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几个宦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宫中的长街和回廊,一直跑到了朱振宫,奔入起居殿,只瞧见李旋一个人坐在桌前看书,便恭敬地捧手:“见过韶乐郡王!”
李旋头也不抬,仍看着书册,翻动书册,问道:“有什么事禀报?”
站在最前头的宦官回话道:“卑职刚刚收到消息——圣上回来了!正在进宫的路上!”
李旋闻言,蓦地抬起头,随即将一枚金铜质的兔子形状的书签夹在书页上,合上书册,只放在桌案上,吩咐道:“还不快去迎接?”便起身离开了朱振宫。
御花园里的某处,苏仲明坐在秋千上,一只手扶着秋千的吊索,缓缓摇动秋千,双眸低垂着,看起来萎靡不振,平时带笑的桃花眼在今日竟有些黯然失色。李旋迈步上前,启唇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苏仲明答道:“祯儿失踪了,我难辞其咎,已经想不到什么办法可以处置我自己。”
李旋劝道:“回去吧,他回来了。”
苏仲明即刻抬头,瞪大眼,眸子里跃动起喜悦:“你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李旋催促道:“去接他吧,问问他跑去了哪里。”
苏仲明立刻恢复了充沛的精神,抬手握紧拳头,做出恶狠狠的姿态:“我要去好好教训他!”便比李旋先行一步,快步赶回寝宫。
黄延与朱炎风刚送李祯到后宫的关口,几个宦官就上前恭迎,向李祯捧手说道:“恭迎圣上平安归来,方才太上皇传口谕,命卑职等,送圣上到朱振宫。”
朱炎风不由道:“果然刚回来就要被问罪了。”
李祯忙问宦官:“父上现在,是在气头上吗?”
宦官答道:“不瞒圣上,太上皇已经气了两日了……”
黄延淡淡一笑:“看来我们上朱振宫解释之前,需要头顶金锅盖了。”
朱炎风奇道:“我们要去哪里找金锅盖?”
李祯回头插嘴道:“是我要你们带我去雁归岛的,由我来解释,也由我来承担罪责!”
黄延信他这一回,便捧手道:“请圣上即刻前往朱振宫。”
李祯立刻迈步,跟随宦官们穿过长街,黄延与朱炎风缓缓尾随在他的身后,朱炎风忍不住侧头瞧了黄延一眼,见这张俊美的脸庞异常平静泰然,心里不禁担忧几分。
到了朱振宫,还没进到起居殿,众人的眼界里就映入一道银黄身影,缓缓穿过廊道,众人忙向苏仲明捧手,苏仲明满脸肃然,对李祯冷淡道:“在外面玩够了是吗?”
李祯答道:“我……我不是出去玩,我只是去雁归岛了。”
苏仲明脱口:“不管你是去了哪里,你还记得自己是大正朝廷的天子吗!”目光穿过他的肩头,落在了黄延与朱炎风身上,连带着训斥:“无极!你怎么也参合了这件事!还违抗了青鸾城长老阁的规定,擅自带朱炎风离开青鸾城和平京!”
黄延横眉冷怒,刚要出语反驳,朱炎风却拦住他,抢先一步回话道:“城主息怒,这件事是我做的决定,是我违反了长老阁的规定,与他无关!”
李祯接话道:“请父上不要责怪朱先生与闻人先生,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让他们带我去雁归岛!”
苏仲明脱口:“李祯!回答我,是谁天生有哮喘病?坐在天子座位上的又是谁?”
李祯听罢,便认错地低下头。
苏仲明继续道:“大正朝廷对天子的规定又是什么?背出来!”
李祯支支吾吾地启唇:“大正天子……没有郡王会的准许……不可……不可擅自离开平京……游玩或者……访友……若天子违抗规定……则由郡王会直接……处罚……”
苏仲明干脆地下了命令:“来人!将圣上押回天子寝宫!明日带到郡王会!”宦官们领命,即刻带李祯离开了朱振宫,当下只剩下朱炎风与黄延,苏仲明又道:“我不得不依照约法三章,处罚你们。”
朱炎风请求:“城主!罪罚由我一人承担足矣!金陵阁还需要查案!”
苏仲明想了想,决定道:“将你送回青鸾城,相应的处罚就是将你关押几日,但在我看来,关在哪里都一样,就将你关在秋水堂,吃斋饭七日。”
朱炎风没有半分反抗,领命道:“我现在就去秋水堂。”转身就走,拉上黄延的胳膊,将正要张口欲言的黄延轻轻拉走。
黄延转身时投递的愤怒的目光,映入了苏仲明的眼底里,苏仲明轻轻叹了叹,什么也不说,只是负手着缓步往起居殿的门口走去,对身边的宦官吩咐道:“把我的话带下去,让几个宫中侍卫在秋水堂好好把守七日。”宦官恭敬地回答一声‘尊令’就匆匆离开了朱振宫,苏仲明独自一人步入了起居殿。
到了秋水堂的门外,两人同时停步,朱炎风回首,对黄延说:“我进去了。”黄延轻轻将他拉住,回话道:“我会来看你。”朱炎风答应了一声‘嗯’,就步入了秋水堂,黄延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即便两名带刀的侍卫小跑着过来、像两尊塑像一样笔直地守在门外,也没有收回目光,直到他的背影没入了里室,才转身离开秋水堂。
穿过宫道时,黄延心里怨恨着苏仲明,快要抵达后宫关口时,身后陡然传来一个急切的呼唤声,一声一声地唤着‘闻人先生’。他立刻停步回首,淡淡地回应道:“是不是又下了什么命令给我?”
宦官恭敬地答道:“是。太上皇命卑职赶来转告闻人先生,已在殿上设下了晚宴,请闻人先生即刻随卑职回去一趟。”
黄延在今日对苏仲明很不快意,但并不想与宫都晚膳过不去,便干脆转身,跟随宦官来到了一座殿宇。殿上摆放着一张大圆桌,但圆桌前仅仅坐着两个人——李旋与苏仲明,黄延徐步走上前说道:“你真的忍心把自己的儿子关在寝宫,连一顿好饭也不给他吃?”
苏仲明肃然答道:“那是他自找的。”
黄延来到桌前,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所以可惜啊,他的份只能由我代劳了?”
苏仲明无奈道:“是他连累了你和朱炎风,但我又不能不罚。”
黄延不答话,平静地竖起筷子,平静地夹起一块看似秀色可口的肉,第一个品尝。站在一旁等候吩咐的宦官见他逾越了身份,不禁担忧着瞥了瞥苏仲明,但苏仲明丝毫没有介意,只是也跟着竖起筷子,对李旋道:“吃饭吧。”李旋轻轻应了一声‘嗯’,竖起了筷子。
过了一会儿,黄延忽然问:“你什么时候送晚膳给他?”
苏仲明微愣片刻,才恍悟这个‘他’是何人,微微一笑道:“你这么在乎朱炎风,我又岂能亏待了他,斋饭也许已经送过去了。”
黄延闻言便又再度沉默,嘴巴在这半个时辰里只是用来享用眼前的秀色佳肴,饱餐一顿后就静静地捧手辞别了。苏仲明只袖手站在殿宇门外,静静地目送黄延的背影,李旋见他目送了片刻,忍不住道:“你似乎对他有着不敢言明的想法。”
苏仲明侧头望着李旋,启唇:“我有什么话藏着掖着不敢说的?”
李旋直言:“你看他时的眼光不寻常。”
苏仲明一愣,最终摊牌:“你观察得挺细致啊,都察觉到了。老实说,他长得真好看,越看越觉得好看!”说着,已是不知不觉地表露出了一肚子的羡慕。
李旋说出自己的见解:“你也不比他差。”
苏仲明叹道:“流逝的光阴对我是一把杀猪刀,对他却是保鲜防腐剂啊。”
李旋只得安慰道:“好了好了,你才三十几岁,还没有到那般境地。”
苏仲明仍是叹道:“一晃眼就是一年载啊。唉,我回去敷面膜了。”转身缓缓离开,李旋无奈地摇摇头,尾随而去。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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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明:作者话多,会改作者名,会偶尔修文。
求专栏收藏,文章收藏,可怜可怜孩子叭!!
第86章
◎改了发型和打扮◎
上午,多日云翳终于拨开,露出了明艳的日轮,难得的冬日晴天令人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从早上开始,各个地方的人都在忙碌,尤其是洗洗晒晒的活儿。
苏梅儿照旧乘马车出行,来到慕容世家开设的绸布庄,将挂出来的新布匹都缓缓过目了一遍,也轻轻摸了一遍。来这家店铺挑拣布匹之人,皆是富贵人家,有的是带着丫鬟前来的千金小姐,有的是正妻与陪伴而来的官僚夫君,有的是正妻与千金小姐,相互回头若发现是认识的,不免寒暄几句。
店内的人群当中,只有一个孤身男子,边看布匹边回头偷偷瞧了瞧苏梅儿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掌柜突然带着一名伙计至苏梅儿面前,恭敬道:“公主殿下,您看上的新布已经包好了。”
苏梅儿瞧了一眼伙计捧在手中的叠如山高的新布,既困惑又吃惊:“可本宫并没有说要这些布,也没有付钱……”
掌柜解释道:“是那边那位公子替公主殿下付好了钱。”
苏梅儿顺着掌柜的指尖回头望去,只见一名比自己年轻几岁的翩翩男子向自己点头微笑,不禁更加困惑,至那名男子面前问道:“这位公子,你我不曾相识,何必送东西给本宫?”
伏雪恨答道:“就因为不相识,所以送这份见面礼。”
苏梅儿稍稍高傲道:“你只凭这几块布就想结识本宫?本宫自己能付得起钱,凭本宫与慕容少当家的关系,在所有慕容世家的绸布庄都能享有六折优惠,根本不需要你送。”
伏雪恨只道:“公主殿下您想想,白送的东西不是更好吗?”苏梅儿即刻愣了愣,伏雪恨继续道:“公主殿下如果还不满意,我还可以再送更大的见面礼。”
苏梅儿打量了伏雪恨一眼,笑道:“看不出你也是富贵子弟?想要结识本宫,报上你的名字吧。”伏雪恨大方地答道:“在下单姓为伏,名雪恨。”
苏梅儿思量着,好奇道:“京城里似乎没有姓‘伏’的富贵人家?”
伏雪恨坦然相告:“我非京城人士,乃桃夏郡国出身。”
苏梅儿了然:“原来是桃夏郡国的,你送的东西本宫收下了,本宫偶尔会去城隍里最大的那座茶楼,下次能不能再会本宫,就看你的运气了。”微微一笑,便让随身丫鬟接过布匹,就此离开绸布庄,乘坐马车离去。
那倾城的一个微笑,虽只是一刹那,却已射入了伏雪恨的内心,融为了他的情愫,满意了片刻后,却突然变了脸色,唇边低声喃喃:“慕容少当家……哼,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敢跟我抢女人!”走出绸布庄,消失在了车水马龙之中。
午后,天子寝宫的一扇门扉打开,好几个宦官大步迈进殿内,李祯回头愣了一愣,为首的宦官忙对李祯恭敬地说道:“圣上。卑职来传郡王会的命令,请圣上立刻跟随卑职等,前往郡王会。”
李祯一听,便猜到是什么事情,只能从容地迈步,走出了寝宫,从容地来到郡王会,才刚跨过门槛就察觉到一股肃杀的气氛,过目脸庞皆是看似冷若冰霜,令他内心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只好微微垂眸着迈步走进去。
大正朝廷律法规定:天子违逆朝纲,应在郡王会上施以鞭刑,并以粗茶淡饭在大寺院内斋戒十日。李祯全程皆是低头咬着牙忍受背上的刺痛,一轮鞭刑完了,便立刻穿好衣袍,几个宦官立刻上前,搀扶他站起来,给他揉了几下膝盖,就立刻送他离开郡王会,送去宫都附近的香火鼎盛的莲华寺。
上元贺香走到苏仲明身侧,启唇道:“我们十几个人,唯有你下手最重。”
苏仲明一边走在回廊里,一边答:“我的儿子,我能不认真教训他吗?他是我的一块肉,我也不忍心打他,但大正建立时我许下了承诺,怎能违背了郡王的约法三章。如果养出了昏君,当初提出‘天下归一’的我,就难辞其咎。”
上元贺香轻轻哼笑:“你是后悔做了这个决定,还是后悔让你儿子当天子?”
苏仲明只模棱两可地答道:“人做什么决定都会后悔。”
上元贺香笑了笑:“我就当你是两件事都后悔好了。若当初是由我儿子宏里当天子,定然会省下不少麻烦。”
苏仲明只是连连叹气,没有正面反驳。李祯为何会突然跑去雁归岛,他没有过问,亦不想过问,只当作是‘一时兴起而跑出去游山玩水’。
李祯自愿乘车前往莲华寺,由十个宦官与一支宫中禁军护送,一路上任由城隍的百姓伸长颈项围观也没有撩起车窗帘看一眼,只是静静坐在马车中,静静垂眸着,不知想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终是抵达莲华寺,住持接过御令信函,从信中明白了一切,就亲自领李祯走进一处干净的别院,禁军回宫都复命,只留下十个宦官陪伴天子。
一转眼便到了次日,宫都的秋水堂内,只有一张地板席,一张方形矮桌,一个立架灯笼,一鼎烤火炉以及桌案上的文房四宝,朱炎风坐在桌前许久,手中的毛笔几乎没有停过,身侧皆是零乱的写满了字迹的纸张,而他暂时没有空闲整理。
黄延这次身穿一件玄黑交领袍和一件浅紫边缘的鹤纹雪白广袖衫,双肩披着黑狐裘斗篷,细腰上系着赤红与金的细腰带,发髻上插着一支有莲花坠翔凤发钗,比平时朴素了几分,走进秋水堂,见到满地纸张,便稍稍弯腰,替朱炎风一张一张地捡起地上的纸张,捡了厚厚的一叠。
朱炎风回头,见他来了,便启唇:“你怎么还呆在宫里?”
黄延走到朱炎风身侧,坦白:“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想回去,我留在宫里等你。”
朱炎风问道:“城主肯让你留下?”
黄延浅浅冷笑:“他还不敢赶我走,我留在这里顺便等案情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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