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舟,你是故意不通知你家里人吗?”老师很生气地问我。
我于是又耐着性子打一遍,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给刘叔打了电话。他的电话号码还是我随手记在英语书的扉页上的,只为了家里断电的时候让他来修电闸。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喂?”
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刘叔,我是喻舟。”
他打起一些精神,“喻舟,怎么了?是不是家里什么东西坏了?”
前几次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分别是保险丝断了、煤气用光了和电视机冒雪花点。他还记得。
刘叔那个时候真的很像一只万能的机器猫,虽然他的主要目的是讨好我妈,但这并不妨碍我跟着受益。
“你能来给我开一下家长会吗?”我看一眼老师,补充,“就一小会儿,老师说要跟我家里人聊一聊…… ”
其实我不太乖,这个聊一聊指不定要聊多久。
没抱太大期望,左不过被老师提着耳朵骂一骂,反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早就习惯了。给刘叔打电话也不过是想证明我没有撒谎。
你看,真的没什么人管我,不是我故意不告诉他们。我不怕被骂的,我不是那种因为害怕就会撒谎的小孩子。
但是刘叔那天竟然来了,风尘仆仆地,穿一身有些皱的西装,开个黑色轿车。一边擦着汗一边跟老师说抱歉。
在他们开小型家长会的时候,就我蹲在校门口的电线杆子下面,数地上的蚂蚁,蚂蚁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天色都暗下去,最后连保洁阿姨都下班。
刘叔才出来。
不知道老师跟他讲了什么,他看起来不大高兴,不过他天生就是一副眉毛往下倒的不高兴的长相,除了我妈,世界上没有多少能让他高兴的事情。
因此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问,“都讲完了吗?”
想站起来,腿又麻了。
“嗯。”他过来帮我提书包,我勉强站起来,跺了跺脚。
“饿不饿?带你去吃饭。”
“等一下吧,我脚麻了,缓一缓。”我开始换一边的腿跺。
他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
刘叔可真讨厌,他从来都不知道在小孩子面前不能抽烟这件事,经常肆无忌惮地在我勉强吞云吐雾,这导致我第一次抽烟的时候闻到烟味,脑子里竟然出现了他那张烂倭瓜一样讨厌的脸。
为了避免以后变成他那副丑样子,我有意识地不让自己染上烟瘾,毕竟变丑可真是太可怕了。
等他抽完烟,我们坐上车,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汉堡。
本来以为他会骂我,吃些什么垃圾玩意儿,但是那天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沉默着往快餐店开。那个时候,我们那个落后的小镇,没有几家正宗的快餐厅,因此刘叔开车去了很远的一个比较繁华的市区。
我们坐在玻璃橱窗边,点了个家庭套餐。我一边吃一边玩着套餐里赠送的小玩具。
“喻舟,”刘叔问我,“你想让我当你的爸爸吗?”
我把生菜叶子挑出来,头也不抬,“我考虑一下再回答你。”
好像他就是从那天开始讨厌我的。
刘叔嗤笑一声,“记得,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怎么哄都没用。”
你怎么知道没用?我想这么怼他一句,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身后传来小崽子的一声大吼,“小鱼!”
看看时候也该走了,我站起来,把椅子推回去。
“那个时候我说要考虑一下,”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刘叔,说,“现在我考虑好了,可以回答你。”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可以做我妈妈的丈夫、做我哥哥的继父,但是你不要和我有什么关系,因为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我很讨厌你。”
我摆摆手,“走了。”
身后传来刘叔愤怒的低吼:“喻舟!”
“你知不知道!刘悦本来都已经怀孕了!”
所以呢,你也说是本来,况且,她刘悦又不是我老婆。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目不斜视地走到儿童又累去,周念鱼看到我,跳出海洋球池,一下子扑进我怀里,仰起头问,“你刚刚去哪里了?”
“献爱心去了。”
他似懂非懂,说,“我也可以献爱心。”
“你的爱心太宝贵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的。”
我牵着他的手往出走,他说,“可是爸爸说人人平等。”
“有道理。”
我们站在餐厅外,隔着玻璃墙,看里面那个倔强的老头子的身影。
他看到我们,先是露出愤怒的神情——大概是对我的。紧接着是一瞬的茫然。
我捉着周念鱼的手跟他挥了挥,周念鱼很听话地大喊,“再见!”
“他是谁啊?”
“一个老爷爷。”
“他是你的爷爷吗?”
“不是。”
“哦,那我们为什么要理他?”
“你刚刚不是说要献爱心吗?”
“给不认识的老爷爷挥手就是献爱心吗?”
“差不多。”
于是一路上,他都像个雨刷器一样,竭力地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挥手。
过了一会儿,他扯一扯我的袖子,小声说,“献爱心好累,我不要献爱心了。”
“挺好。”我说,“反正我就不是个有爱心的人。”
快到回家的一个街口,遇到一个卖气球的小贩走过,这个时候正是饭点,人也不多,他生意看起来也不怎么好,我看周念鱼眼睛都快黏在他身上,就给他买了一只蓝色的气球。
气球里充了氢气,飘飘悠悠地悬浮在半空,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就像是一朵独属于他的云。
等红绿灯的时候我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突然有些发晕。
如果可以,我也想到天上去。
片刻的晕眩后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往后退了退。
突然听到周念鱼大声地喊,“爸爸!”
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到马路对面的栏杆外,一个气喘吁吁正赶来的的周沿江。
我试着勾起嘴角,对他做出一个轻松的笑,“喂,腿还没好利索呢,到处乱跑什么?”
他气急败坏回我一句,“你又乱跑什么?”
漂浮的蓝色气球随着微风轻轻地扫过我的头顶,我躲了一下,笑着说,“带儿子出来玩啊。”
他愣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凝噎在喉口。
好半天才说一句,“……又不是你生的。”
是啊,既没生又没养,算什么我的孩子。
我摸了一摸周念鱼的头,看红绿灯已经跳到了绿灯的位置,在他后颈轻轻地推了一把,“过去,去找你爸爸。”
他懵懂地看我一眼,下意识地往那边去。
然后在马路中间停了下来,回过头,问我,“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你得一个人往前走啊。”
“但、但是……”他犹犹豫豫地又往回走,向我跑过来,“……但是我想……”
他的话戛然而止。
真奇怪,绿灯明明还没有变红,为什么我会听到汽车轮胎急刹后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声音?真奇怪,为什么上一秒我还在路边微笑,下一秒却已经冲到了马路中央?
真奇怪……啊,红色的血覆盖在视网膜上,我知道了,是红灯。
红灯在此时亮起来了。
我听到一阵混乱的声音像是潮水覆盖过我的耳朵又顷刻间全部退去。
我听到我儿子在哭。
真不好意思啊,小崽子,不该让你看到这种画面的,可是我实在是脑子有点晕,保护了你,就很难再顾忌到自己。
眼皮上是粘稠的血,我实在是很难再睁开眼睛,我试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线,视线里是晴朗的蓝天白云,再眨一眨眼,蓝天白云又成了躲不开的鲜红。
然后,是一只飘飘忽忽的蓝色的气球,它飞啊、飞啊……
终于消失在了自由的天际。
第40章
40.
四月的缘海市总是阴雨连绵。
我每次和周念鱼视频的时候他都会跟我抱怨天气有多糟糕,他的某一双最喜欢的鞋子又沾满了泥巴。
“首先,你得知道,最喜欢的鞋子只能有一双,不能每一双都是最喜欢的,”我漫不经心地给桌上的盆栽剪叶,视线聚焦在客厅电视屏幕的足球比赛上,随口道,“其次,你应该学会看天气预报然后买一双雨靴。”
周念鱼气冲冲地挂掉了电话。
小白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一大捧新鲜的玫瑰。他把玫瑰塞到我怀里,毫不客气地命令我去摘花瓣。
“我这场球赛还没看完呢。”
“昨天和前天都是我摘的,”小白难得严厉一会,关了电视,“今天你休想再偷懒。”
行吧。我到院子里的阴凉处,取了干净的木盆和板凳,开始剪玫瑰摘花瓣。
小白端着面盆路过,“还有,你对你儿子能不能上点心?你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当我爹我也嫌烦。”
“点心?什么点心?”我捻起一支有些蔫了的玫瑰,把坏了的花瓣摘了扔到一旁,很快,脚边就有了一地烂熟的红,“我现在不就在做点心吗?”
“你真是……”小白不再理我,去后厨醒面去了,留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剪玫瑰。
剪了一下午,我手都麻了。
晚上的时候,小白又勒令我去送外卖。
名曰送外卖,实际上是出卖色相。
“我非要穿这么花哨的衬衫吗?”我对这种枝繁叶茂的橘红色不是很感冒。
而且不管怎么看,这胸前的纽扣都像是被人人为扯掉的。
我摸一摸胸口,凉飕飕的。
小白义正严辞:“你能为我们糕点铺子做的事也就只有这个了。”
干哦,早知道就不帮他摘花瓣了,让他一个人采花摘花酿花再一个人做玫瑰酥做到死。
傍晚,夜风清凉,我骑着店里的摩托车,骑在人际稀少的街道上。偶尔有人散步乘凉,看到我同我点头示好,我笑着回应。
来了梨岛已经有大半年,我还是不太习惯岛上这种清闲的氛围,每个人都是不慌不忙的,似乎时间在此处已然停滞了一般。
当我第一次跟小白说我的这种感受的时候,受到了他的嘲讽,他被烤箱映红了的脸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这里的时间是不是停滞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偷懒,你的存折上的数字不仅会永远停滞、还会往下降。”
我大惊失色,连续几天奋起工作。
但是我好像实在是对做糕点这件事没什么天赋,不是把面包烤成碳就是把盐巴当作糖,无止尽地给小白添麻烦,最后只能说是帮小白打打下手,他不止一次抱怨我,“你的手是猪蹄吗?”
“从诱人程度上看,的确和猪蹄有得一拼。”
“滚!”
滚就滚,虽然厨房不适合我,但是别的地方很适合我,比如说隔壁的舞蹈教室,或者是隔了一条街的网红书店。
所有充满年轻女孩的地方都很适合我。
女孩子真好啊,香香的,软软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我曾经很好奇地问过周念鱼,他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打着哈欠,说他也记不清楚了。
我很失望。
再问起我哥和我嫂子的事情,他就更不开口了。
我只能加倍失望。
我对他们实在是很好奇,毕竟做了几次电休克治疗之后,我的记忆力实在是有些下降,忘记了很多事情,比如说我是怎么有了一个儿子的,我儿子又是怎么在我大哥大嫂的抚养下长大的、我这些年又做了什么,都不太记得了。
我连我哥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
所幸他看上去跟我不是很熟的样子,基本没怎么联系过我,只有几次,我在和周念鱼的视频里远远地看过他背影。
是个看上去很可靠的男人。
周念鱼被这样的人抚养比跟着我到处漂泊好多了。
而且小白还告诉我,我以前做的是非法营生。
我吓了一跳,紧张到结巴,“……是、是贩毒还是走私?”
小白打掉我揪住他领子的手,摇头,“都不是。”
我紧张到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他说,“你卖身。”
“就这?”
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是什么大毒枭呢,就卖个身而已?就这?就这!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屁大点事。
不过我也没有再回去上班就对了,听说我以前工作的地方被清扫大队一锅端了,老板也带着女朋友跑路了,我回去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被抓去劳改。
哎,为什么我一想到劳改两个字就有点浑身发抖?
“小白,你是不是又把空调打开了?”
楼下传来小白的怒吼声,“你当我是你啊开着空调盖棉被,知不知道电费多贵啊?”
我还真不知道,我有些心虚地把夜灯关上了。
关了夜灯后,我有些睡不着觉,看着从窗框流淌到地板上的莹白月光,我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也许我该谈个恋爱?虽然有个儿子,但是我长得不错,人也不坏,有个稳定的工作,还有一大笔虽然我不舍得动但是金额诱人的存款……找个对象不算难吧?
梨岛上还是有蛮多适龄女青年的,而且我其实也不太在乎年纪,下到十八九岁上到四十五十我觉得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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