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惯常把毒药藏在身上,不,应该说你喜欢把自己常用的物什变成毒物,衣衫、书册……或是这些骨牌骰子,这的确足够隐蔽,但也十分危险。”萧放刀笑道,“我猜面具里的粉末应是你为自己准备的解药,不过若是普通的毒,你提前服用解药即可,没必要如此麻烦。除非此毒毒性特殊,非一次、一时、一日可以得手,若要经年累月常伴毒物,自然也需时时刻刻加以防范。”
“……”
“二小姐久居深闺,能够以此法下毒的对象寥寥可数,你当真觉得自己可以瞒天过海、永无人知?”
何至幽瞳珠稍转,抬头道:“萧宗主亦是在见过我后多番试探才有此推论,我想旁人恐难有这等智慧。只要你不外泄,便不会有人知道。”
“不错,不错。你也知道你承认得愈快,我反而会愈怀疑自己的结论。但惊弓之鸟会比平时更容易露出破绽,咽喉的疼痛分散了你的心神,所以你的表演稍逊从前。这个叫——乘人之危。”
“……”
“你可以得意,但得意忘形的下场往往是失去一切。”萧放刀将面具递还给面前之人,然后掸衣起身,走向桌案前半敞的户牖,“何姑娘,其实这并非什么高明的伎俩,无人发现不过是因为你还什么都不是。但成为庄主之后,你的一举一动便会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视,即便是阴沟里的老鼠,他们也能数清它身上有多少虱子。”
萧放刀蓦然挥袖,一道寒光射出,窗外顿时响起一声痛呼。
“看,这里就有一双。”
何至幽未看清萧放刀的动作,也不知那暗器究竟是什么,见外头良久没有动静,心中怒惧交加:“萧放刀只用剑杀人,你竟——”
“哦,原来这就是你方才不怕我的原因。”她憬然道,“可惜,这话的确不假。”
萧放刀踏碎窗棂,破牖而出,一把将欲通过装死躲过此劫的尤彰扔回致虚楼,飘然而去。
尤彰在地上滚了几圈,手脚并用地爬到何至幽身前,脑门被飞蝗石砸出的血痕之下是一副极度惊惶的面孔:“二小姐,属、属下没有偷听,属下只是担心那贼人对您不利,绝不是故意窥听。”
寂静中,他不安地顺着她的裙摆一点点向上望去,终于看到那张由他亲手缔造的一半狰狞一半秀美的诡异面容。
“我让你守在门口,为什么不听话?”
“您不许护卫靠近,属下不敢离您太远,倘若萧放刀有何异动,属下在门口根本接应不及……是我擅作主张,请二小姐责罚。”
何至幽面色沉冷,语气更不含一丝感情,道出的却是令尤彰大为感动的四个字:“我相信你。”
无论是杀了他还是怀疑他,皆会令萧放刀得逞。
她只能选择相信他。
……
萧放刀省略了事情经过,将结论告诉了许垂露。
“你是说……何成则的死与她有关?”
“嗯,我想,他死前应是反应过来,才会当机立断做出了最利于何家的选择。封棺之前必要验尸,若他的尸体被验出什么对何至幽不利之物,庄中定免不了一场内斗。”萧放刀支颐思考,“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希望被旁人知道自己曾被这样一个小丫头算计。”
许垂露眉头紧皱:“可是他武功高强,若是中毒岂会毫无察觉?”
“也许那不能算毒。我先前说何至幽在赌输赢,但她心中并不是不偏不倚、认为谁赢都可以的,左右战局不需要令何成则不能动弹或是脏腑俱损,只需要一点干扰,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它的效力一定十分微弱,只在何成则调用浑身气血尽力一搏时才会出现。”
“早知如此,便不该让玄鉴搅这浑水的。”
萧放刀却不以为意:“倘若没这一遭,我们岂有理由留到比武招亲那日,又岂有机会实现你的计划?”
许垂露想了想,也笑了起来:“何至幽是想用玄鉴与绝情宗谋取私利,却料不到我们也是想借这场比武招亲解决无阙,也许你我之外,还有更多虎视眈眈的‘黄雀’。不过世上黄雀少有,多的是自认黄雀的螳螂与蝉。”
“不,你一定是最大的那只黄雀。”
“?”
萧放刀语气里并无任何自夸之意,仿若在陈述一件既定事实:“因为有我帮你。”
许垂露:虽然你说得对,但是你这样真的很像一只翘尾巴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 猫吃鸟,垂露的自我定位非常清晰。
第115章 .两点漆墨
正月十二的夜晚是个月明星稀的朗夜。
更夫的锣鼓敲过三轮, 许垂露与萧放刀换上夜行衣,准备开始这场筹划已久的“播种”行动。
经萧放刀的刺探,她们已大致掌握了这些人的作息, 各大派皆有规矩,不许弟子夜间随意外出,当然也有像无故门这样视规矩若无物、组织形式混乱的门派。但无论如何, 这些弟子到底年轻, 功力尚浅, 远没有到萧放刀这种朝不食夜不寐的非人地步,比武在即, 他们大都选择酒足饭饱后早早歇下, 以一场酣梦迎接明日酣战。
虽然为实现这几不可能的荒诞效果她们已做了尽量周全的准备,但他们人数实在太多, 现已近子时, 要在天亮之前给两百多把武器附上特效,时间实在异常紧迫。
即便如此, 当许垂露再次看到萧放刀穿着那件比鸦羽还黑的衣裳时,还是忙里偷闲地调侃道:“好久不见,黑漆漆的宗主。”
萧放刀把解语挂上肩头,雪白的肉团蜷在一片黢黑中, 显得诡异又滑稽。
“你在笑话我?”
“没有没有, 就是想到了那天不约而同的巧合。”
萧放刀眯起了眼:“说起这个,你当日究竟想做什么?在自己房顶上练习轻功还要穿夜行衣?”
许垂露清清嗓子,理直气壮地道出真相:“我以为是你让水涟教我轻功的, 所以就想找个机会向你展示一下我的学习成果。”
“哦,可惜那时你怕内力耗尽,只好作罢。不过, 今夜是个好机会。”
“?”
萧放刀负手往前迈了几步,回首笑道:“试试追上我,垂露。”
伴随解语一声惊慌的呜鸣,她踮足掠出屋外,直往山庄西南的客舍而去。
这厮的轻功快如烈风,若循其足迹追去,必要被那猛厉如刀的伴身快风切得能吸不能呼。许垂露想不到她竟借考验之名先行一步,当下也顾不得生气,忙敛气屏息,提步急追。
今夜月色甚明,那黑影隐得虽快,但肩头一蓬白毛与月华相映,亮得扎眼,即便许垂露无夜视之能也可窥见其轨迹,不至失了目标。
两人沿人少处无声穿梭,行经树林,落木过身,拖转翩飞,似纸鸢后曳着一段长尾,但于萧放刀而言,不仅是落木,连许垂露都成了这尾之一节——萧放刀足踏枝瓦矫翼而上时,许垂露才堪堪落在借力之地,两人起落互悖,后者恰好慢了一个呼吸。远者观之,便如两点漆墨相连,构成一弯起伏浪波。
凸月挂梢,萧放刀落在院前柏木下,与那片阴翳融为一色,许垂露亦随后赶到。
相较于天下第一的气定神闲,这场追逐显然消去她不少气力,许垂露的面庞被冷风刮得发白,骤一停下,气血上涌,又开始烧起红云。
“冷么?”
许垂露:你跑完几公里还能冷得起来吗!
她懒得搭理这句问候,颇为骄傲地扬了扬眉:“我学得如何?”
虽然追上萧放刀是白日做梦,但她此次没有落后太远,与对方仅数步之差足可见她这段时日的练习是颇有成效的。
萧放刀也未反驳,颔首道:“嗯,学得很好。”
许垂露志得意满:“那我们快走。”
两人分工大抵如下,萧放刀潜进人家屋子盗取武器,而后拿给屋外等候的许垂露,待她为其附上“无阙”后再完璧归赵。
许垂露对自己要做什么有着清晰的认识,只要找个隐蔽处等萧放刀给她送武器便是,但对萧放刀要做的事……虽然流程简单,但要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一切,除非她真是什么经验老道的飞贼。而她对此很是自信,甚至拒绝了自己为她易容的建议,原因是——多此一举。
不过很快,在目睹萧放刀数次行动后,她便明白对方何以如此狂妄了。
萧放刀在地上随意取几块原石与落木,逐一掷向这排屋舍的窗户,以此试探屋内之人警觉程度,若对方仍在昏睡,她便直接越窗取物,若对方醒来查看,她便放出解语混淆视听,待人转身回榻时将人击晕放回床上,再搜寻屋中武器。
这些弟子为敛意宾客,夜间有守卫巡逻,邻舍也都是自家师兄弟,根本没有住在客栈或野外的防备之心,更有甚者门不落闩,竟任萧放刀从门直入,省了气力。
至于守卫,因守夜本就是件苦差,大都是些地位低下武功不济的弟子来做,他们这时候人困神惫,便是萧放刀大摇大摆在他们面前晃悠怕也只会将她当成精神涣散时的幻觉,就算有所察觉,萧放刀亦能在其反应过来之前解决这些麻烦。
小派防范松懈,大派因人数众多,院大房密,守卫照顾不及,反倒更易得手。
萧放刀还回武器后,又依许垂露的要求放下解语,让她沿廊道跑过一圈,留下几声猫叫。
如此行经数派,雁过无痕,耗时竟比许垂露所估更少一些。
两人去的最后一处是竹风驻地,竹风势力最强,门众数量亦最多,但只派了左书笈一人参与比武,显是对这少主实力十分自信。因此,他的武器亦被萧放刀放在最后探取。
竹风弟子对声音极其敏感,稳妥起见,萧放刀并未让许垂露涉足院内,只让她在外等候。
萧放刀取来那支竹箫时,眉间隐有疑色。
“左书笈不在屋中。”
“岂会?难道是何至幽给我们的名册有误?”
萧放刀摇头:“我翻过他衣物令牌,还有这竹箫——是他的屋子不错。”
许垂露更是奇怪:“大半夜的,他不在屋里还能在哪里?总不会是要临阵脱逃?”
“应当不会。”
许垂露看他神色肃凝,想是怕左书笈有何异动,便出言宽慰道:“不在屋里也未必就是像我们一样去做贼了,还有可能是在幽会。”
萧放刀冷冷否认:“我们不是贼。”
“行吧,是睡不着觉硬要出来散步三公里的无聊小情侣。”
“……”萧放刀面色稍霁,“我要尽快把箫还回去,以免途中再生变数。”
“好。”
……
庄内客舍皆遭“洗劫”,但住在庄外客栈的仍有数十人,这原本是“若时间不够就放弃”的额外任务,可现在天色仍一片昏曚,距日出尚有一段时辰,是否还要出庄便成了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萧放刀踏月而来,人虽未显异色,衣上却沾附了一些尘土。
许垂露知晓此行是对方最受累,她休养时日不过一月,伤重处并未痊愈,不能再添虚耗,何况招亲变数无穷,她应当留些精力以待明日。
于是许垂露道:“已经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萧放刀微微蹙眉:“不去庄外?你累了?”
许垂露一噎,心想眼下只能由自己背锅,点头“嗯”了一声。
萧放刀没有说话,拍了拍肩上解语的脑袋,拎着它的后颈皮放到了许垂露怀里。
与解语舒服的呼噜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许垂露不可置信的惊讶神情。
——明明知道我累了居然还要把解语给我抱它可是结结实实足称十斤的大白猫诶真是太过分了!
“我带你走。”
“?”
许垂露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萧放刀打横抱起,直入云天。
猫毛被风吹得翻竖起来,有几根蹭过她的鼻尖,激得她连打几个喷嚏,仿若坐实了萧放刀的结论——这个又冷又累的柔弱女子根本禁不住一点奔波,早就该带她回屋歇着了。
许垂露虽觉被她这么抱着好像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但出于现代女性独立自强的精神,她觉得自己应当象征性地拒绝一下,比如“没事啊我不累”“其实我可以自己走”“你真是太客气了”云云。
可惜她还未斟酌好措辞,萧放刀已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掠至两人居所。
她讷然被萧放刀牵入屋中,怔怔捧着萧放刀斟来的一杯热茶,两道秀眉在升腾的热气中慢慢拧起。
返程的速度明显比去时快了不少,既然线路无差,便是萧放刀两次行速不一了。
她又想起初次下山那日萧放刀把她裹成尸体抱回宗中,即便因头脸被蒙窥不见路上风景,对时间的感知有些模糊,她也记得那时是常人难及的星驰之速。
“你……”许垂露严肃地搁下茶盏,“你之前是故意放水?”
萧放刀眉目舒展开来,唇角弯出一抹称得上明显的笑意,仿若在说——不然呢?
许垂露憋气不语。
萧放刀解释道:“你半路出家,才学了几天?根基未成,天赋平平,能到如此境界已是件稀罕事。”
许垂露梗着脖子极力反驳:“水涟说我领悟得很快,说明我是有天赋的。”
“你的天赋不在这里。”萧放刀如此道。
她眉头稍松:这倒不假。
“今夜是睡不成了。你去榻上躺一会儿,天亮后我再叫你。”
许垂露眨了眨眼:“你不与我一起?”
“不。”萧放刀淡淡道,“你不安分。”
“?”
许垂露: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安分守己的柳下惠吗?
她怒而起身,绕至萧放刀后侧,伸出罪恶而温热的手掌拂向她的面颊,在惊险一摸之后大步转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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