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匆匆滑下尖顶,三步做两步冲下旋梯换下长袍,披上崭新的斗篷,穿上便于战斗的猎靴长裤,扯下丝绸和纱绉床幔包了一大束鲜花,对着镜子匆匆整理了一下仪容,随后抄起“光辉少女”掷向东面的十字窗,捧着花束翻过窗棂,伴随着熠熠闪光的玻璃渣一跃而下。
藤蔓如狂龙从窗口涌出,他迎风快乐地喊道:“亚伦!”整座修道院整个圣山都回荡着他年轻快乐的声音。
亚伦一把扯下鸟嘴面具,轻巧地跳起来站在马背上,双手紧握剑柄,迎着狂风和铺天盖地的神威与希尔擦身而过!
“贞洁祭祷”将战争主宰连人带刀一分为二,圣徒馨香的血液像妓女浇在圣子头上的香膏劈头盖脸地洒满吸血鬼全身,那双冷酷的绿眼睛是希尔眼中最后映出的事物。
一击过后吸血鬼立刻抓紧了爱弥儿的缰绳,白马的四蹄深深嵌入石质塔身,仿佛一条盘踞在高塔上的白龙,爬向加速坠落的米哈伊尔。
伊莎贝拉踏着钟楼东侧的一个窗台杀出,手持长枪“卡诺瓦”仿佛女武神降临奇袭,就要和下坠中的少年圣徒相撞;然而米哈伊尔依靠藤蔓一个急停,一瞬间站位比伊莎贝拉高出半米。
接着,毫无犹豫地,米哈伊尔做了一件以前从未想过、后来回想起甚至有点后悔的事:他放开花束,从背后揪下伊莎贝拉的绿宝石耳坠,一脚重重地踹在她的背心,重又揽住花束,抓住藤蔓。伊莎贝拉的身体砸碎了光辉穹顶,米哈伊尔和爱弥儿同时一脚蹬在钟楼上,朝着东方跃去。
半空中,米哈伊尔刷地甩开披风,一把包裹住亚伦,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在马背上,还没夹紧马肚就叫了一声“对不起”,凑过去亲吻亚伦的嘴唇,亚伦也松开长剑侧过身来拥抱他,被抛弃的“光辉少女”和“贞洁祭祷”轨迹交缠着挂回爱弥儿身上。
神意钟楼被一人一马冲击得瑟瑟发抖,两处落脚点砖石碎裂,接着整座钟楼出现了恐怖的裂痕,在轰鸣声中猛地矮了一截,摇摇晃晃一阵,大半个塔身向东方砸下。爱弥儿往边上屋顶跃去,高大的石塔盈溢着法术的余辉在她身侧倾倒,皇冠状屋顶恰好砸在修道院三重大门中央,纯金的太阳十字架脱离尖顶倒插进门前的大理石地面。
米哈伊尔一边亲吻久别重逢的爱德华兹先生一边不能自已地笑出声来,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坏小子。他很久之前就在算计神意钟楼的倒塌,他需要践踏这高塔两次,而亚伦带着爱弥儿来了!
伊莎贝拉几步冲上废墟的最高点,看见米哈伊尔驾着爱弥儿一个转向跃上笔直碎裂的石楼,好像一对新婚夫妇在婚礼誓言结束后迫不及待地踩着世界上最昂贵奢侈的红毯冲向新家的婚房。她咆哮一声,用力朝飞速远去的米哈伊尔掷出长枪“卡诺瓦”;乔纳森猛地从一侧扑了过来,卡诺瓦的冲击让他大口吐血,带着伊莎贝拉滚落在地,长枪也因此偏离轨道;与此同时一枚本该命中伊莎贝拉的圆锥形子弹击碎了乔纳森的右手腕骨,他落地时转身垫在伊莎贝拉身下,撞上了满地碎裂的玻璃和石块。
亚伦·爱德华兹和米哈伊尔接吻,一边从风衣下掏出一把早已上膛装药随时可能走火的四膛线前装枪向伊莎贝拉开枪,那枚轻易击穿圣徒骨骼的圆锥形子弹是一颗蜕下的獠牙!但凡乔纳森再虚弱一些,在子弹命中他的那一瞬间,其中残留的太阳神神力和吸血鬼的污秽就会将他绞杀成一抔灰烬!
吸血鬼一把捏烂枪身丢在地上,双手环上圣骑士的脖颈,覆上他年轻的脸颊。馨香的蔷薇和郁金香、白海芋、洋桔梗、香水百合湿漉漉地夹在中间,在白衬衣上印下糜烂的彩色痕迹,少年圣徒因贪婪而来不及咽下的唾液濡湿两人的嘴唇。米哈伊尔的嘴唇滚烫又柔软,凭本能试探出的舌尖很快交缠在一起,亚伦忘乎所以的回应让他粗重地喘息起来。
伊莎贝拉吃力地爬上另一座塔楼,恨恨地看着那匹冲向圣山脚下的白马,旋即几步走下楼梯,拎起乔纳森的头发扇了他一记耳光。乔纳森受伤的手臂无力地垂着,曾经温文尔雅的吟游诗人一边挨打一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狂乱而嘶哑地吼道:
“不能杀他!不能杀他!他死了安娜怎么办?!你是抓得住坎迪·凯恩还是伊卡洛斯?!你答应我的!伊莎贝拉!你答应我的!”
他动用了凯旋门上的神坛降临在修道院,因为他在看见米迦以一敌二还占尽上风的时候就失去了所有信心。他从没与想过一个人类能那样疯狂,他看见太阳神的力量从米迦身体中涌出,那张稚嫩未消的脸颊瞬间布满熔金般的烧伤痕迹,但米迦在笑!乔纳森甚至没空思考希尔能不能拦住那只吸血鬼,直接冲来了修道院,他要放走米哈伊尔!
于是伊莎贝拉同样厉声咆哮:“你有空用神坛怎么不他妈的拦住米迦?!两个人不行三个人还不够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个胆小鬼,乔纳森·比安琪!”
乔纳森被戳中死穴,咬牙切齿:“你还不是一样怕他?至少我封锁了他三个月!”
伊莎贝拉“哈”的一声:“你确定那是你封锁的而不是他等着雪诺背叛米哈伊尔逃跑?”
“所以你跟我发火有什么用?!我告诉你这个疯婆子,你现在最好不要逼迫他们太甚,米哈伊尔要是走投无路选择神降,你有安娜也没用!他妈的,他只需要一个十字架就能干这事!”
“还有更糟的。”一个声音冷冷地插进来,“‘窄门’不见了。”
两人转过头去。康斯坦特和伊桑不知何时结束了战斗,白袍和皮肤上到处是灼伤的痕迹,头发都被烧焦了几撮,口鼻仍在溢血。刚才说话的是“武装先知”康斯坦特,他上身赤裸,烧焦的衣袖垂在腰间,精壮有力的手臂拖着他的战斧,斧面被熔穿留下一个恐怖的拳印,现在还在冒烟。
“神前教士”伊桑的情况更糟,他已经没法说话了,因为他的喉咙上被戳了一个洞,他骨折的双臂正艰难地轮流被肌肉迫使着堵在洞口。
“不用责怪乔纳森了,伊莎贝拉。你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也许安娜也是。”康斯坦特当地抛下斧柄,粗重地喘了两口气,蓝眼睛平静地看着她,“就算有三个人也杀不了他。你没有告诉我们,米迦也是被选择的圣徒,他甚至能自主引发神降!”
几人都看着伊莎贝拉。女圣徒和他们一样狼狈,一缕鲜血沿着额头的红月宝石流下。她烦躁地指尖点火止住耳垂上的血,甩了甩金发,随即镇定地冷笑了一声。
她说:
“怎么,这些年下来我们杀了多少神了?说了米迦能引发神降又如何,你们只会更害怕更退缩更杀不了他!既然如此,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第三圣战前夕,父神原本降神的肉身不是行将就木的格里高利,而是米迦。那是西希家私下做的,他要米迦保持自我意志,只要力量不要神意。米迦当然听他的话主动要求献上肉身,然而父神在降临的中途逃跑了!祂!逃!跑!了!
“现在,你们告诉我,如果我事先告知,你们还有没有勇气进攻,敢不敢叫他来做我们第四圣战的容器?!”
四个圣徒站在修道院的废墟上看着彼此,寒风吹起他们焦黑的发梢和破碎的袍角,在逐渐阴沉的天空下,就像四尊沉默的石雕。
狂风拔地而起,乌云和闪电自四方向烈阳城汇聚,惊天动地的雷鸣之后便是暴雨倾盆而下,从四处溢出的浓雾几乎淹没小半个密特拉王朝。
那两人一马已经来到了凯旋门,穿过了倒伏一片的圣城军。米哈伊尔微微喘息着和亚伦稍稍分开,他们唇瓣随着爱弥儿的奔跑时不时碰在一起。他看着亚伦近在咫尺的绿眼睛,再也想不起别的东西,从下地狱的戒律到生而为人的美德,只管嗓音轻快地喊道:
“爱弥儿,走!”
爱弥儿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四蹄在城墙上轻盈地一点,再次载着她的主人们高高跃起,往那未知的自由彼岸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米傻:给大家表演一个夺门而逃(bushi)
米迦:希望主没事(bushi)
四膛线前装枪的设计参考雅各布步枪,维多利亚时代早期(现实1850年左右)的发明,射程在1000m左右,这里当然全都是有魔法加持的魔改。
第91章 24两个恋人(2)
下击暴流像天国降下的海啸或神罚席卷八方,灰白水帘卷着狂风震撼地面,树木被环状漩涡拦腰截断,收割完的庄稼地朝同一方向俯伏如同参拜神明。
水帘包围了圣城,阻拦了追兵,瓢泼大雨冲淡了两人身上的血,亚伦背靠米哈伊尔,拍着他的手臂笑得前仰后合。黑冷潮湿的秋雨之中米哈伊尔好像成功从窄门背后的厄运中劫走了那个年轻的爱德华兹先生,他们抛下了受难的亲人和纷乱的教会逃亡。
米哈伊尔迎着细碎的雨点大声说:“你在笑什么,亚伦?”
“米沙,米沙!”亚伦说着又笑起来,他仰起头就能看见那张漂亮又傻气的笑脸,“您不是好奇我给莉莉讲什么故事吗?这就是啦!那应当是薇露丝岛传过来的童话……你就像个公主!哈利娶了黛娜公主,现在轮到我啦!”
米哈伊尔弓起背,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嘴唇在他的脖颈和衣领上乱蹭:“不要黛娜。是我。”
“你怎么变笨啦?”亚伦拿下巴拱了拱他的脸蛋,侧过去看着那双蓝紫色的、星光和闪电同时闪烁的眼睛,渐渐地笑不出来了,却不是因为慌乱。他嘟哝着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她从小被巫婆带走,关在很高很高的塔上,就等着十八岁的时候变成巫婆的长生不老药。高塔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有顶上的窗户。巫婆要上去的时候,就喊:‘把你的头发放下来!’公主有一头又长又密的金发,听到声音就放下头发把她吊上去,然后又用长发把巫婆放下去。从小时候开始,一直到十六岁,公主都住在高高的塔上,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只能日复一日地眺望远方。
“有一天,一位骑士路过高塔,看见了站在窗边唱歌的公主,对她一见钟情。他大声喊叫,朝着公主挥手。公主从来没有见过巫婆以外的人,吓了一跳,就放下头发请骑士上去——原来她根本不理解巫婆说的‘不可以让别人上来’是什么意思,她又没有见过‘别人’!
“他们幽会了许多次,王子说,我会想办法把你救走的!公主很高兴,不过还是赶在巫婆回来之前分开。巫婆是个精明的家伙,闻到了房间里陌生人的气味,还是个臭男人,质问公主发生了什么。公主答不上来,巫婆心痛万分:她的长生不老药被污染啦!于是巫婆剪掉公主的长发,把她扔到摩西他们走了四十年没有水和食物的旷野里。第二天,王子带着绳索来见公主,抬头大叫:‘把你的头发放下来,亲爱的!’巫婆把他吊上去,尖叫道:‘你的公主死透啦,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乌鸦吃掉她,还要吃掉你,你们到它们肚子里再见吧!’
“王子痛苦地松开了手,从塔上掉了下去。他没有摔死,但是受了伤,乌鸦啄瞎了他的眼睛。他在树林里游荡,吃点草根和浆果,行尸走肉地过了好几年,来到了旷野。他又饥又乏,终于昏倒在地,正好被出来找食物的公主找到啦!公主本来想吃掉他的,但最后还是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水喂给他,把他带回家里。王子被折磨得面目全非,公主没能认出他来,要是王子还能看见,也认不出公主啦……”
“你骗人!”米哈伊尔叫道,“你怎么会给妹妹讲这种故事,这根本不是童话嘛!”
“我就是这么讲的。”亚伦嘻嘻坏笑起来,望着前方晶莹剔透的灰色原野,低沉地说,“莉莉总是说我坏话,所以我也总是欺负莉莉。要是哈利不在,我就讲坏故事给她听,反正我认识字,她不认识,她还更喜欢我编的故事呢!”
“太过分啦。”米哈伊尔说。
“凡人的兄弟姐妹就是这样的。”亚伦皱了皱鼻子,“我们会吵架,还会记仇,跟教会里那些没亲没故的家伙完全不同。但是在战争来临时,我们都想让别人先逃走。我和哈利想抢先送走莉莉,哈利想把我关在地窖里,但是最先死的还是莉莉。”
“这个故事原本是什么样的?”米哈伊尔凑过来吻他的嘴唇。没什么目的性,只是压在上面蹭了一会儿,像白熊抱着从人类那里抢来的蜂蜜罐子。他长高了很多,亚伦悄悄估量了一下,都比自己高四五十公分了,却还是个天真的笨蛋。
亚伦握着他的右手,说:“不是什么公主,她叫莴苣。她的爸爸妈妈偷吃巫婆的莴苣,所以十二岁的时候她被巫婆带走抵债。所以,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在旷野里的时候,莴苣一眼就认出了王子,抱着他哭泣;她的眼泪掉进他的眼睛里,他就看见了,带她回家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米哈伊尔忽然抱紧了他,虽然一路上米哈伊尔总是忽然抱紧他,但这一回似乎又不一样。已经快十九岁的米哈伊尔仍然像个只关心自己喜欢的事情的孩子,高兴地说:“所以你也喜欢我吗?在查莱克的时候就喜欢我?”
“唉,米沙,米申卡!”亚伦仰起头来长叹一声,“你说什么傻话?坎迪·凯恩说他们正在用密特拉取代你,你该不会真的变成密特拉了吧?”
“才没有!”米哈伊尔从衣领里拽出一条银链,给他看那枚黄铜钥匙,“你保护了我。”
亚伦愣住了,忽然欣喜地大叫一声,转身扑上去吻他。米哈伊尔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却还是乐意之至地回吻他;他们现在已经学会了分享一切,连舌根都被对方弄得又麻又软。
那束鲜花还顽强地活着,亚伦一把将它推到泥地里,连披在身上的黑袍都被风雨卷走。他胡乱地贴到米哈伊尔温暖的身体上去抓他的衣袖,喊些意味不明的字句;爱弥儿跑上一个山坡,一瞬间暴风骤雨和树木倾倒的声音都消失了,寂静的草地上只有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榕树沙沙摇曳着枝叶。
米哈伊尔护着他倒下马去,滚到了干爽的草地上。
亚伦那身黑袍底下竟然是节日的正装,领结压在领针链上,外套口袋里还插了两枝红白玫瑰。他随手扯掉装饰的链条和宝石,从马甲内侧摸出一个细长扁平的木盒子丢在一边,往米哈伊尔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这回轮到米哈伊尔愣住了。他的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像是遭遇了什么极为可怕的灾难。
“怎么了?”亚伦高兴得不得了,以至于忽视了米哈伊尔此刻瞪着骨灰盒、简直像是发狂的神情,“别想啦。钥匙是我的,骨灰是哈利的,很明显!我都认识。谢谢,米沙!米申卡,我知道是你……我就不问来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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