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便是各色法器磨刀霍霍的凶光。
孟河泽心一沉,这是什么功法,竟能伤人于无形。
我还未练到这般修为,学成这厉害手段,难道今日就要死要残?
忽然一道柔和灵气不知从何而来,如一阵春风将他轻轻拂开,远离亭角。
孟河泽顿觉浑身一松,头脑重回清明,睁眼看清来人,惊喜异常。
哪有春风相送,护送他的只是一片衣袖。
“宋师兄!”
宋潜机看这人刚才还一脸绝望,见了自己立刻精神抖擞,仿佛已安全脱身落地,当真心大。
他又气又想笑,喊师兄多见外,多客气啊,你叫我一声“爹”算了。
孟河泽本可以自行突围,但宋潜机听湖畔叫破“亭中有人”,便知危险,立刻动了。
在众人眼中,他像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不论目力如何,竟都没看清他的身形。
宋潜机一只袖子护着孟河泽,在十八路法器中穿行,一边道:“有人来抢,你扔下东西回来便是,怎么还与人动手?”
孟河泽听他说着责怪的话,却眼带笑意,不像真生气。
又想起宋潜机在崖底舍命救他,也如今日一般,从不嫌他麻烦,心中感动无言。
宋潜机并不好受。这些人出身显赫,手中驾驭的法器自然也非凡品,应对不慎,他或许无碍,孟河泽却不能全须全尾地脱身。
幸好他前世经常逃命,自创一门“借力打力,后发制人”的功法。
敌人若倚仗人多,一齐出手,不免引动天地灵气杂乱交织。场面越乱,他的机会也越多。
宋潜机牵引狂暴灵气,如穿针引线,使甲的招数打在乙身上。此法需要计算、需要预判、还需要最快的反应,才能四两拨千斤,单打独斗地杀出重围。
宋潜机自知此时修为低弱,灵气微薄,更加小心,但他很快发现,他对灵气的操控更加精准了。
仿佛天地灵气也有生命力,如他院中草木,对他心生亲近,便任他驱使。
这是身怀不死泉的效用,还是他重生后心境变化的结果?宋潜机不解。
众人只见他一手挟人,一手广袖翻飞,一拂一送间,危机顷刻消解。
又见他足不沾水,姿态潇洒灵动,不由大声叫好。
亭中人不欲伤人,只是被孟河泽气势一激,威压护主自行发作,反震回去。一瞬之后,已经尽数收敛。
湖心亭重回安宁,甚至响起三四道恭喜声。
有人笑道:“子夜道友修为又有进宜,真叫我等惭愧。不知准备何时闭关突破?”
“不急。”被恭喜的黑衣青年只吐出两个字。
亭内众人闲坐饮茶,大多神色散怠。他身处其间,却脊背挺直,目光沉定冷肃,好像随时要抽刀。
他五官深邃,皮肤异常苍白。常人看他一眼就浑身发寒,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从小住在冰洞里。
此刻他目光转动,望向湖上救人后翩然远去的背影:“那是谁?”
“不过是我派两个外门弟子。他们并非有意冲撞,道友勿怪。”袁青石提醒道:“师妹们玩乐,我等不便插手。”
子夜文殊没有应声,淡淡收回目光。
袁青石感到一阵无力。青崖学生们平时过得什么日子?
与一尊失去七情六欲的神像相处,还要受他管束,应该很辛苦罢。
水榭里,众人望着湖面,心里五味杂陈。羡慕华微宗有这样能逞威风的弟子,又恼恨自家派出的人选不争气。
丰紫衣冷笑道:“一人不够,还安排两人,一个比一个本事大,陈大小姐真费心了!”
她恼怒之下,忘了是自己最先提出比轻身术,陈红烛若能好言好气解释清楚,必不招致后来是非。
但陈红烛素来骄横,最恨被人冤枉,更不爱与外人讲理,极不耐道:
“不是我!是你刚才言语冒犯他们,他才要出气。你若不信,自己去问他!”
丰紫衣忽然起身:“好啊,我来问。”
一道紫绫从她袖中飞出,如长虹行空,伴着少女朗笑:“那边两位道友,既然到了,何妨进来一叙!”
“你干什么!”
陈红烛没想到她在华微宗内,还敢说出手就出手。赤色长鞭一展,火龙般追袭而去。
宋潜机见一道紫绫光彩流丽,迎面席卷,他认得这件法器,本欲闪避,才想起丰紫衣如今不是元婴强者,只是个没结丹的小姑娘罢了。
他一手挟孟河泽,跃上紫绫,足尖连踏,借这道“虹桥”,从湖中掠向岸边。
陈红烛怕误伤,急忙收鞭。丰紫衣本想绑缚二人,却见自己心爱法器被踩在脚下,脸色一变,也忙不迭收手。
两人已稳稳落进水榭中。
湖上十余人打出真火,带着满身污泥追击二人。
进得狭窄水榭,手中施展不开,又乍见满堂靓丽女修神色各异,如当头一盆冰水泼下,才想起先前约定不可动用法器。
他们一齐收了手,却咽不下气,脸色青青白白。
丰紫衣打量二人。最先登场那位英姿勃发,此时面色愤恨,像只被激怒的恶兽。后来那位高瘦俊美,却面色沉静,气度淡然。
她心道,谁知他们是不是华微宗亲传,故意穿上外门弟子袍。
“陈大小姐,不向我们介绍一下吗?请教这二位高姓大名。”
陈红烛环视四周,微微蹙眉。
青崖六贤皆出身大家族,此地有不少人与他们沾亲带故。若说出宋潜机名字,恐怕今日更不能甘休。
她冷声道:“不过是两个外门弟子,姓甚名谁有什么要紧,谁能记得!”
“说得也对。”丰紫衣轻笑,“他们这样的外门弟子。放在我大衍宗,只有给我灵兽铲屎的份儿!”
她身后同门随之一阵哄笑,她却转头大骂:“笑?你们连铲屎的都不如!”
宋潜机也在笑。
你们这样的“名门之后”,遇到后期崛起的卫真钰,只有被他打脸的份。
这条世界法则,比天地道法还铁,可惜你们不懂。
陈红烛警告道:“我华微宗弟子如何,自有我宗门管教,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丰紫衣笑道:“那是当然,我可不敢越俎代庖。但咱们刚才已经立了赌约,哪有半途收局的道理?”她指了指满桌异宝,“要大家将这些东西各自收回去,就此散场,未免太扫兴吧。”
陈红烛道:“这有何难。我华微宗做东,自当让诸位尽兴,咱们可以再比一场。比什么,随你们定!”
她身后华微宗弟子一齐应声。
虽然他们看宋、孟二人心情复杂,但毕竟是华微宗刚才出尽风头,震慑诸派,一时间气势昂扬。
宋潜机安抚孟河泽道:“你看,人家原本就在比试,并非有意为难你,莫生气了,回去吧。”
“等等!”丰紫衣打断,“说好要比轻身术,那就是轻身术。这次跟我比。”
陈红烛问:“你亲自下场?”
“不,我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丰紫衣望向宋潜机、孟河泽:“你们两个选一人出来,若能绕过我这些同门,三息之内走到我面前,这里的东西随便你们带走。外门弟子生活不易,有这么多宝物防身,以后与人比斗,不知容易多少倍。”
孟河泽望向满案法宝,目光流露出一丝热切。红玉佛珠暂时见不得人,方才若不是那些人仗着法器之威,自己定能全身而退,绝不会被逼上亭顶,遭遇险境。
但宋师兄没说话,他便冷着脸,不言语不动作。
丰紫衣又笑道:“你们怕什么?方才湖上都敢动手。这次谁都不许用法器,不算欺负你们吧!”
众人一阵讶然。丰紫衣坐在水榭中,那两人在门口,距离不过二十来丈。
以他二人轻身术之快,规则未免太简单,不是白白便宜他们?
有人想抗议,却被同门拉住,传音提示:“这要求有玄机,诓他们上钩呢!”
宋潜机只想你有病吧,我要一堆法器干什么,又不是一车种子。
忽然他目光一凝,笑起来:“若我想挑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呢?”
丰紫衣稍怔,看了看手中光彩潋滟的紫绫,拍在桌上,傲然道:“只要你有本事,尽管来拿!”
她暗中传音吩咐同门,让他们列阵身前。
心想我让你绕过这些人,又没说不许他们对你出手。你只要一动,立刻就挨一顿好打。
你现在自己答应,理当自负后果,只要不打得狠了,陈红烛和华微宗也怨不得我。
“好。”宋潜机点头。
陈红烛传音道:“当心有……”
“诈”字未出,宋潜机已经动了。
他举步向前,起初速度并不快。
几乎同时,水榭中冲出十余道人影。
他们当真没使法器,却有人握拳,有人出掌,攻击快而不乱,阵型密不透风,正是大衍宗驯服凶恶灵兽之法。
“宋师兄!”孟河泽惊怒,就要冲上前。
宋潜机回头望他一眼,目光严厉,无声制止。
宋潜机双袖翻飞,穿行阵中,却如穿花拂柳。
但拳头打上手掌,师兄撞了师弟。惨叫不迭,人仰马翻。
“这人使的什么妖法?”
大衍宗众人大骇。
宋潜机仍向前走。
他不仅步履沉稳,行动间更有一种万夫莫敌的强大气势。
大衍宗众人见他步步逼近,心道不好,急忙后撤,试图回护丰紫衣。
倏忽,宋潜机提速,化作一道虚影。
若说孟河泽身形快如疾风,他则像一阵随风消散的缥缈烟气。
丰紫衣只觉眼前一晃,烟雾飘来,那人已近在咫尺。
她大惊,下意识抽紫绫防身。抬眼对上那人目光,不知为何心神一震,好像面对父亲、师父那般大能,神识被镇压,不敢躲,更躲不开。
只能眼睁睁看他高高扬起手掌,竟要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他敢?!
水榭内众人惊得忘记呼吸,陈红烛横鞭去拦,依然迟一步。
丰紫衣惊怒至极,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今日当众受此奇耻大辱,就算以后将这人砍掉手掌、千刀万剐有何用?
她双眼一闭,竟不受控制地淌下两行泪。
有女修不忍再看,同样闭眼。
惊呼声、怒喝声、惨叫声中,宋潜机的手落了下来!
落得很轻。
丰紫衣睁眼,惊觉自己毫发无损,怔怔地摸了摸脸。
那人已经退开。
若说他们有什么接触,只是衣袖拂过她面颊,留下淡淡紫藤花香。
“这是何品种,如何栽种,生机这么旺,开得这么好?”
宋潜机指间多了一支琼玉花,借着满桌宝物异彩,细细打量。
只见花朵洁白剔透,片片如雪,分明不是灵植,却有一种灵性,看得他忍不住称奇。
众人回神,立刻一拥而上,将丰紫衣团团围在中央。
他们惊魂未定,耳畔嗡嗡作响,听不清那人说什么,只见他拈花微笑。
丰紫衣面上泪痕未干,剧烈喘息,双颊酡红,不知是羞怒还是愤恨。
她身份尊贵,不如陈红烛凶名在外,是因为家人和门派替她遮掩的好。
陈红烛一独来独往,而她随从如云,稍不顺心就要责骂打罚。
身边师兄弟也不敢多碰她一根指头,今日却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外门弟子摘去鬓边鲜花。
“你放肆!”丰紫衣喝道。
“先前说好了,我就要这个。”宋潜机笑了笑。
一阵哗然。
这人疯了?
世上真有人放着满堂宝物不要,只为摘一朵花?
陈红烛对宋潜机道:“答应你了,自然就是你的。”
她怕丰紫衣怒极伤人,故意赞道,“丰仙子乃岚山郡丰家嫡子小姐,大衍宗大长老之女,母亲更是仙音门堂堂护法。这般人物一诺千金,绝不是出尔反尔之辈。你们俩,拿上花快走吧。”
“你等等。”丰紫衣喊了一声,却再说不出话。
***
瑶光湖如琉璃镜嵌入群山中,暮色四合时,湖面金光灿灿,更显得四周群山暗淡。
湖东半山腰,却有一方凉亭内点了灯火。
亭内石桌上,放着近百种颜料盒,色彩缤纷。笔架挂有粗细大小、毛料不同的二十余种画笔。
有人挥毫作画。赵济恒站着,那人坐着。
作画的人双十年纪,穿一身柔软白锦袍,雪白无瑕。
他没有束发,乌发披散在白衣上,好像浓墨挥洒满背。
平时赵济恒再气焰跋扈,见了此人也规规矩矩喊一声“堂哥”。
随登闻雅会临近,赵家许多同族后辈住进华微宗。赵济恒过得好不热闹,山下勾栏都去得少了。
赵济恒遥望山下湖畔,隐约见一群人同样拿着笔,凌空画符写字,好像还在互相赞美夸奖。
不忿道:“霂堂哥若出手,一定将他们都压下去。”
画画的青年道:“我已经出手了。”
“可是,您分明在画人啊。”赵济恒纳闷,“您快把水榭里所有女修都画完了!她们长得是好看,平时画画无妨。可书圣马上来了,要紧关头……”
哪有这闲工夫?他话没说完,他不敢对赵霂不敬。
但对方最近几日苦练画人像,一张符也没写过,实在很奇怪。
“那些人为何画符?”赵霂问。
“当然是为了在书圣面前露脸,留下好印象。我们待试期间有何作为,书圣一定能知晓。”
“不错。从我们踏入华微宗,考试就已经开始了。”赵霂换了一支细笔,“你觉得书圣想收什么样的徒弟?”
赵济恒不假思索:“读书知礼,善书画,擅长符箓,像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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