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米哈伊尔的脑子乱糟糟的,头一回不听他的话,固执地把他按在枕头和被子里,嘴唇凑在他的耳边,“今天,我们今天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我们去凯撒港口乘船出发,途经米斯巴和月亮群岛,在格拉佐夫港口整装,哈……哈……我想……我想看看你以前住过的地方。避开东方的飓风海域,向南穿过无尽之海,上岸后一路向东……”
亚伦从咽喉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泣,放弃了挣扎,大睁着一双漂亮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虚空,右眼中那枚黑色的瞳孔扩散得叫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直到小雨停息,一缕黯淡的阳光照进屋里,两人才勉勉强强地分开。米哈伊尔这才发现他们在修道院里,这个房间是最靠近外围的一处客房,用法术加固保护的建筑在此前的神战中多多少少有些损毁。
外面面容惨淡、匆匆跑过的是修道院的修士、修女和各级神职人员,不远处还有人在战斗、争吵。米哈伊尔帮亚伦穿好衣服,捂住他的耳朵,认真地弯腰凑到他面前,说:
“我们去找些换洗衣服,再去圣堂拿些路上要用的,嗯,资金。得赶快,不能让其他人抓住我。”
亚伦能够辨认出他的口型,一下子笑出了声,哑着嗓子开口说:
“好。我跟着你。”
他的声音还有点虚弱,也不明白为什么米哈伊尔在抱起他的时候像被吓了一跳,脸色都苍白了一点。但他没有问,只是低声怂恿米哈伊尔踹开门,去给他偷一身大祭司的白袍;毕竟,他说,亚伦可是教会历史上的第一位大祭司长呢,比你资格老多啦,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
米哈伊尔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合身的衣服,却没有急着换下。他眼珠子一转,低头高兴地喊道:
“亚伦!”
亚伦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米哈伊尔想要做坏事。一些道德上、信仰上来说,非常非常坏的恶作剧。
他眯眼笑起来,抬起手想起眼镜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就放下手,抱着那堆衣服说:“怎么啦,米沙?”
米哈伊尔眨眨眼睛:“我们好像睡了好几天了,也许你会想洗个澡。”
亚伦发出一声嫌弃的呻吟,痛苦地闭上眼睛:“是的,是的,米沙。刚才你舔个什么劲啊?”
“是你先的。”米哈伊尔不服气地说,“而且,我才是不会生病的那个。——不说那些啦,我听安娜说,圣堂的盆里装的是初临圣子祝祷的‘原初圣水’。我们去把它用掉!”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愉快地迈开长腿往圣所走了。亚伦闻言噗嗤一声笑起来,看着眼前的虚空,颇为怀念地说:“你知道吗,米沙?在查莱克的时候,我把你用剩下的洗澡水十个金币一瓶卖给了当地的有钱人。”
“天哪!”米哈伊尔也笑起来,“他们没找你麻烦吗?”
“怎么会呢,你就在我这里啊。”亚伦闭上眼睛得意地说,“更何况,要是没有用,那就是他们自己信仰不纯洁,该自己反思反思。”
“可总不至于全都不够虔诚呀。”
亚伦睁开眼睛,认真地说:“这事我没有骗你:我本来是想买通几个下区居民,在表演之后来诊所治病,以此来增加可信度的。但那几瓶水浇在他们头上,在我出手之前,他们的病症就痊愈了。”
米哈伊尔脸红了。他听见亚伦轻松愉快的笑声,过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问:
“这我……我还不知道呢。当时也没有人检举……呃,也许是怕被认定为喝了魔药。不过,查封的钱财也没有那么多呀。”
“笨蛋,哪有通缉犯把财宝藏在家里的!”亚伦理直气壮地说,“我把钱和一些必需品埋在了树底下,我想想……柳树下的白芷丛里是金币,樱桃树下的茴香丛里是备用的药箱和一些笔记。——啊,不知道德涅尔和凯瑟琳现在怎么样了。”
米哈伊尔笑得两眼弯弯:“我们可以去联邦看看他们。他们会成为很好的医生的。”
“他们年纪那么小,也许早就出事了呢?”亚伦挑挑眉毛,故意跟他抬杠。
不料米哈伊尔得意地朝他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是我把凯瑟琳放出修道院的。我和爱弥儿护送她和德涅尔离开波托西,给他们施了祝福。如果有人要害他们,一定会倒霉!”
作者有话说:
圣经中摩西的哥哥亚伦是以色列人的第一位大祭司长,此处是玩梗()
第190章 36五位囚徒(2)
亚伦睁大了眼睛。半晌,他猛地起身,抱紧米哈伊尔的脖子,没头没脑地亲吻他的嘴唇和脸颊。
“米沙、米沙!”他微微沙哑的声音显得混乱又快活,“你叫我每天都比昨日更爱你!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呀?”
“别去想那种事啦,有什么意义呢?我又不会离开你!”
“好啊,好呀!”亚伦说,“那我们回联邦去看看,虽然地方很大,但总有一天会见到他们的。”
米哈伊尔笑着大步跨越万镜长廊和山涧之上的廊桥,叫他只能看着少年轮廓分明的洁白面孔和闪闪发亮的蓝紫色眼睛发呆——还有那头在一明一灭的黯淡阳光中显得格外灿烂的、淡金色的短发。
这并非某种比喻或夸张的手法,而是亚伦所见的事实。没有眼镜,他的右眼所见的其他一切都是模糊的,但米哈伊尔的样貌就像在幼童的眼睛里一样清晰、英俊、色彩分明。
穿过这些走廊的时候,亚伦在他脸上看到了某种复杂的情绪,忧伤、喜悦、恐惧、如释重负。那种成年人的疲惫转瞬即逝,短暂得像他的不应期,很快,米哈伊尔扬起下巴,发现自己腾不出手,抬腿推开了圣所大门,弯腰把亚伦放在地上。
亚伦抱着一堆衣服跟在他身边,抬头看他的脸,看见他在关上门的时候松了口气,不像是干坏事被人发现,而是愿望得到了实现。亚伦最喜欢米哈伊尔这样的表情,只可惜他不仅没办法实现对方的每一个愿望,还因自己的缘故让米哈伊尔放弃了许多美好的、光荣的愿景。
米哈伊尔四处张望了一圈,低下头,揽着亚伦的肩膀往前走去。
圣所尽头的神像手中的太阳十字镰刀不见了,想必是被伊莎贝拉拿去给“卡诺瓦”吞噬了,这空心的讲道坛两侧的基路伯也黯淡无光,吹号的炽天使竟低下了头颅,像是哀悼一般,仔细看去才发现每一尊雕像的后颈都碎裂了。
一边走,米哈伊尔一边给他介绍圣所里堆积如山的宝物,也不问他喜不喜欢,俨然一副随时可以取用的架势。亚伦笑他变坏了,现在的教会可是一团糟,战争也不是亚娜和约书亚说停就能听下的,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有些圣物还因此前的弑神之战沦为了消耗品,要是圣徒们找我们的麻烦怎么办?
他就说:圣徒们岂不是一直在找我们的麻烦?我才不在乎呢。我们偷——拿了想要的就走,谁也找不到我们。
于是亚伦随手抓过一只金色的王冠,哈哈笑了一声,喊道:“米沙!”
米哈伊尔弯下腰来,方便他把冠冕放在自己头上,顺便碰了下他的嘴唇。看到亚伦红了脸,他就满足地眯起眼睛站起来。
亚伦也眯着眼睛,从大殿里翻找出了一条金红白三色的长袍,勉强套在米哈伊尔身上,却扣不上扣子。
“太小了。”米哈伊尔展开双臂转了个圈,笑道,“这件衣服是我十四岁的时候做的。”
亚伦便取笑他:“还好你不再长大啦!否则我会和这件衣服一样受不了。”
米哈伊尔羞窘地耸了耸肩膀,牵着他绕到神像形状的讲道坛后面去,一边小声发出虚弱的反击:“你明明很喜欢我把你……把你的……那个……”
他拿右手捂住了脸,等到了那池浅浅的圣水边上、亚伦放下手中的衣物之后,却迅速地烧掉了两人穿在身上的衣服、烧热池水,从背后抱着亚伦跳进了池子里。
“就……就像这样。”他咬着亚伦的耳朵,一只手轻轻地来回抚摸他鼓起来的小腹,笃定地说,“你很喜欢这样。”
亚伦两腿发抖,什么也想不了了。
两人早上才脏兮兮地做过,这回米哈伊尔很顺利就进去了。青铜铸成的水池很小很浅,池水此时也只堪堪没过米哈伊尔的右手,亚伦扣着他的手指,语无伦次地求他别摸了。
米哈伊尔忽然愣了一下。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太阳神在他身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力量和意志离他而去,涌入水中,然后随着水流悄悄地钻进了亚伦的肚子里,往胸口攀去。
但他没有慌张,接受过那份力量之后,他如今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其中蕴含的某种他曾经追求但如今再也没法拥有的爱。
亚伦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异样——这是当然的,和米哈伊尔在一起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和平时不一样,哪怕是那只血液冰冷的吸血鬼也会企图找出点什么来燃烧,太阳神最后的一点馈赠造成的影响还不如米哈伊尔一动不动就可以给他的满足感。
米哈伊尔亲吻他的肩膀,撩起清水摩挲他软绵绵的棕褐色卷发。
洗干净了之后,米哈伊尔正准备撤出来,却被亚伦抓住了手。他为难地小声说道:“又会弄脏的,亚伦。”
亚伦扭过头来,茫然睁着眼睛看他。他稍稍加大了声音,红着脸说:“会——会流出来的!”
亚伦含住了他的嘴唇。米哈伊尔猝不及防地喘息着颤了一下,把滚烫的脸颊埋进亚伦的颈侧。
过了好一会儿,他嘟哝道:“你骗人。你那时候就是吃饱了。这回和以前不是一样的嘛!”
“……好吧,好吧,好米沙。但我也不能算骗你呀。”亚伦回过神来,侧过头去蹭蹭他的脑袋,“毕竟,我也没跟别人做过这事。”
“我知道,对你来说太难闻了。”米哈伊尔眨着眼睛看他,“那女孩子呢?”
亚伦被那双突然抬起来的眼睛吓了一跳,半天才嗫嚅着说:“……我害怕。”
米哈伊尔微微睁大了眼睛。亚伦抓了抓头发,诚实地重复了一遍:“我害怕,米沙。”
米哈伊尔眨了眨眼睛:“所有人吗?”
“……大概吧。”亚伦抓过毛巾给他擦头发,挡住了他的脸。
两人刚刚穿好衣服,圣所大门便缓缓开了一条缝,吓了他们一跳,赶忙跑到一丛燃烧的火焰边上,心虚地扯来附近缀满黄金珠宝的布料在对方身上比比划划;米哈伊尔还顺手蒸干了整个圣水池。
约书亚和亚娜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约书亚白发苍苍、神情和蔼,黑袍却依旧显出他虬结的肌肉来;又高又瘦的亚娜今日穿了黑袍,闭着眼睛,裙摆曳地。两人都照教会的律例佩戴了象征灵魂永生的红色鸡冠花,倒映得他们的神情柔和喜悦起来了。
“早——早上好,约书亚,亚娜。”米哈伊尔下意识地挡住了亚伦,后者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对着两位圣徒点了点头。
“早上好,米哈伊尔。”
“早上好。”
米哈伊尔四处望了望,问道:“米迦呢?”
“他逃跑了。”亚娜言简意赅,“您呢,库帕拉殿下?”
“别那么叫我啦,亚娜。”米哈伊尔笑道,“我就要走了。远远地离开烈阳城、离开父神的王国,也许偶尔会回来看看。”
亚娜呆了一下。米哈伊尔的笑容向来对盲人更有杀伤力,她闭着西希家和亚伦的眼睛,却好像看到了很久之前他们的父亲对他们展露过的像海洋一样宽广温暖的微笑。
几只教会豢养的灰鸽掠过圣所的尖顶,往高处的天空飞去。
亚娜苦涩地说:“原来……原来真的是你。”
亚伦没有听明白,但这回米哈伊尔没有解释,弯下腰来亲吻亚娜的手背:“只要您愿意,就是您。我要离开了,此行只是来结算过去几年的工钱。”
约书亚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可雇不起你,米哈伊尔。”
“嗯……这么说,是因为最近我学会了找借口。”米哈伊尔咧嘴笑道,“虽然是不好的品质,但是从五年前获得自由开始,我就想做些坏事啦!”
“你已经二十二岁了,米哈伊尔,别这么幼稚。”约书亚无奈地说,“这种程度只是孩子的恶作剧和报复心而已。”
米哈伊尔闭上眼睛,一手按在心口,说:“天真和幼稚并不是坏品德,父神岂不是最喜爱一无所知的孩童吗?偏见、陈规、教条、宿怨,与我而言能够理解,但都不应遵循。如果我在这些事上做了改变,那么,我只会重蹈父神的覆辙。那样一来,亚伦会很难过的。”
听到最后一句,亚伦缩起了肩膀,下意识地小心地看了亚娜一眼。这一眼被米哈伊尔捕捉到,少年忽然高兴地叫道:“亚娜!我记得您,我还没有足够正式地向您和您的同伴道过歉,不过请您相信,我为此后悔不已,并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不过这回是为了另一件事:您为亚伦施洗,可以算得上他的教母吗?恕我冒昧,我和亚伦在四年前缔结了婚姻关系,但当时情况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现在,我们也要离开这里了,可以请您祝福我们吗?”
他一边说,亚伦一边涨红了脸,张开嘴说不出话来,踮起脚想捂住他的嘴。不管怎么说,不管他怎么想,在世人眼里,在他的家人眼里,这是件非常不道德、非常让人惊恐的事;哪怕跟米哈伊尔表现得再亲密,他也没法对亚娜或者崔斯坦开口说这些。
亚娜疑惑地说:“世上没有人有资格祝福你,米哈伊尔。”
“‘资格’不是一个好词。只要您不介意我对亚伦做了这些事——”
“不,是、是我对米沙……”亚伦慌忙结结巴巴地开口,比亚娜高出不少的个头颇为颓丧地矮了下去,“对不起,亚娜,我……”
139/148 首页 上一页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