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多久未见,他已经同过去有了很大的改变,言语之间更稳重了,明明与云殊华是一般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一夜之间长了他好几岁一般,不过一瞬间的事。
道明来意以后,朝岐仅仅思索一瞬,便道:“借人可以,我要先去过问其他几位师兄的意见,大师兄那里也需要我前去知会一声。”
云殊华表示理解,又道:“自那日起了争执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骆怜师兄了,他现在怎么样,还在主持大局吗?”
“自然不能,景仙尊与沈仙宗那日踏上正殿时便吩咐了,磬苍山大大小小的事宜不能由大师兄做决断,”朝岐叹了一息,“他现在每日就在后山养伤,神色恹恹的,我总是担心他有轻生的念头。”
多年来与他情谊最深的无非就是南域域主赵霁和二师兄展涪,如今二人都死了,他定然神伤不已。
云殊华遂不再过问,安心坐在殿前等待磬苍山的回复。
朝岐动作很快,一炷香过后,他便叫了十来个小弟子去往云殊华面前。
“我这些师弟平日做事最是勤恳,有他们在你不必太过担心,”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方才师兄们也派了几路人马前往南域各地,倘若江澍晚身在南域,定然能被我们找到,你放心就好。”
“那真是多谢了,”云殊华面露感激之色,“就当我欠你个人情吧。”
“人情就算了,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就算你不说,沈仙宗也要对我们下一道寻人的玉令的,”朝岐咳嗽两声,到底是关心的话说出口了显得不自在,“你这两日待在禺城就好,好好休养身体,如此我们与你传递消息也方便。”
云殊华再度道了谢,于正午时分下了磬苍山。
这一等就是三日,整整三日音信杳无,派出去的弟子回来皆说没有寻到江澍晚。
磬苍山又派了些人去探了玉逍宫的老巢,依旧没有什么结果。
云殊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已经是第四日了,若是再寻不到好友,恐难保他的安危。
四天,四朵风铃花,江澍晚像人间蒸发一般,从不回他消息,仿佛那夜微弱的求救声只是梦境中的幻听一般。
既然南域找不到,那就去其他几域看看,云殊华同磬苍山的弟子道别后,沿西行走不过半日,便到了南域与西域交界处。
是夜,云殊华蒙着浓重的夜色推开南域边陲小镇上的某家酒楼,方坐下吃了几口,腰间忽地传来一阵响动。
他将一双筷子搁下,迅速掏出那串玉坠,只见奶白色的荧光一闪一闪地绕在风铃花周围。
云殊华“嘭”地一下,在满堂宾客惊诧的目光之中冲出门外,远离大街上喧闹的人群,闪身进了一条静默的小巷。
“澍晚,澍晚,是你吗?”他喘息着轻声问,声线因为激动而颤抖。
“……殊华?你终于听到我的声音了。”江澍晚那道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
云殊华面露喜色,重重抹了一把眼角,问道:“你到底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受伤了吗?”
“你放心,我暂时死不了,”江澍晚安慰道,语气稍稍有了些先前吊儿郎当的样子,“那日我被人掳走后,再度睁开眼便发觉自己身处一座山上,这里的树木同我们平日所见到的大不相同,我推测应当是五域之中较为边缘的地带。”
“边缘……若不是中域也不是南域,那应当是西或东?”云殊华猜测道。
“是极西南之地,”江澍晚说,“掳走我的人,应当与那天你我见到的少年有关,我只隐隐记得是个女子,长相与那日的少年有五六分相似。”
“极西南,那里是悬泠山?”云殊华蹙眉,“可那个少年与那个女人为何要将你劫走。”
“我推测他们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想利用我引出……傅徇,”江澍晚的音调止不住的下沉,“可是傅徇迟迟不来,我被他们困在一处出不去的境界之中,总也联系不上你。”
“你别急,舅舅兴许是不知道此事的,他若是发现不了你的踪迹也是件好事,”云殊华柔声安慰,“我这就向沈仙宗传信,再过两日他们就能赶到悬泠山去救人了,至于我,我这就动身去找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殊华,”江澍晚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担忧,“极西南位处西域之外,是五域管辖不到的地方,这里是灵氏一脉的地盘,你若是自己一个人贸然前来恐会有难,我答应你不会有危险的,你千万不要只身犯险。”
云殊华自然考虑到了这一层,但深思熟虑后做了这个决定,自然是因为他有其他人没有的优势。
半盏茶后,他将玉坠小心翼翼藏好,抬头看了眼黑沉的天,转身向巷陌外的大街走。
脑海中响起一道提示音。
温润又冰冷的男声机械地同他讲话。
【云殊华先生,您好,我已为您调试好第一次读档的时间,现在与您确认一遍,是否要回到五天前晚八点十七分,南域禺城,上元节灯会?】
“不必了,取消吧。”
云殊华收紧领口,挡住自己尖尖的下巴,在黑夜中舒了口气。
【您好,正在为您取消本次读档……】
【云殊华先生,您的读档已取消,您剩余的读档机会为:五次。】
作者有话要说: 客服:QAQ什么时候到我出场?
作者:已经在给你捏脸了,马上了马上了~
第29章 掇菁撷华
上元节一过,地处西南方的悬泠山气候回暖,和风吹拂,将整座小镇上一丛丛白玉兰刮得四处生香。
春日融融,识香阁内欢声笑语,笙歌妙曼。
阁顶一层的天字号厢房内,少年正坐在屏风前抚琴,观他眉眼狭长轻佻,面容柔美,一袭妃色长衫委委曳地,似有男生女相之感。
室内香雾霭淡,几名穿着织绡薄衫的美人抱着琵琶竹笛等各色乐器小步上前,恭敬垂首道:“灵公子,今日前来打算学些什么曲?”
琴声戛然而止,那少年停顿下来,摆了摆手,说出口的话比美人的语调更加悠扬婉转,叫人听了心尖发颤。
“今日前来抚琴,你们随意弹首曲子便好,平日是如何待客的,现下也如何待我。”
“是。”美人们螓首低垂,一字排开,其中抱琴的几人自起身去焚香净手,随后温顺地对少年行礼,坐下来弹了首江南小调。
少年指尖抬了抬,随意地压着几根弦,眸光却是一转不转地盯着弹琴美人的五官,细细用目光描摹着她的一颦一蹙。
一曲毕,厢房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众美人不敢上前问询,便悄然低着头等候少年开口。
孰料他端正了自己的姿势,腰板挺直,双手置于琴上,随后如那香阁美人抚琴一般弹奏起来。
那乐声音调模仿的有十之八九分相像,更妙的是他那弹琴时的神态、以及随着乐曲情感的递进所表现出的哀愁之色,妙目微阖,羽睫轻颤,活脱脱一副欲说还休的美人之姿。
“我弹得与之先前比,如何?”
少年挑眉轻声问道。
“灵公子博闻强记,聪敏过人,自然不是奴能及得上的。”
少年收回目光,不再开口,继续循着记忆中的美人样貌轻轻扫琴,行云流水般的琴音倾泻而下,如渲瀑一般铺开漫天的气势。
就在此时,厢房的门被人“吱呀”一声大力推开,有一雪衫男子手持一方香帕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人未至,掌声却先响起。
相隔甚远,少年只隐约瞧见他戴着面具,露出一双清亮好看的眸子,其中蕴着些醉意。
“这……”
一众美人惊得双目圆睁,纷纷从座垫上站起身来面面相觑,似乎不懂此人为何能闯入天字房。
“甜甜,甜甜,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雪衫男子看到屏风处冷面静坐的少年,兴奋地快步冲上来恳求道:“求你别同我置气了,是我当日不该对你大发脾气,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吧……”
说着便要一把拂开琴抱住他。
少年的真实身份不能败露,如今骑虎难下,便只好继续将这女子扮下去。
他似要抬起柔弱无骨的双手将男人推开,手下却使了五六分的力气,娇声笑道:“这位公子是喝昏了不成,我可不是您的什么甜甜,您还是下楼去寻人吧,这里不是公子该待的地方。”
本以为男子对眼前的美人用不出什么蛮力,少年便没有拿出十足的戒备,谁知下一瞬那男子以力借力,硬生生将他的手腕掰成向外的不正常姿势,腕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啊!你……你快放开!”
少年怒视着他,声线恢复成往日正常的模样。
“哟,还以为你不会老老实实说话了呢。”
雪衫男子弯起眉眼对着他勾唇一笑,右手掌心流光闪烁,变幻出一把微型横弓,一个转身便将少年的颈项蹭上弓弦,狠狠勒住。
“你是装醉?!”少年眨眼间便落于下风,动弹不得,只能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最好不要让小爷知晓你姓甚名谁,否则你就死定了!”
“好啊。”
雪衫男子凑到他身后,幽幽睨着他脸上紧张的表情:“不过在此之前我会杀了你!一报还一报,这下终于也轮到你在我手上吃瘪了。”
一报还一报?这是什么说法。
少年脑中似闪过什么回忆片段,还不待他细细回想,便听到身侧几位美人的娇喊。
“灵公子!”
她们颤着身子不敢上前,只带着哭腔道:“灵公子……他有法力,还是道修,这可如何是好?”
“速去请姜夫人,”少年放慢呼吸,视线下垂,紧紧盯着那道绷紧的线,“就说我灵绍逸在她的识香阁遇到了刺客!”
“……是。”美人齐齐应下,快速舞着娉婷的身段走了。
“灵绍逸,倒是个好名字,”雪衫男子收紧弓弦,狠声道,“想必在你的葬礼上以灵绍逸三个字唱悼词,会更好听吧。”
“你别想吓我,真当我看不出来你是谁?”灵绍逸露出痛苦的神色,哑声说,“你若是识相就尽快放开我,悬泠山脚下归属哪家管辖,你不会不清楚。”
“自然清楚,不过,”男子淡声问,“你倒是说说我是谁啊。”
“你……”灵绍逸思忖一番,随即语塞。
雪衫男子懒得和他再卖关子,迅速低声道:“猜不出来便罢,只需告诉我,江澍晚现在人在哪里。”
“江澍晚……”灵绍逸怔了怔,旋即扯着嗓子笑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几日未见,乔装功夫见长。”
“东域清坞山的走狗,景梵的关门弟子。”
竟然连他这样惯会男扮女装的人都骗了去。
被人认出,云殊华并未作其他反应,他右腿上抬踢中灵绍逸的膝盖,将人狠狠踹在地上,随后伏上去将其制服。
“你他娘的疯了!”灵绍逸恶狠狠瞧去,妃色的衫裙因为跌掉动作过大而撕裂,“怎么,还在记恨磬苍山上我将你压下的那晚,现下是要报复回来,是也不是?”
云殊华收回短弓,口中默念法诀,左手自虚空中取出一支坠着法光的箭羽,随后横在胸前,箭尖距灵绍逸眉心极近,稍一松手便会血溅当场。
“你……!”
灵绍逸恨极,眉心擦着刃尖的痛感令他不得不理智地躺回地上,自暴自弃道:“既是如此,看来你确实要报复我,那就来吧,我认输。”
语毕,他双手灌注法力,轻而易举便将身上微薄的几层布料全都扯碎,露出白瓷的胸膛。
“这位公子,您要对我做什么,做便是了。”
“好啊。”
云殊华将弓线拉死拉满,眸光自始至终都是冷的:“灵公子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回答在下的问题,那就去死吧。”
眼见那支羽箭蓄力越来越大,灵绍逸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好了,你不就是想知道江澍晚在哪吗?我告诉你。”
云殊华并不是真的想杀他,但看少年鬼把戏一个接一个,还不知道将弓箭收回后他又有何反应,便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道:“你说。”
“他现在很安全,还好好活着,你何必为了他搞这样一番大动作,”灵绍逸说着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遂嗤笑道,“况你能寻到我这里来,想必也费了很大的精力吧,却不知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对你是否有同样的心思……”
“——哧”地一声掠空啸响,羽箭擦着灵绍逸的耳际飞过,带起左耳火辣辣的痛感。
灵绍逸张大眼睛,看着身前的云殊华墨发随着劲风飞舞,转瞬间的功夫便又搭上一支箭羽对准他的眉心,神情冷酷似修罗一般,带着浓浓的杀意。
“如果你觉得拖延时间可以唤人来救你,那我直接告诉你,”云殊华面若寒霜道,“你命人去搬的救兵早就被我放倒了,若是想活命,还是少说几句废话为妙。”
灵绍逸嘴唇抖了抖,终于投降道:“江澍晚在我阿姐那里,现下被扔到了南面山脚下的古镇。”
“你们为何要将他绑走。”云殊华又问。
“自然是想要浮骨珠了,”灵绍逸邪笑道,“心心念念这么久,不就是为了那颗珠子吗,你若是为了他甘愿剖心挖肺将你体内的那颗取出来换他一命,那才是真正的皆大欢喜。”
“你胡说什么,我体内并没有浮骨珠。”谁知道那日灵绍逸出了什么岔子,将景梵在他体内留下的法印当成了磬苍山的圣物。
既是从澍晚身上下了手,必定不是为了将南域那颗浮骨珠吸引而来,可是据澍晚所言,如今下界只有磬苍山上那一颗……难道灵绍逸姐弟发现了世上第二颗浮骨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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