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总觉得太后不是想要权势的人。”何小满道,“她更像是想要……”
“自由。”谢如琢答道,“她其实只是想要属于她的自由。她这一生被两个男人毁了,从没做过随心所欲的事,如今她成了太后,想放肆一下。”谢如琢似有些伤感,低声道,“她在冷宫身体就不太好了。”
柳燕儿半疯了五年,不分白天黑夜,时常梦魇缠身,发一次疯后就耗尽了气力,精神又衰弱下去,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吃得下东西。
因为两个男人,她逼疯了自己,进而把自己的身体也折磨坏了。
谢如琢默叹一声,道:“我去见见她。”
他们母子二人已有近半个月没见过面,来了乐州后,柳燕儿只私下偷偷与吴显荣通信,平日并不怎么露面,谢如琢想去请安都被拒之门外。
出了冷宫后,柳燕儿确实不再疯了,说话心平气和,有条有理,只有提到先帝时还是会愠怒,见了自己儿子,也不再摆出厌恶的神情,但也谈不上亲切,疏离居多。
介祉宫中不闻人语,伺候的内臣宫女都仿佛哑巴,整座宫殿死气沉沉,穿行至前廊,屋中隐传出琵琶声,谢如琢推开紧闭的大门,果然见柳燕儿捧着五弦琵琶。
他独自一人进了屋,坐在案几旁,好像只是一个来听曲的人。
窗子半开着,萧瑟秋风吹起柳燕儿的红裙,外罩的轻纱随风扬起,又轻滑地顺着榻沿垂到地上,头发半披着,松散的发髻上插着用了多年的蝶赶花梳背儿。
她喜欢画淡妆,眉眼看着永远是干干净净的,但她又喜欢用蔻丹涂指甲,嫣红在五弦琵琶上跃动,如烧成一团的焰火。
曲子是雄浑苍劲的《秦王破阵乐》,前朝宫廷舞乐,现今会的人已经不多了。
谢如琢听说过,柳燕儿从前在教坊司不唱小调,不跳婉约柔美的舞步,专跳武舞,只弹琵琶,会许多濒临失传的古乐。
当年在中秋宫宴上,她在一面大鼓上反弹琵琶,破阵乐停,袖中剑出,紧接着便是一段前朝有名的剑舞,配上她独特的沉阔嗓音,惠宗端着酒杯却忘了要喝酒。
他想,当年吴显荣兴许也是某日与达官显贵在教坊司应酬,遇见一个在鼓上舞剑的女子,裙裾起曳间,迷了眼睛。
只可惜,谢如琢出生以后,再没见过母亲跳舞,琵琶也常年落灰,今日听到母亲弹琵琶还有几分讶异。
前世在母亲死的那一天,他才看见一场最华美的剑舞,在初雪时苍凉落幕。
曲声止,谢如琢淡淡开口:“我不会允许吴显荣入京,也不会允许他领兵进驻脁县。”
作者有话要说: *廷推:明朝推选内阁大臣的必经程序,此处参考百度百科介绍。
*参考词典网关于武库清吏司与武选清吏司的词典解释。
*《秦王破阵乐》是唐朝宫廷乐舞,秦王指李世民,最初是军歌,后来李世民很喜欢,编排成了宫廷舞乐,是一种武舞。
武舞:雅舞的一种,与“文舞”相对,用于郊庙祭祀及朝贺、宴享等大典,一般都要手上拿着一些兵器之类,比如剑舞。
文舞:古代宫廷雅乐舞蹈之一,用于宫廷典礼与郊庙祭祀,一般动作舒缓,具有一定仪式性。
《秦王破阵乐》的乐谱在唐朝时传入日本,后来在中国已无遗存,但在日本保存有五弦琵琶谱、琵琶谱、筝谱、筚篥谱、笛谱等多种。
*杜若,字芳洲。取名来源于楚辞中的《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韩臻,字玦之。取名来源于臻是完美,玦是有缺口的玉。古代这种矛盾相对式的取表字很常见,如朱熹,字元晦,熹是天亮,晦是天将黑。
华扬舲,字上沅。取名来源于楚辞中的《九章·涉江》: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
最近搞一下事业~
日常焦虑自己的菜鸡,很感谢大家的陪伴,这本注定有很多问题,我目前的水平也无法写到一种完美的程度,我能做的也只有平常心看待,当作练习,好好写完,下本继续努力。
第26章 意见相左
柳燕儿弹琵琶不戴护指, 那般需要力量的古乐弹完,指尖都渗出血来, 她举着手指端详,眸光漠然,取护手的香膏慢慢抹着,似是对谢如琢的话毫不意外,说道:“那陛下今天来做什么?”
“我不会插手你和吴显荣私下的往来,只要吴显荣做得不过分, 我就随你们高兴。”谢如琢迎着窗外天光看柳燕儿的脸,惊觉她瘦了许多,虽然那张脸还是不显老,却像易碎的琉璃,可能哪天就会突然碎得拼不起来。
香膏飘出馥郁的玫瑰香,柳燕儿眼中有些惊诧了, 抬眼看向谢如琢, 过了会又盯着她的手指, 道:“你不恨我吗?”
谢如琢笑了笑:“你生了我,也养过我,就像一个母亲那样。我是你儿子, 我不恨你。”
柳燕儿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有办法让吴显荣听你的。”谢如琢道, “他要什么条件?”
柳燕儿抹匀了香膏,指尖上亮莹莹的,漫不经心道:“听说陛下又想出兵南下了?”
司礼监里有柳燕儿的人, 谢如琢是知道的, 从没管过,闻言了然道:“又是谁想要军功?吴显荣的弟弟?”
见柳燕儿默认,谢如琢又道:“吴显荣想把他弟弟塞进三大营吧?”他点点头, “可以,朕同意了。”
风更大了些,谢如琢起身去关上窗子,声音比吹到廊下的风还冷:“明年朕会让他入京,他想抢裴家的东西,朕也会帮他。现在,你让他给朕安分待在溪山。”
柳燕儿侧身对他意味不明一笑:“这回出兵南下,文官们不会轻易同意的,陛下可要想好了。”
“不劳母后费心。”谢如琢也不多坐,提步走到门口,“天气凉,母后别穿这么单薄了,窗户也别总开着。太医院新来了几个医术不错的太医,我一会让他们来给母后请脉。”
说完他便沿着前廊走远,身后的门在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后,重新关上。
此时已近冬月,这时节已不适宜起兵,但谢如琢仍想在年节前再一次出兵南下。
只因前世的记忆告诉他,若他不动,许自慎就会动。
南下救皇太孙时许自慎刚经历数月征伐,不敢久战,但许自慎一旦休养完毕,就会反扑示威。
前世,许自慎就选在谁都觉得不可能会再动兵的冬月里。
他们仓皇出战,就是宋青阁领兵也三战三败,根本不是这位当世名将的对手。所幸沈辞利用河水结冰,说服宋青阁冒险突袭,逼许自慎退回了青木江南岸,掰回一城,否则许自慎差点就要打到绥坊境内来。
纵然最后有惊无险,前世这一战仍然是伤亡惨重,是谢如琢心里的一根刺。
故而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要先发制人,绝不再吃上这么一个大亏。
这个消息谢如琢早早就放了出去,他在上朝时正式提及,如柳燕儿猜测的那样,以孙秉德为首的文官极力反对。
理由是冬月出兵,若不能尽快回朝,便要拖到入冬,衡川东北冬季也十分严寒,作战会艰辛异常,况且此时国库亏空,也支撑不起入冬后的长期作战,不如等来年开春再南下。
若没有前世的惨痛代价,谢如琢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此时出兵确实毫无优势,且看着就像是去送死。
谢如琢道:“我们南下救回皇太孙,许自慎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吃一次闷亏,他肯定会反击。如今他的兵马养足了精神,极有可能会出兵,与其到时被动,不如我们抢先主动出击。”
兵部尚书韩臻反问道:“陛下又怎么敢确定许自慎偏偏就要选在这时节出兵?既然不确定,我们又何必冒险?”
谢如琢叹了口气,他当然不能说因为他是重生的,他就是什么都知道,但若是说你们又如何确定许自慎就真的不会动,又显得毫无意义,一同在死胡同里绕罢了。
“陛下复国心切,臣等也是如此。只是如今朝中缺兵缺将,国库又入不敷出,月前南下一战已耗费了大量物力人力,若马上又要动兵,军心与民心皆会不稳。”孙秉德难得说话也急了,“此时绝非穷兵黩武之时啊,陛下。”
穷兵黩武不是一个好词,孙秉德将他视作了一个好战的皇帝。
谢如琢再细细一想,明白了为何文官定要如此同仇敌忾地反对此事。
登基以来,谢如琢几次大张旗鼓做的事都与军方有关,在孙秉德为首的文官眼里,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皇帝想扶持军方势力,压制文官。
这一次他们不仅是无法理解皇帝的冒险行为,也是在抱团暗中还击皇帝。
大虞以武定国,太.祖开国后就忌惮武将势力,转而大肆扶持文官,之后的皇帝也是宁可看文官党争,也不想看武将大权在握,有机会造反。除了北疆四大军机重镇,朝中再无有权的武将,就连风光一时的三大营也逐渐没落。
前世谢如琢和孙秉德为首的文官斗了大半辈子,这真是一群让人敬佩又讨厌的人。
他烦躁地按了下眉心,道:“今日先到此为止,再议吧。”
出了崇政殿,他在宫里漫无目的地乱走,忽而停下脚步,问身后的内臣:“杜芳洲在师善阁?”
内臣躬身答道:“回陛下,杜学士今日卯时不到便入宫给太子殿下讲学,要讲一天,傍晚才走。”
谢如琢摸着下巴沉思片刻,转头往师善阁走去。
师善阁在崇政殿北,是一座小宫室,旧年做过皇帝的书阁,也给秋猎随驾的皇子住过,如今专留给太子谢明庭听学。
谢如琢没有惊动殿外的内臣,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看殿内的谢明庭。
前世他就因这倒霉孩子贪玩不读书而愁得掉头发,今日再一看,依然还是逃不开掉头发的命。
此时殿内没有在讲学,谢明庭约摸是要做篇文章,桌上的宣纸只有几个斗大的字,谢明庭握着笔却已头一点一点地闭眼瞌睡,笔尖上未干的墨滴到白宣上都无知觉。
坐下还没翻几页书的杜若一抬头看见这场景,摇头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谢明庭桌前,轻声唤道:“殿下?”
谢明庭哼哼两声,毫无动静,依旧沉浸在梦乡里。
“谢明庭!”谢如琢就没杜若那好脾气了,气势汹汹走进来,“梦里有人帮你写文章是不是?”
脑后凉气袭来,谢如琢猛一惊醒,手忙脚乱间毛笔在脸上划了道墨迹,回头与周身裹在冰霜里的谢如琢对视一眼,乖乖行礼:“皇叔……”
杜若似在打量谢如琢,对他温和笑了一下,正要跪下,谢如琢先一步扶住他,回笑道:“先生不必多礼。”
这头还露着笑,一偏头看见谢明庭,谢如琢立刻失去笑容,但想起前世他逼得太紧反而让侄子更抗拒,叔侄两人前期互看不顺眼,后期裂痕也只能愈深。
前世死前不愉快的收场还历历在目,谢如琢散去怒气,也扶起了谢明庭,拿出帕子擦干净脸上的墨迹,温声问道:“这么困?”
谢明庭从小顽劣,听学走神已经被骂习惯了,本以为皇叔也要狠狠骂他一顿,没想到很快就不生气了,还温柔地给他擦脸,他睁着圆圆的杏眼看谢如琢,也不害怕了,噘着嘴道:“早上寅时没过多久就要起床,真的好困……”
遇有上朝的日子,谢如琢也得寅时起床穿衣洗漱,一场朝会下来,又困又倦,这般一想,他点点头:“嗯,你还小,还是要多睡会,确实早了点。从明天开始,过了卯时再起吧。”
皇叔不仅没生气,还这般轻易就允他多睡一个时辰,谢明庭嘴角都要咧到耳朵边了,欢呼一声,扑到谢如琢怀里:“皇叔万岁!”
来了乐州后,谢明庭又把脸吃圆了,还带着点婴儿肥,谢如琢捏了捏他的脸,心想:谢明庭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嘛,这一世如果自己能对他好点,小时候不嫌弃,长大了也不猜疑,三十年后,他们叔侄能否得到一个完满的结局?
“不过,你书还是要给我好好读。明儿开始,我每日都会问杜卿你的表现如何。”谢如琢又板起脸道,“要是表现不好,我不打你,但你别想吃点心了,之后七天内也别想玩,能去的地方只有你的寝宫和师善阁。听见了没?”见谢明庭瘪起嘴,他有些好笑,“但你若是表现得好,我就每日让人给你做不一样的点心,保证都是你没吃过的。我还可以教你骑马射箭,带你出宫去玩,带你去吃更多好吃的。”
谢明庭吞咽了下自己的口水,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无数比枣泥酥还要好吃的点心,自己还能骑着马出宫恣意游玩……
不就是背几篇文章,再写几个字吗?
谢明庭,你可以的。
“皇叔,我一定会好好用功的。”谢明庭生怕谢如琢会后悔,小鸡啄米般使劲点头,“一定每天都用功。”他突然想起一事,仰头看谢如琢,“皇叔,沈经历说你会教我骑马射箭,可是我听说你也在学啊。”
从谢明庭嘴里听到沈辞,谢如琢微微皱眉,不明白沈辞为何会这么说,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大概是谢明庭在回程时吵着要沈辞教他,沈辞在哄他陛下会亲自教罢了。
想着想着,他心里还美滋滋的:沈经历可只教我一个人,才不教你这小屁孩。
丝毫没觉得和一个八岁小孩攀比有多幼稚的谢如琢亲切微笑,道:“沈经历先教我,我再教你,有什么问题吗?”
谢明庭呆呆地挠后脑勺:“好、好像没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孩子不爱读书怎么办
小沈:害 打一顿就好了
谢明庭:???我们曾经一起骑过马的情谊呢?
今天又是觉得自己好菜但依然努力码字认真完结的小扶苏~
第27章 师生争执
今日来师善阁是有要事, 谢如琢把谢明庭重新推回桌前写文章去,眼神示意安静站在一旁的杜若同他到偏殿。
杜若意识到皇帝有话要说, 提步跟上。
一进偏殿,谢如琢便回身对着杜若倒身欲拜:“这些年蒙受先生大恩,今日终于得以当面拜谢。”
杜若用力托住谢如琢,先一步跪了下去,急忙道:“陛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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