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偏过头,用牙辅助着左手扯下了绑着手臂的布条,麻木了的臂膀感觉到久违的酸痛,血倒是不再流了,想来方才的绑缚是起了作用的,那就好,这血再流流,她就真的撑不住了。
她笑了下,说:“公主别怕,用点力就拔下来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那什么才是要紧事!
伤都这样严重了!
闵于安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触及那人温润的眼眸时,停了下来,与她争论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已经这样难受了,还去争什么是非黑白对错。
闵于安抿抿唇,道了声好。
正打算拿剑划破布料,却又愣住:“可是,衣服都湿了,没有干净的布料了。”
淋了雨、沾染了不洁之物,这样的布条接触到伤口,怕是只会加重病情吧。
萧启也怔了怔,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忘了这茬,真是脑子坏掉了。
“那算了吧,就这样插着,反正也不流血了,先坐下歇歇吧。”
***
萧启拿了长剑打算砍断几根树枝,横过来当板凳。
刚下过暴雨,地面都是水洼,总不能让小公主就这样坐地上吧?
谁知道她才一碰到剑,就被闵于安给拦住:“都伤的这样重了,你还想折腾什么?!”语气带了责怪,却不难听出里头的关切。
“我,只是想砍点树枝做个凳子。”
“放着我来!我没长手的么,事事都得你操心?”
一向养尊处优、姿态礼仪无可挑剔的公主提剑砍树,这场面实在有些滑稽,萧启忍不住想笑,若是韦嬷嬷在此处,估计得急的跳脚。
但一想到她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又敛了笑意。
她说:“小公主别怕,等过去了,会有人来找我们的,只需等着便是。”
闵于安却抓住了她话语里的漏洞,适才是心焦,没有在意她的叫法,现在冷静下来却发现了不对:“谁是小公主?”
我把你当将军,你居然叫我小公主?差辈了都!
萧启:“……”受伤把脑子给整坏了,居然下意识喊出来了。
失血让人失智啊。
沉默。
闵于安看着她苍白的脸,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从她脸颊上滑落下来,睫毛都被压得颤动,她半睁着眼,很疲惫的样子,却强打精神安抚自己。
虽然萧启竭力掩饰自己的虚弱,但外表还是出卖了她。
算了,跟她计较这些做什么呢。
只要你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
天渐渐暗沉下来,却不见任何来寻找她们的人的踪迹。没有脚步声,这偌大的林子里只能听见鸟叫和风声,有雨滴被风吹落。
萧启一点点等,就一点点焦急。
身体里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流失,她眼前阵阵发黑,坐都坐不稳了,真想就这样仰躺下去闭上眼什么都不去管。
这念头甫一冒出来,就惊得她立刻清醒过来。
不能再等了。
深秋的夜,得有多凉?
衣衫湿透,又寻不到干燥的木柴生火,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更不要提她此刻受着伤,小公主又娇贵,若她就这么晕过去,小公主怎么办?
“公主,”萧启打破了沉寂,声音沙哑细微,透着让人心安的力量,“等不到了,我带你去寻个地方,歇一晚再说。”
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人,这是她拿命换来的道理。
她以为禁卫军会来寻她们才在此处等着,可若天黑,就更等不到了。
深山老林里,最不缺的就是野兽,她此刻的状态自身难保,更不要提护住闵于安了。
也是,没有实权的公主,哪里值得这些人卖命呢?
闵于安懂了她的话,问她:“这荒山野岭的,去哪寻?”举目所见了无人烟,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来寻她们的人,萧启的伤……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
若她没有念着儿女情长想和将军单独相处,若她没有遣走柯壹柯伍,若她没有任性地想要一只大雁……
是不是将军就不会受伤,不会受此险境。
萧启不知道她脑子里的千回百转,只说:“总有山洞什么的,能遮风避雨也好,找一找,总会找到的。”
***
这意外始料不及,人力在自然灾害面前不值一提,无论身份高低、尊卑与否,能活下来,靠的都是运气。
山脚下不远处。
皇帝裹着毯子坐在新搭的营帐之中,面色不虞,眉头皱的老高。
他身旁护卫诸多,只受了惊吓,淋了些雨,没受伤,很快就被护着从山上退了下来。
孟合在门口通报,声音也不像往日那样拉得长长的:“皇上,齐统领求见。”
“宣他进来。”皇帝的话里透着风雨欲来的架势,他怒不可遏,已经发作了一波,钦天监管事的全被他打入天牢打算斩首。
迟迟没有回宫,就是等着禁卫军寻找闵于安的踪迹。
太子同他一道,已然安全了,可闵于安,一想到乖巧像皇后的女儿会出事他就心痛得不行。
“安儿呢?”皇帝问。
孟合在门口拉长了脖子,耳朵高高竖起,公主殿下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禁军统领战战兢兢,咬牙道:“回皇上,下边找过了,没见着公主的影子。路塌的厉害,山石拦路,寻不着路上去,公主她,怕是……”
娇滴滴的女儿家,面临险境,能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皇帝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把捧着的姜汤扔到他头上:“朕养你干什么吃的!废物!”
他腾地站起来,困兽般原地来回走动,勉强平静下来,道:“立刻,召集所有禁军,给朕把山石挪开,没有路就去开路!”
“是,微臣立刻去办。”齐统领顶着他的怒火,大胆进谏,“皇上,此处还不算安全,请皇上移步回宫吧。”
皇帝怒极反笑:“你是要朕一个人逃回去,不管安儿了?”
齐统领几乎五体投地:“臣不敢,臣惶恐。”
“滚下去!找不到安儿你也不用回来了!”
“是。”
齐统领躬身退下,回去命手下多召集些人手,打算连夜开路。
齐文宇就在一旁,看着他发号施令完毕,瞧瞧他的脸色,忐忑不安地开口:“父亲……”
齐父挥手,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公主到底跑哪去了,怎么就寻不着人呢。”
齐文宇动作一僵,他有心说些什么,犹豫再三还是闭了嘴。
这时候说出来,他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公主找回来了,要问他的罪;公主找不回来,更要问他的罪,何必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
秋猎开始之前。
有一个当禁军统领的父亲,秋猎这么大的事,齐文宇当然得一起跟来。他今日好好打扮了,意气风发,跃跃欲试,想在这场秋猎中一战成名。
齐文宇远远望着更美了几分的公主,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解不了的痒。
公主,该属于他才对。
他不知道是皇城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可他一心念着的女子却成了别人的夫人!
萧启!
若不是这个萧启,公主身边那人该是我!
他咬牙切齿,恨恨地想,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一个出身卑贱的垃圾,怎么配得上金枝玉叶的公主?
他表情阴鹜,捏紧了手里的马鞭。
秋猎,干脆就让这位驸马爷载个跟头吧。
齐文宇特地命人带了没有禁军标识的箭矢,暗地里偷偷跟着萧启和闵于安,这样即便射中也没人知道是他干的。
他不想杀人的。
他只想给他个教训,只想看看这位驸马爷狼狈的模样。
射箭的时候,都是特意嘱咐手下,躲过了公主,只瞄准萧启。
不是说于万军从中取敌军首领的首级么,那区区箭雨应该也奈何不了他吧?
齐文宇扭曲的想,也就这样做了。
我也没想着杀人的。
谁能料到山石就这样滑落了呢?这都是命。
他带着几个跟班,射完箭得手了就开溜,谁知道这萧启居然这么厉害,手受伤了还能一箭多发,只拉了一次弓,便重伤了他的几个兄弟。
力道还半分不减,箭头穿皮肉而过,疼得直叫唤。
只有他齐文宇运气好,被石头绊倒崴了下脚,箭矢擦着脸侧过去了,没受什么伤。
然后。
然后就……
他们逃走的时候唯恐萧启追上来,慌不择路,走散了。
也是齐文宇运气好,逃走的方向正巧让他躲过了这场灾祸,后来下山以后却没见跟班的踪影,估计是遭了难。
他有想过要不要去找公主的,可,可他也想活着啊。若这山石再次滑落怎么办?下一次若是没有这么好运呢?
这可是天灾,谁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活下来?
齐文宇垂首,他犹豫间,齐父已经带上人出了营帐,大概是去挖路吧。
他掩下自己变幻莫测的神色,面颊上箭矢留下的擦伤隐隐作痛。
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走错了路,与我有什么关系。至于公主,既然你没有选我当驸马,后果自然得由你自己承担,这都是命。
女人而已,只要活着,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
***
天冷了,天就黑得早,再加上又是阴雨天,天光暗淡就更快了。
萧启牵了马,闵于安拉了她的衣角,一同去寻栖身的地方。
有细雨吹打在脸上,闵于安冷得都有些麻木了,牙齿忍不住打颤。
可是身边的这个人……
闵于安的视线紧紧黏在萧启身上,方才的捆勒让伤口微微凝固,右臂不再渗血了,被暴雨冲刷过后,水带走了血,靛蓝色布料显露出原色,微露出来的伤口稍稍泛白,箭矢在她行动间晃得厉害。
萧启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寻找山洞,时不时松开缰绳,拿左手拨开眼前遮掩的枝叶,若是寻空,则又牵了缰绳继续寻找。
这动作重复了好多遍,她不厌其烦。
闵于安死死咬着唇,方才咬伤的地方有痛感传来,不过一个小破口就这样的疼,那你,该有多疼?
都是我没用,事事都拖累着你。
她们专往树木繁盛的地方去,这样的地方保不齐有什么野兽挖的或是天然形成的洞穴。
果然在一处山壁上寻到。
洞穴不大,堪堪能够容下两人和一匹马,也只够挡风遮雨了。
**
驸马府里,容初快急疯了。
萧启出门前给她打过了招呼,说只是参加秋猎而已,还有禁卫军守着,能够什么危险?
容初就没当回事,她与林含柏外出逛街,逛到一半,天忽然下起了暴雨。
电闪雷鸣。
闪电好似要把天给劈裂。
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毛毛细雨成了倾盆大雨,一下子将人淋了个透湿,从头到脚。
才一下雨,她就有些担心,但想到皇家的排场,想必做足了准备。
街道离驸马府较近,容初就带着林含柏回府换洗,这么大的雨,让她赶回去她也不放心。
可她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等来萧启的消息。
再怎么样,下了暴雨,也该返程了吧?
容初有些恨自己的无力,出了任何事,她永远都只能默默地等着,帮不上什么忙。
林含柏端着碗进来,放到容初面前,没有换洗的衣物,她穿的容初的衣服,大小居然正合身。
林含柏宽慰道:“别担心了,她会没事的。”
容初心不在焉点点头。
李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公子,宫里来了人。”
容初立刻起身相迎。
皇帝愤怒担忧还来不及,怎么会想到让人给驸马的兄长递消息。传令的小太监是孟合派来的,他第一次传这样的消息,也是不忍:“公主与驸马迷失在山中,目前还未寻到。”
容初如幽魂般送走了传令之人,跌坐下来,手捂住脸,失魂落魄。
林含柏把手搭在她身上,感受到手掌下的身体轻微一震,没一会儿有轻泣传来,透着绝望。
“我该知道的,这京城,从来都充满了危机,早点回去倒也好了。”
“千万不能有事啊……”
***
外头人的担忧再怎么也传不过来,闵于安和萧启浑然不知家里人的牵肠挂肚,现在,生存下来才是最主要的事情。
好像是一刹那间,她们才在山洞里头安顿下来,天就黑了。
黑黝黝的洞口像一个深渊巨口,仿佛下一瞬就要把人吞进去。
不大的洞穴里没有光亮,没有带火折子,洞内只几根枯枝,生火是不够的,也就只能忍受黑暗。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没有光亮,人就好似失去了主心骨,希望渺茫,索性还有身边的人陪伴。
寻常马儿都是站着睡觉的,但这匹马疲于奔命,累的狠了,躺在洞口睡的香甜。
马儿无忧无虑,人就不是这样了。
闵于安脱去湿透的衣物鞋袜,只留一层亵衣在身上。
萧启离她远远的,靠着马席地而坐,萧启牢记着“非礼勿视”四个字,即便是在黑暗中,也没敢抬头看她。
两个女人之间,还存在什么“非礼勿视”?
当然只有在,你对她动了心思的时候。
可惜,脑子都不太清醒了的萧启是不会去想为什么自己要这样躲着的,不过依照她的思考方式,哪怕她清醒着,估计也想不起来这茬。
闵于安简直无奈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俗套。
她用了哄劝的语气:“天这么冷,你先把湿衣服脱了好不好?穿在身上得了风寒怎么办?”伤口不重,但流了那么多血,又淋了雨,湿答答的衣服再穿在身上,不出事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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