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他一亮嗓,不仅次数稀少珍贵,就是行家也得甘心称赞。
说学逗唱四门功课,唱可不是随便唱唱就了得的,得对味儿,才叫本事。
顾贺良今天换了身纯黑色暗金丝线大褂,在台上慢走着,像散步般松弛自如,手中折扇敲击手腕打节拍,口中唱着黎煜闻所未闻的句调。他只觉得听在耳中,音色华美,音质纯正,忙而不乱,慢而不断,行腔酣畅流利,起伏跌宕。
一丝阳光挤过粗糙的门缝,映在台上,恰巧落于顾贺良挽着折扇的手腕,是璀璨的偏爱,是遥不可得的妄想。
顾贺良的身上有光。
【人家顾老板,京津响当当的角儿!而你是什么人,你连家境背景都不清不楚!你怎么能奢望……!】
黎煜呆呆地窥着,一种黯然的自惭形愧自脚底的影子缠绕而上,扼住他的喉咙,撕扯他陷入记忆中的千夫指。
【那个学长,早就已经是准清北学生了!而你是什么人,你都还在指望别人救济!你怎么敢打扰……!】
双腿灌满惶恐与不安,他只敢这么远远地仰望着。
“黎老师。”
大门“吱嘎”着被推开,向踟蹰的黎煜敞开而邀请。不知何时,顾贺良已经从台上下来,走到他的面前。
光悄然而至。
“我……”黎煜刚要开口,察觉到自己嗓子喑哑不堪,忙咳了两声,才恢复清朗,“顾老板,您练完了?”
顾贺良的视线落在黎煜的帽边小翘卷毛,再联想电话里听到两声分明是初醒的软糯,方才那个“我打一锏来我要问一声”的英雄好汉秦叔宝,此时此刻也心如柔波。
多次转化后的声信号还是过于冰冷,万不及如若一日清晨,能有耳畔一声呢喃。
思绪繁杂,但他只是用折扇轻点黎煜的额头。
“嗯。周老板他们晚些到,我自个儿就练了会儿。站了多久,怎么不早进来?我在刘叔那里买了早饭。”
“怕打扰您。”黎煜犹豫两秒,还是跟着顾贺良向后台走去,“可以在后台吃东西?”
“本该不可以。但嘻缘社的规矩,最终解释权在我。”
“……”
黎煜哽了一下。
老板好拽。
由于三里屯的这家嘻缘社占地面积比较大,位座多,后台自然而然也不小。除了几套供演员休息的沙发以外,还有连着几个挂大褂的柜子,旁边竖一立式熨斗,平日里大褂褶了皱了,就都用这个。
最夺人眼球的是,旁的店里都爱供个关二爷财神爷什么的,而嘻缘社供的是东方朔。
黎煜感到好奇,“为什么供东方朔?”
顾贺良正拆着放在长桌上的打包盒,回道:“相声界拜他为祖师爷。因为他性格诙谐,言辞敏捷,不仅爱讲笑话,讲出来的话还很有水平,令人揣摩后而发笑,这就是语言的魅力。”
黎煜在沙发上坐下,见打包盒里有油条,芝麻糖饼和酱菜,还外带了杯装豆浆加俩茶叶蛋,都是他平日里常在阿荣饭馆吃的东西。
“时间不长,应该还温热。”顾贺良坐在他旁边,将吸管插.进豆浆杯盖推过来,又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他,“趁热吃。”
黎煜夹了块糖饼,从三角饼尖往里咬,吃了还没几口,又见顾贺良在剥茶叶蛋的皮,留下小部分蛋壳,方便拿着吃而不会脏手,剥好后放在到了他的手边。
黎煜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比跳最激烈的舞蹈时还蹦得辛苦。
除此之外,两个人都很安静,仿佛自然而然就该这么相处。
顾贺良带回来的早饭量刚好合适,两个人吃得干干净净。
黎煜轻咬吸管,喝着最后一点豆浆底,目光流连在上场门处。
“原来就是从这里上台的,只隔着薄薄一层布料。”
“嗯。前几年有前排的观众反映,说能听见后台有外放小品的声音。当时在台上的就是我和周老板,比前排观众听得还清楚,所以那场基本是东北话说下来的。”顾贺良站起身,着手稍微收拾了一下空打包盒,“后来老主顾专门问我们是不是去铁岭进修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东北味儿得多浓郁啊?”黎煜笑弯了眼睛,装模作样地学了一句,“你瞅啥啊。”
顾贺良抬眸看他,用一口非常正宗的东北话捧道:“瞅你招人稀罕。”
黎煜扬起眉头,“可不咋滴嘛,老哥真有眼力见儿。”说完这句,他自己“呸”了一声,“我这可太自恋了。”
顾贺良状似不经意地提道:“黎老师很有当逗哏的潜质,换身大褂体验一下如何?”
……
顾贺良的大褂穿在黎煜身上着实有些松垮,虽然肩部勉强能支棱起来,但袖长已经完全遮住了黎煜的手尖。
黎煜摇晃着大褂袖子玩,像是摆弄旦角的水袖。
他偷偷打量了一下顾贺良,个子比他高半头,肩比他宽,胳膊和腿更是比他长一截,似乎能轻松包住整个自己。
好在……黎煜拼命地找出了个自己的优点,好在自己腰比他细,肯定也比他的软。
顾贺良也是这么想的。
大褂本身就服帖身材,易显人的身段笔挺,气质儒雅。黎煜穿着这件银灰色亮面大褂,更衬得腰肢细条,盈盈不堪一握。
像他曾在视频里看到过很多次那样。
顾贺良抬手,指腹微微用力,松了松大褂的领口。
“顾老板,穿了这个,我好歹也得去台上比划两下,可以吗?”黎煜在穿衣镜前对着自己满意地点点头,请求道。
顾贺良为他掀开了上场的帘子。
黎煜迈到台上,从略有狭窄的后台出来,便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他学着相声演员上台的样子,走到话筒前,站在逗哏的位置处,顾贺良则依然在桌子内侧当他的捧哏。
黎煜清了清嗓子,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开口道:“哎,刚才那对儿说得不错,现在呢,我们哥俩给您说段相声。”
“嗯,给您来一段儿。”顾贺良从善如流地捧道。
黎煜和他对视一眼,继续笑着说道:“大伙儿可能看我面生啊,我是旁边这位请来给大伙儿胡说八道的。”
“对,我闲着玩儿,花重金请的。”
黎煜佯装惊讶,“重金?我怎么没收到?”
“因为还没来得及给。”顾贺良摸了摸大褂的侧兜,竟真的掏出了个小盒子来,塞到黎煜手里。
黎煜一时没反应过来,垂眸看着小巧的盒子,绒绒的短毛触碰他的手指,有些发痒。
他只听顾贺良轻声说道:“黎老师不打开看看‘重金’?”
黎煜虽顺着他的话打开盒盖,但脑子尚是有些发懵。
盒子里是一对简约精致,款式似曾相识的四爪单钻玫瑰金色耳钉,静静地躺在黑色天鹅绒软垫上。
作者有话说:
我打一锏来我要问一声:出自京剧《秦琼卖马》,秦琼卖马也是个成语,意思是英雄到了困境。
东方朔:祖师爷这件事,应该没有统一定论,我就以主流的写了。
呜呜呜昨天腰突然嘎嘣一声,痛得弯不下去,昨天躺了一晚上,今天又跑去医院开了药膏,所以现在才更新,真是对不住!
各位读者老爷们要好好保护腰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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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着了道了
◎凑、凑这么近干嘛◎
这对耳钉,出现过在SKP商场,宝格丽的柜台,柜姐递过来又接回去的手,后置自拍摄像头,两年前的微博照片,昨晚的谈话,以及当下黎煜面前的盒子里。
黎煜攥着盒子,脑子乱成一锅粥,无数疑问堵在舌尖,却一个也问不出口,只磕磕绊绊地说道:“您这……”
“我有个朋友做珠宝行当,我让他挑了对儿,今天一早带给我。”顾贺良拿起耳钉中的一只,摆在手心。
耳钉熠熠发光,即便是男款,也美得不可方物。
黎煜的嗓子发干,“我……”
“黎老师。”顾贺良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非质量问题不能退换,如果你不收,它就只能暗无天日留在我这里。”
“可……”黎煜低垂的睫毛颤了颤,像蝴蝶被人逮住时慌乱抖动的翅膀。
他有千种万种的理由拒绝收下这个礼物,比如太过贵重,太过突然,太过客气,比如捧角儿的分明是他自己……
但他没有说出任何一种。
因为不可否认的是,又惊又喜的情绪像热水壶里沸腾而升的水汽,就算堵住了一个口,也会从另一个口里努力地钻出来,大声地哼歌,向全世界宣告快乐。
黎煜觉得自己的脸发烫得厉害,他抬起眼帘,看向顾贺良,对上那双黑沉沉的混杂期许的眸子。
他意识到,顾贺良希望他接受。
黎煜再度低下头,抖落抖落长袖子,探出两个指尖,划过顾贺良的掌心,捏起那只耳钉,缓缓地置于耳垂前,颇为不好意思地忽闪两下睫毛,试探性问道:“好看吗?”
“好看。”顾贺良的声音不似往日般清亮,“大褂袖子有些长,黎老师,耳钉已经提前消过毒,我帮你戴上,可以吗?”
黎煜默默点头。
他想,如果现在把他往红彤彤的苹果堆里一扔,保证看不出来半点异样。
平日里比赛或者演出时,和别人互相帮着戴耳钉的事情也没少干,但为什么唯独顾贺良带着暖意的手指攀上他的耳廓时,酥麻的感觉像电流一般在身体里扩散,让他几乎软得站不住脚。
没出息啊黎煜,不就是和顾老板几乎脸贴脸么!
黎煜暗暗在心底打气,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正常些。
不过让他有些郁卒的是,看顾贺良这个熟练地拔下耳堵,揉捏耳垂,对准前后耳眼儿,戴入耳钉的动作一套下来,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操作。
他好像还不曾了解过顾老板的情感状态。
他们刚戴好一只耳钉,门外隐约着传来一阵嘈杂声,渐行渐近,其中孟春扬吵吵嚷嚷的声音格外明显。
不知何时大门被顾贺良锁上了,外面有人用力推了推,结实的木门纹丝不动。
“哎,贺良师哥不是早就到了么,怎么还锁着门啊?”
“吃早饭去了?”旁有别的声音接道。
“这都十一点多了,吃哪门子早饭?再说了,师哥是个表精,让我们这个点儿来,他肯定在里头呢。”
“嘛玩意儿,婊精?”
孟春扬虚虚辩解两声,“此表非彼婊啊,寻思哪儿呢!”
嘻缘社的人随便聊两句也跟说相声似的,听得黎煜直乐,同正在摘另一只耳堵的顾贺良说道,“小孟真好玩。”
“嗯,私下里排兑我。一会儿我去开门,就更好玩了。”顾贺良眼神专注地轻轻揉着黎煜的耳朵,指腹下是温软的触感,让人不愿释手。
门外人声吵闹,他们却在里面默不作声。黎煜本以为得顾贺良帮他戴完耳钉,再去开门,外面的人才能进来,因此也不着急。
而就在此时,似乎又来了一波人。
“小念儿也来啦?”孟春扬叫道,“贺昀师哥,您来迟啦,有钥匙吧?开个门儿啊,贺良师哥不知道哪儿忙去了!”
“家里人方才打了半天电话,这才来晚了。顾老板不在?不可能吧。”温润些的声音是周贺昀,“等我摸一下钥匙。”
这下子可让屋里的黎煜把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抓住了顾贺良的袖子。
“嗯?”顾贺良的手顿了顿,低笑一声,“怎么突然紧张了?”
“我们俩这个……”黎煜用余光瞄了眼顾贺良还放在自己脸侧的手,实话实说道,“容易被误解。”
顾贺良没有接话,不急不缓地为他将另一只耳钉戴好,手臂放下,转身去拿桌子上的耳钉盒,黎煜刚巧瞧见他的耳下也泛了极淡的粉。
是那种若是不注意,便看不出的隐秘。黎煜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还余有温度的耳钉,唇边不自觉漾起徘徊多时的笑意。
此刻,嘻缘社的大门被推开,刺眼的阳光跟着人群一起,急哄哄地跃了进来。
“咦,顾老板,您在?还有黎老师?”
“老、老师?您怎么穿着我小师叔的大褂?”
“哟,黎老师这身可真不赖嘿,您二位怎么着,排练呢?贺昀师哥,看来您可是要下岗了。”孟春扬本来还快乐地“砸挂”,忽然脑瓜子一转,这师哥早就在里面,那岂不是刚刚在门口那番关于“表精”的高谈阔论都被听到了!
孟春扬干笑一声,弱弱地退到周贺昀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果不其然被顾贺良第一个点了名。
“孟春扬,你跟我来后台。”
孟春扬的小眉毛立刻耷拉下来,在众人一片“祝好运”的虚伪祝福中,一溜烟钻进了后台,正赶上顾贺良和黎煜从下场门回到后台。
还未等顾贺良开口,孟春扬先冲着黎煜,把好话说了起来,“黎老师,您穿大褂真标志,福书村贵公子,好看漂亮有气质!”
他眼睛向来又尖,立刻就发现了黎煜耳朵上戴的耳钉和昨天的不是同一对,“哎,您这耳钉,新的吧?瞅着就高贵气派上档次!”
黎煜撩了撩耳边碎发,脸侧扯出个甜滋滋的小酒窝,“朋友送的,我特别特别喜欢。”
见顾贺良的眼神游移过来,孟春扬暗道不妙,这朋友的意思非常广泛啊,这万一是……那自家师哥岂不是落后了?自己就随口一夸,不会这么精准地踩到雷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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