很快平静下来,说:“有什么理由?……无非是小姐不愿意和他……医生,请您不要把小姐想的那么糟糕!她在你们眼里或许有很多不足之处,对我来说却是玛利亚再世。要不是她,我早就……对不起,我失态了,请您……”
“没什么,是我的问话方式不好。”亚伦温和地说,“你家小姐受伤很重,再拖久一点,或者换个医生过来,她可能已经死了。我不怀疑小马力诺那样的暴徒会随心所欲地打死一个不相干的人,但是这毕竟是福克斯介绍他来的,不是吗?所以,您能不能告诉我,在事情发生之前,小马力诺跟你家小姐说了些什么?”
“能有什么 ?”简脱口而出,又出于对医生的信任,皱着眉头努力思索了一会儿,说,“也许……也许是那个,小姐的一块地。”
“嗯?”
简看了看客厅外四处忙碌的伍德夫人带来的仆人们,犹豫着小声说:“小姐……小姐的祖父得到的封地,在城外,据说是夏普老爷亲自去要来的。不过,很快一家人都住进了城,就没来得及动那块地。”
“在哪里?”亚伦问道。
简有些惊恐地大叫道:“那个人打小姐的时候一直这么问!——‘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她惊疑不定地站了起来,米哈伊尔温和地说:“只是逻辑相同导致的巧合罢了,简。别害怕,我们是为了更好地帮助你和夏普子爵小姐。您看,您光是听见小马力诺的名字都害怕,子爵小姐该如何呢?”
米哈伊尔总是这么令人信服,即使现在眼睛上还缠着绷带,女仆依然受到了很大的安抚。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也许等小姐醒来之后……或者,你们可以直接去问那个疯子。”
“好主意!”亚伦拍了拍手,因为戴着手套,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他高兴地说:“这确实是我的疏忽,既然小马力诺就在那里,我干嘛来寻您的不快?请原谅我,女士,是我们考虑不周。现在,不用过多地担忧了,简,你的小姐会好起来的,我也不会向她提及此事。”
简脸红了,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说:“谢、谢谢您,医生,您用不着向我道歉,我……”
“好啦。”亚伦拍拍沙发扶手,站起身来,“药该煎好了。今天,乔伊斯也该醒了,我想之后可以换温和一点的方子。——唉,简,您知道伍德夫人什么时候能回来么?等诊治完乔伊斯,我们还得去拜访小马力诺先生呢。”
他终于想起来了。来给乔伊斯做手术的那天,他在她的房间里闻到的不仅仅是血液、泪液、唾液和其他各类体液的恶臭,还有一股极为浅淡却又无比艳丽的香味。
那是劳拉·汤姆森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如果忘记炮灰角色的话,约翰拉尔森是那个被冰锥手术的男的,劳拉的未婚夫()不用在意,都是工具人(喂)
第160章 31九份梦想(13)
直到傍晚,亚伦和米哈伊尔才走出乔伊斯家门。也怪不了里面的几个女人,毕竟乔伊斯受伤那么重,却短短半个月就恢复得这么好,连米哈伊尔都为她松了口气。
伍德夫人一方面坚信是她和女儿每日晨祷、严格遵循教会律法的缘故,一边又给亚伦多付了不少诊金。亚伦摸摸自己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有足够的肉撑起衣袖的手臂,微笑着收下了那一信封的纸钞。
乔伊斯刚醒,除了生理上的不适,还有心理上的阴影需要照顾。亚伦和米哈伊尔两个男人不方便,简就得一刻不离地陪伴她,不过这位女仆并没有什么怨言,反倒比做任何事都细心地同乔伊斯说话。
子爵小姐的初次清醒很短暂,亚伦给她和简讲解了一下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和注意事项,她就哼哼着睡过去了。伍德夫人到底年长,虽然激动,且因乔伊斯现在的境况没法得到太多解释,却还是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仆人们行动了起来。亚伦婉拒了晚餐的邀约,带着米哈伊尔闯入了稍显寒冷的黄昏之中。
苏珊送亚伦到大门口,后者请她早点回去,诺伦的晚上还是很冷的;烈阳城虽然怀抱着一座巨大的雪山,在同样的初夏时节却没有这么冷。
苏珊在胸口画了个太阳十字,严肃而阴郁地说:“那是因为父神的赐福。诺伦这样悖逆我主旨意的国家自然要受温暖与幸福的背弃。”
亚伦本想安慰她一句“也不是这么说”,但米哈伊尔已经赶着马车过来了。这也是关于米哈伊尔的不可思议之一,从没有人去质疑他一个盲人怎么干马车夫的活。医生推了推眼镜,一眨不眨地看着马车,含糊地应了一声,短促地同她握手道别,便上了马车。
穿黑色丧服的女人没有过多地停留,便裹紧披肩进了屋。前方的道路上,米哈伊尔回头问:“我们去哪里?”
“新开的‘柠檬草’餐厅,我订了位置。”亚伦在车厢里背靠着他说道,“先喂饱你,再谈别的,米沙。”
“哎呀!”米哈伊尔忽然懊丧地叫了一声。亚伦稀奇地转过身,趴在小窗口上问:“怎么啦,米沙?”
白发少年有点羞赧地抓了抓头发,四下转了转脑袋,仿佛是观察有没有人在看自己的笑话:“位子是我去订的,我弄成明天的了。”
亚伦说:“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嘛,我们直接去市政厅找小马力诺。我想他那边也该到就餐时间了。”
“也好。”米哈伊尔认真地想了想,补充道,“市政厅还为他进口了一批长岛郁金香呢。”
于是一个小时后,文森佐·马力诺被五花大绑吊在天花板上,嘴里塞着餐巾,惊恐地看着两个暴徒坐在他的会客室里共进晚餐。
棕褐色头发的高瘦男人把他绑在一盏煤气灯边上,教他眼睛发痛,自己却大摇大摆地翻来找去,从一个抽屉里摸出了两支鲸油蜡烛点上。而自始至终乖巧地坐在餐桌边上清洗郁金香的白发少年他认识,即使对方那头春夏之交的阳光般的金发变得雪白,即使那双梦幻般的蓝紫色眼睛中央裂开了金色的竖瞳,但他认出那是米哈伊尔·库帕拉。
米哈伊尔·库帕拉和这么个不讲礼貌的恶棍混在一起,放任对方如此折磨一位贵族,却表现得好像只是来吃一顿艾登厨子做的饭,还是他这个做主人的低三下四邀请来的。
亚伦找出一瓶苹果蒸馏酒,打开来有模有样地闻了闻,满意地倒满了三只酒杯,然后在烛光中坐下,和米哈伊尔一起做餐前祷告。
在这之前,米哈伊尔绑架了小马力诺,逼迫他遣散附近的仆役侍卫,亚伦则从厨房推来了餐车。此时此刻,红衫高帽的火枪兵正在院子里巡逻,可惜小马力诺来的第一天就为窗帘的质量大发脾气,新换的厚布能让早晨九点的屋子黑得像个地狱。
亚伦摘下手套,拈起一朵金色郁金香嗅了嗅,而米哈伊尔不知道有意无意,耸了耸鼻尖,精确地从深口盘里挑出自己不喜欢的蔬菜放进一口空盘子,将后者推到第三只酒杯边上。
“不错,这样就不会造成浪费,米沙。”亚伦睁眼说瞎话,又补充了一句实话,好像那就可以让前一句合理起来,“——虽然嘛,给小马力诺吃东西本身就是一种浪费。”
米哈伊尔尝了一口番茄肉酱,皱了皱眉,还是咽了下去,然后直接把剩下的倒进属于文森佐·马力诺的那口盘子里:“好难吃。厨师肯定不是真的艾登人。”
“真的有那么难吃?对不起呀,米沙。”
“也不是特别……只是作为艾登人很不够格,你要知道,连乔纳森都会烤饼干。”
“那我觉得也许是圣徒都会做这些事,你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很好。”亚伦摘下靠近里侧的一片花瓣,还算公正地维护了一下那名厨师。米哈伊尔戳了戳白面包,说:
“安娜只会喝酒,不过康斯坦特和罗林斯都会烤饼干。”
亚伦笑出了声,撑着脸颊,趁着烛光打量着他的脸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米沙?”
米哈伊尔咽下一口酒,诚实地摇了摇头:“好吧,我承认……我还是不好意思,亚伦。虽然文森佐·马力诺是个,呃,坏人,但我们吃饭的时候就别让他看着啦!”
亚伦摇晃着杯中尝不出味道的酒,低低地笑着说:“为什么呀,好米沙?”
“这是独属于我们两个的时间。”米哈伊尔认真地说,“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我们。”
于是亚伦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吻他的嘴唇,然后割断麻绳,一把拎起狠狠摔在地上的小马力诺,将他丢进了盥洗室。
关门前,医生努力地朝那面昂贵华丽的玻璃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维持着它回到米哈伊尔面前。少年刚把一叉子什么东西递进嘴里,咬着叉子眨着眼睛,想了想,忽然笃定地说:
“维克多很久没来了。”
“他怎么啦?”亚伦再次落座,盯着盘中的鲜花,寻找下一个目标。
米哈伊尔压低了声音,像是发现了什么美好又有些难以启齿的秘密:“他在和简谈恋爱呢。”
亚伦抬起头来:“维克多?”
“嗯。”
“那倒是稀奇……唔,你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吗,米沙?”
米哈伊尔想了想:“似乎一边给人跑腿,一边在做些小买卖。去年我们刚来的时候不是雇佣过他吗,就用那笔钱做的本金。”
“那才五镑!”亚伦很惊讶,颇为钦佩地说,“如果我只有五镑,我准上修道院募捐去。叫我安贫乐道,那可不行。”
米哈伊尔也点点头,承认道:“我也做不到。或者说,我们不会到那个地步,因为抢劫和赚钱对我们来说一样容易。——不说这个啦,亚伦,我只担心他和简的事。”
“让我想想……”亚伦咀嚼着花瓣望向天花板,“如果他真能赚到钱,乔伊斯会希望简嫁给他,因为她的经济状况并不好;但是简会希望留下照顾乔伊斯……唔,你还挺喜欢维克多的,是不是,米沙?那我就不担心他。我以前可是遇到过类似情况的,那个男人背着女仆勾搭女主人,花言巧语,让她立下遗嘱把东西留给女仆,还给他们两个除了奴籍。最后那个男人先毒杀了女主人,和女仆结婚住进府邸之后,就杀了女仆。当时我是受他邀请去参加女仆的葬礼的,就给我发现啦。”
“我猜你最后惩戒他了。”
“算不上惩戒,米沙,你要知道……我其实没有那么多善心,没有你这么多。最后他比较倒霉,我去……我记得那是在联邦的柳德米拉堡,修道院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当时临近‘九人会议’,我赶时间,他在那里参加女仆的葬礼,没走出来。事实上我不想杀他,也不该杀的。我之所以发现他的问题,是因为查出他的父母在他小时候被那家女主人的父母害死了。他在马厩里长大,和牲畜一起吃喝,联邦的冬天不比亚巴顿暖和。也许他是对的,但他不该害死那个可怜的女仆,她有点像我的一个远房表妹……”
“‘九人会议’——神历1490年,联邦九大教区的枢机主教为了更好地联合彼此、教化民众,聚首于罗斯河畔。但是会议开始前,九位主教全部死亡,拉开了联邦和教会之对抗的序幕。”米哈伊尔语气轻快,带着一点缅怀,毫无责备之意,“那时候我八岁,被关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禁闭。”
亚伦愕然道:“为什么呀,米沙?”
这一回,米哈伊尔却摇了摇头,一抹颇为狡黠的笑意一闪而逝:“现在不告诉你。我们在说维克多和简呢!”
亚伦撇撇嘴:“我们明明是来找小马力诺先生问话的。好吧,我们来帮帮维克多。——他不止克里斯汀一个妹妹,而是三个,上面则有两个已经各自成家的哥哥姐姐。不过你不用担心太多啦,如果你觉得乔伊斯、简和维克多都是好人,那么你要做的就是帮乔伊斯看看简挑的男人靠不靠谱。只要大家都是好人,你再给点祝福,结局应当会不错!”
“是这样吗?”米哈伊尔歪了歪脑袋。亚伦慢慢地点了下头:“世上没有完全完美的事物。——不过你是。”
“亚伦!”米哈伊尔叫了一声,不过没有下文了。他闷闷地吃掉不算好吃的晚餐,站起身来收拾完桌子,闷闷地、任性地踢了墙根一脚,好在还记得收住力气。
“我们开始审讯文森佐·马力诺吧。”
他转过身来,一双金色的竖瞳转向亚伦的时候,声音和表情已经恢复了寻常的快乐,只是脸上还有一点红晕,出于对他受的十六年教育里不可自满的教导的愧疚。他晃着右手说:
“我们要问他在水晶矿的事情里扮演的角色,目的是什么,和崔斯坦·哈代有没有联系,不过我想首先应该是汤姆森小姐的事。你可以闻到,我可以感觉到……那天我们杀死的吸血鬼都是她的眷族,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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