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大成气喘吁吁:“要紧事,宋兄帮帮忙!”
徐看山:“潜机兄,你可要为我俩作证!我跟人赌了五十块灵石啊!”
宋潜机早知道这两人是赌鬼。
一起去过一趟主峰,非说他运气好,缠着他进赌场捞钱。
一众外门弟子看得满头雾水。
“你们别串通!”戒律堂弟子中走出一人,“让我来问!”
事情说来简单。偶遇传说中“修真界第一美人”,概率比路上白捡极品法器还小,足够吹嘘十年,少吹一天都算血亏。
丘大成、徐看山回到戒律堂后,吹得天花乱坠。可惜没人相信。
“妙烟仙子如果真来了,她的乌金车呢?”
乌金车飞行时焕发绯红光芒,所过之处,层云尽染,如烈火燃烧,乌金西坠。
“她没坐车。是陈霸,不,陈师姐一路送她出去的。我猜她住在陈师姐的无忧殿,说不定,现在还没走!”
“接着编!”众人还是不信:“谁能作证?”
当时桥上五个人,能为他们作证的,只有陈红烛和宋潜机。
除非对生命失去兴趣,才敢找陈霸王对质。
他俩只能找上宋潜机,带着一群人,还有赢得赌局的期待。
那戒律堂弟子打量宋潜机:“那晚在逝水桥上,你们真的遇见了妙烟仙子?”
“妙烟仙子”四字一出,像某种咒术,宋院门口顿时变得安静。
无数双眼睛亮起来。
宋潜机笑容淡了些:“是。”
寝舍区炸开锅。呼喊声、吸气声迭起,震惊目光要将宋潜机射穿。
丘大成、徐看山享受着众人羡慕,兴奋地飘飘然:
“你快告诉他们,妙烟仙子有多美,简直美得不像真人!”
宋潜机想了想:“还行。”
跟上辈子比起来,现在的妙烟名望正盛,未经坎坷,眼里没有复杂谋算,眉间犹存一丝单纯稚气。
“就跟你们差不多吧。”宋潜机望着一群人期待眼神,补充道。
他觉得自己客观真诚,但其他人不这么想,仿佛听到某种笑话:
“哈?你说的什么话?”
“你说的是人话吗!”
“堂堂妙烟仙子,怎么可能‘还行’,怎么可能跟普通人‘差不多’?”
一群人说他们见了“假妙烟”,是对妙烟的侮辱,丘、徐二人据理力争,舌战群儒。
至于宋潜机,开始被人疯狂输出:
“妙烟仙子修习天音术,天赋极高,十四岁便筑基。
“她容貌无瑕,冰肌玉骨,飘然出尘,令人见之忘俗。
“她谱写的乐曲,篇篇金章,传唱整个修真界,你不会不知道吧?”
宋潜机:“哦。”
那人被他敷衍态度气得仰倒:“哦?我这说了半天,嘴都说破皮了,你就一个‘哦’?”
说着一把扯住他袖子:“你今天非得说清楚,妙烟仙子到底长什么样!”
宋潜机抬眼。
那人对上他冷漠眼神,忽然失语,下意识缩回手。
宋潜机起身,春风拂过颤巍巍的花枝,花瓣落了他满怀。
春天应是耕种的季节,种什么活什么。
他愿意在烂漫的春光里,认真地做全世界最无聊的事。
除了跟人聊妙烟。
因为妙烟没什么可聊的。
宋潜机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声嗤笑:
“红粉骷髅,妙你个头。”
朱红院门无情关上,铜环震荡。
门外众人目瞪口呆。
“……他,他居然骂妙烟仙子?他变了!”有个外门弟子惊道,“我记得他刚上山那年,也说过‘娶妻当如妙烟仙’!”
“这不叫变了,这叫疯了。”
“都说他为救孟河泽,伤了使剑的右臂,外门考核才弃权。现在看来……”说话的弟子崩溃叫喊,“他是磕坏了脑子啊!”
那些愤怒目光转为同情:
“年纪轻轻的,就这样了。”
孟河泽大声申辩:“宋师兄这样说,肯定有他的理由!”
宋潜机也想不到,“不辨美丑”的脸盲名声,从今天起,就要跟他一辈子。
第15章 天道之子
赵济恒被押到执事堂时,还在高声叫骂:
“你们竟敢这样对我,我要告诉叔父!”
“行了!”赵虞平揉了揉眉心。
明明都是差不多年纪,为何宋潜机那般心思深沉难对付;孟河泽发起狠来不像活人,像红眼野兽。
只有自家子侄最傻缺二百五,上赶着给别人送菜。
幸好家族中优秀晚辈如云,后继有人,不差赵济恒一个。他心中稍感安慰。
他出身天北洲、清安郡赵家,虽然是旁支。华微宗赤水峰主赵太极,才算根正苗红出身本家。
但赵家乃修仙世家,名门望族,掌控整个清安郡,就算旁支也背靠大树,比普通修士容易出头。
“不要再去招惹宋潜机。以后遇到他,就当没看到,明白吗?”赵虞平有心教导几句,对上晚辈愤怒、委屈、含泪的双眼,只能再次疲惫叹气:
“算了,去玩吧。别回来太晚,你刚进内门,要给师父师兄们留下好印象。”
赵济恒得到沉甸甸一袋灵石,怨怒表情登时一变,嘴里念着“几日不见,不知姑娘们可还好”,脚步轻快,衣袍飘扬地奔下楼。
“恭喜您。”年轻执事这才敢上前凑趣。
“何喜之有?”赵虞平冷笑,“你以为济恒进了内门,我们也跟宋潜机和好了,现在就万事大吉?”
“宋潜机刚才收下礼物,很客气地道谢……”
“你仔细看过他的眼神吗?”赵虞平摇头,“他这种人,心思深手段多。一旦结了怨,就再留不得。你不动他,他早晚要杀你!”
年轻执事心头一紧,冒出冷汗。如果赵虞平出事,首先被推出去背锅的,还是他们这些小喽啰。
“你怕什么?这不是我的意思。”赵虞平单手指了指天,“是上面。”
年轻执事飞快看一眼赤水峰方向,又垂下头。
乾坤殿上,赵太极对宋潜机动了杀心,愤而出剑。后来虚云真人改变主意,将宋潜机留到登闻大会,无疑让他很不满。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除去那晚殿上七人,只有赵虞平知道。
忽一位执事快步进门,对赵虞平附耳轻言。
赵虞平稍怔,表情错愕,随后大笑:
“他真的这么说?”
“千真万确!几乎所有外门弟子,和十来位戒律堂弟子,都听到了。”
赵虞平眯起眼。
自己正愁找不见合适的刀,宋潜机就递来一把,未免太善解人意。
若没有狂热的、出身名门的追随者,妙烟“第一美人”的名声从何而来?
不少人将妙烟仙子的名誉,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
对妙烟仙子不敬,比对他们本人不敬更严重。
他们掌握着修真界年轻一代的话语权,表达喜欢时,便不允许别人表达不喜欢。
男修士说妙烟不好,他们要去“讲道理”;女修说妙烟不好,则会被贴上心胸狭窄,嫉贤妒能的标签。
久而久之,没人愿意公开场合说妙烟的不是。
只有宋潜机,不知道又发什么疯。
这事不像跳断山崖,看似找死,却能跳出一条生路。
宋潜机逞一时口舌之快,必然惹上无尽麻烦。
“登闻大会总有人先到。”赵虞平问:“青崖书院、仙音门的人什么时候到?”
“十日后。”
“太慢,安排云船去接。”
年轻执事连连点头。
赵虞平取出茶具,开始煮水,最后吩咐道:
“他们来之前,我要华微宗内门外门,上上下下,都知道宋潜机说过那句话。”
雕花五色琉璃盏,配春天的新茶。
琥珀色茶汤,映着窗外粉嫩桃花。他还未饮,已然陶醉了。
好个红粉骷髅。
****
宋潜机在削竹条、扎篱笆。
孟河泽转动轮椅跟着他,想帮忙却插不上手,只能偶尔递根麻绳、递把剪刀。
“宋师兄,你不练剑吗?”孟河泽跟了半晌,实在忍不住问好奇,“你不吐纳灵气,不打坐修炼吗?”
“不练。”
“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儿不方便?那我立刻出去。”
宋潜机只能解释:“今天不想练。”
孟河泽感到为难。
不想修炼是很糟糕的事,换了别人,自己一定督促他站起来,偷懒没有好下场!
但这人是宋师兄。
宋师兄以前过于勤勉自律,早该歇歇。
真不练也没关系。自己努力修炼,就能保护他。努力攒钱,就能买丹药灵草给他磕。
努力变强,就能帮他娶道侣……呃,这个好像还不行。
但总之是能把他送上仙途。
宋潜机表现出的异常,孟河泽靠自我开解想通了,只有一件事依然梗在心里:
“宋师兄,你之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哪句?”
“红粉骷髅,妙、妙……”后半句,他实在难以启齿,小声地喵喵叫着。
喵得宋潜机哈哈大笑,双手一抖,削坏了一根翠绿竹条。
孟河泽急了:“你为什么不喜欢妙烟仙子,她天下最美啊!”
宋潜机反问:“什么是美?”
孟河泽一时被问懵,惊讶地瞪着他。
宋潜机换了种问法:“你为什么会觉得妙烟美?”
“这还需要原因吗,初入修真界我们就知道。”
孟河泽本以为,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修炼要用灵石,妙烟之美也是一条基础常识,“她容貌无瑕,天赋高,通音律,善良温柔……”
“这些都是真的吗?”宋潜机刷刷地削着竹条,“你亲眼见过吗?你对她的了解,远不如了解周小芸多,为什么你不觉得周小芸天下最美?”
孟河泽怔怔道:“但大家都说她美。”
“因为有很多人追捧她、称赞她,所以你觉得她美?”宋潜机说,“那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别人的追捧,喜欢她的名声?”
“我不知道。这事真经不起琢磨,我快被你绕进去了!”
孟河泽苦恼地皱眉。
宋潜机的问题他无法回答。
什么是美?谁规定妙烟就是美?
我根本没见过她,怎么知道她符合我的审美?
孟河泽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忽然喊道:“不对,我根本没有审美!”
妙烟是上层修士的审美。这个世界,美丑都由他们说了算。
他心里泛起一点酸苦滋味,我们底层修士生活已经足够辛苦,天天给你们打工,怎么连“美”的标准,也要你们定规矩。
宋潜机将麻绳缠在竹条上,一根根绑紧:
“妙烟精通天音术,她境界虽高,却没有太强攻击性,听她琴音可以增益修为;她容貌美丽却善解人意,不会与你争执对错;她出身高贵却娴静温柔,看起来不关心乐曲之外的事……
“所以概括起来九个字:长得美、用处多、屁事少。”
孟河泽被这种说法惊呆:“所以他们也不是真的喜欢妙烟,只因为对自己有好处,才追捧妙烟。”
“越像妙烟的女修,越容易被人夸赞。”宋潜机埋头调整篱笆位置,平静道,“妙烟是一把衡量完美的标尺,一面寄托幻想的虚影,唯独不是一个真人。这对她不公平,但也是她自己选的。”
“我怎么觉得,你很了解她啊。”孟河泽喃喃自语。
宋潜机已经扎好两排竹篱笆。
他还没有种子,翻遍全家,只找出三个土豆。
土豆发出几簇浅青嫩芽,他越看越觉可爱,决定先种它们。
“宋师兄,既然你不喜欢妙烟!”孟河泽本想跟他同仇敌忾,“那我从今天起,也不、不喜……”
少年支吾了半天,却很难说出违心的话。
宋潜机终于放下手里的宝贝土豆,回头看他。
“如果你四十岁、四百岁,我可能会劝你算了。但你才十四。所以你喜欢什么,就大声说。想要什么,就拼命争。
“犯了错就改,闯了祸就扛。不用顾忌任何人,更不用在意我。”
天大地大,少年最大。
孟河泽只要这辈子不做邪道之主,随便怎么折腾。
少年眼神亮起来,大声喊道:“我想参加登闻大会。”
“挺好。”
“我想拜一个最厉害的师父!”
“不错。”
“我想做大人物!”
“可以。”
孟河泽声音忽然低了:“我还想娶个漂亮道侣。被所有人羡慕,总比被所有人欺负好。”
“我不是你爹!”宋潜机摔土豆,“不用什么都告诉我!”
摔完还得赶紧捡回来。
宋潜机摸摸小嫩芽,心疼道:“没摔坏吧。”
新翻的土地松软干净,被和煦阳光晒过,像一床蓬松棉被,散发着泥土特有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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