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陆敬桥虽然算得上是千年来天赋最好的修道者,但他才一千岁啊。妖族一旦踏上修道的道路,寿命就特别长,长的像是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其他妖族没有这么长寿也差不太多了,特别是鹿妖一族,常以长寿著称,一千岁在族里算起来也就还是个孩子。
我们少年妖族也是要睡眠的啊!
陆敬桥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手上的钻表,表上显示着现在即将接近北京时间凌晨一点,入夜子时。
崇明的秋天秉承着所有秋天的脾气,更深露重,入了夜更是气温骤降,陆敬桥守在巷子口直面穿堂风,被一阵一阵的冷风吹得直打哆嗦。
“什么时候才到啊?”他一边缩着手臂不停摩挲着胳膊,一边不住地把眼神落到自己的手表上。
表盘上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在绿光的照耀下几颗钻石的光隐隐透出来,在表盘上投射出了一个北斗七星的形状。分针脚步蹒跚地移动着,渐渐地接近表盘正上方的数字。
陆敬桥轻轻转了转手腕,表盘上标定的数字“12”突然像是一缕烟气一样上浮起来,再落在表盘上的时候猛然模糊了一瞬。再看时整只表盘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罗盘,正上方的“12”正好落成了一个“死”字。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死门正是最凶险的一门。不过风水学上固定的死门方位是西南方位,死门位居西南坤宫,所以一般情况下大门不宜朝向西南方位。但今日这一卦,死门位居正北,落在北方坎宫,是绝处逢生的卦象。
看着落下来的“死”字,陆敬桥拍了拍胸脯,舒了口气,眼见着那根分针像个小脚老太太似的渐渐挪动到正上方,跟那个“死”字渐渐重合。
“梆——”长长的更漏声从巷子的更深入传来,木制梆子击打在一起的声音在狭小的巷子里撞来撞去,飘飘荡荡地传进了陆敬桥的耳朵里。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呢?”陆敬桥撇了撇嘴,靠在墙上心里头翻了个白眼,踢了一脚脚边上的铜盆,盆子里未燃尽的纸灰飘飘摇摇地往上飞了一截,又像是被什么拦住了似的,又飘了下去。
小巷里又响起了一声更:“梆——”
“……”没想到来人这么难缠,陆敬桥只好蹲下身来捡起手边的一根小棍子搅了搅铜盆里的纸灰,纸灰复燃,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钱扔了进去,蓝紫色的火苗噌得一下烧了起来,他拉长了声音朝小巷深处喊了一句,“请阴差。”
“梆——”更声又响了一下。
“是不是有病啊?这都不行?想吃多少回扣啊?”陆敬桥不耐烦了,干脆往盆子里扔了一把土盖灭了火焰,“小师叔好不容易麻烦一回你们这些阴差,你们跟圣人也摆这么大谱吗?还三更催供,今天不把小师叔的事儿办好,你们一个子也别想拿。”
陆敬桥也是人间能数得上号的修道者,大半夜的冒着子夜的阴风出来迎他们已经是给了大面子了,还被人甩脸子,这要不是方晏初留着他们还有用,早被陆敬桥一拳打跑了。
“道友莫恼。”
一阵阴风拔地而起,呼嚎着掠过已经熄灭的纸灰上,纸灰随风而起,绕了两圈消失在空中,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陆敬桥投进去的一把土。
这会儿阴差倒是不挑三拣四了,连土也一块收了。
话音刚落,巷子深处便燃起了一盏白灯笼,白色灯笼挂在檐角,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像是什么特别的欢迎仪式。一阵阴风呼嚎着从小巷深处掠了出来,跟在阴风后面的是一道瘦长的影子,被灯笼的光拉得很长很长。
“事儿真多。”陆敬桥低声抱怨着,从身边提起一盏灯笼,幽幽烛火透过白色的灯笼纸在午夜的风里不停摇晃着,显得十分孱弱。陆敬桥下意识地护了一把才想起来这是借由圣人之力点的引魂灯,根本没有熄灭的可能。他把灯笼挑起,拎在身旁,烛光在他身板打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那道瘦长的影子落进圆圈里,左右扭了两下,然后像是一块软毛巾似的叠了起来,缩在烛光所能笼罩的范围内。瘦长的影子分不清头和尾,更分不清嘴到底在哪儿,陆敬桥只觉得大概是从那个影子那里发出的声音:“地府阴差敢问圣人召来所为何事?”
地府主司灵魂,人的转世投胎生死轮回都归地府管。生老病死、枯盛荣衰都是天道伦常,按理说来地府也应当属于方晏初这个天道圣人的管辖范围。
但是地府终归是灵魂所归之处,世人忌讳,再加上方晏初一个人也管不过来,干脆放权给地府,时间一长,地府的人反而也忘记这件事了。
“跟我来。”陆敬桥拎起灯笼走了两步,看着光里的影子跟着烛光不停移动才放下心来,快走了两步道,“凌云殿是圣人道场,阴差大人久在地府,身上恐怕沾了煞气,跟着引魂灯走可护住魂魄。”
瘦长的影子在烛光下化成一个人的形状,对着隐隐闪烁的烛火作了个揖,头深深地埋入怀中恭恭敬敬地道:“龙游君有心了。”
“哼,”陆敬桥走在前面,连多看一眼都欠奉,闻言掀了掀嘴角,语气中不乏讽刺,“阴差大人还记得小师叔的名号?”
“龙游君与天地同寿,九天十地仅此一人,怎会不记得?”
“哈哈哈哈哈,”陆敬桥迎着扑面而来的穿堂风放声大笑,“我以为你们千年前就把龙游君逼死了呢。那会儿你们可是一口一个天道圣人地叫着。我记得冥火之灾自地府始,可是后来地府把责任甩的干干净净。那会儿你在场吗?”
阴差的影子顿了顿,人形嗖的一下消失在脚下的阴影中,他又变成一块叠好的毛巾块了。阴差的声音闷闷地从下面传来:“在下当时不过千岁,还在地府观战。”
“嗯嗯,”陆敬桥笑嘻嘻地应道,“你不到千岁在地府观战啊?你猜猜我当时在哪儿?——我说阴差大人,可别掉队,我有权猎杀在人间游荡的阴差哦。”
赶紧快走两步,阴差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球跟着烛光向前滚动,一边思索着怎么回答陆敬桥的问话。
冥火之灾已经过去千年了,他当时实在年岁小,对这场灾难的印象不深,只记得每天都有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怀着尊敬和畏惧谈论那个所谓的天道圣人,说他又杀了多少人。
那段时间整个地府人满为患,孟婆的死因登记上一连串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方晏初。
他的名字出现率之高令人怀疑孟婆是不是已经老糊涂了,然而那些新鬼几乎每一个都咬着牙恨恨地重复着这一个名字,最后孟婆实在是不甘烦扰,干脆搞了一个专门的本子,专门写方晏初杀掉的那些人。
阴差没有见过这个本子,他甚至也分不清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本子。
“阴差大人怎么不说话?”陆敬桥缓缓停住了脚步,拿着灯笼站在原地,望着阴差的影子,“是不是猜不出来?你不满千岁藏在地府观战,我不足百岁就跟着小师叔上阵杀敌,你说这是为什么?”
他右手执灯,左手伸进去摸到那簇跳动的火焰,微笑道:“为什么?难道你们地府的人就比我高贵许多?——冥火之灾让小师叔功力大减,虽然还是我拍马不及的级别,但要短暂的熄灭引魂灯还是能做到的。阴差大人,你想试试什么叫死吗?”
他自顾自说着,连一个眼神也不给阴差,片刻之后又拿开左手,烛火瞬间反弹上来熊熊燃烧着。他抱歉地笑了笑:“阴差大人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脾气有点怪,方才是一时被冲昏了头脑,不是真的想要杀你,你别放在心上。”
“不妨事不妨事。”阴差被一阵阴一阵晴的陆敬桥吓到了,赶紧化出人形来连连摆手道,“还是圣人大人的正事重要,道友快前方带路吧。”
凌云殿正殿。
方晏初和季千正在等着阴差的到来,大殿的门大敞着,秋夜的风吹起方晏初的袍袖。
季千山跪坐在蒲团上看着眼前人的背影,方晏初一改白日常态,换上了一身繁复而庄重的礼服。
雪白的锦袍外罩着青纱似的外袍,袍角上精细地绣着云纹,金线压着锦缎的布料绣上了一条腾空而起的巨龙。龙头搭在肩上,龙尾绕过一圈,五爪搭在腰间,远远地看过去既像是被龙牢牢护住又像是从龙身上脱胎而出。
广袖低垂,在夜风里如同流云一般翻滚,将他挺拔而颀长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阴差随着引魂灯踏进大殿,在满殿的灯光中哆嗦了一下,对着方晏初的背影跪了个结结实实:“小人见过圣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方大佬,他好厉害,他还会更厉害。
小季,你真会找,你老婆真厉害(??????)??
第十七章
(十七)
阴差捧着一杯凉透的茶,他捏影子的技术不太好,所以影子捏成的五根手指全都一样长,像枯枝一样排列在杯壁上,指缝间露出沉浮的几片茶叶。他不住地点头,眼神根本不敢对上方晏初,“生魂返体不是难事,只是这道魂魄离体已久,再加上已经被煞气污染,恐怕……”
“阴差大人不必担忧,其中这道生魂已经被净化了煞气,现在只需要地府帮我们找到对应的身体即可。至于离体过久的技术问题,我们凌云殿自然能够解决。”
陆敬桥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手里那杯热茶端得远了些,地府来人身上带着冰凉的地气,多热的水到了他手里都变得冰凉刺骨。陆敬桥原身是鹿,乃是象征吉祥如意的瑞兽,他修的也是生机道,跟地府的人最不对付了。
“这……”阴差脸上露出难为的表情,影子捏成的眉毛蹙成乱糟糟的一团,斟酌着措辞道,“这不太符合规矩吧?”
他抬起空洞的双眼看向陆敬桥,试图从他那里获得一点赞同,结果陆敬桥认真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那杯热茶,小心地吹着茶梗,玩了半杯茶的功夫才抬头看了看阴差:“呵呵。”
方晏初也不说话,季千山跟在他身后仔细地研究他衣服上的纹路,左右手换着抚摸他腰上的龙纹,研究得很是入迷。
阴差顶着大殿里令人窒息的空气,迎着头皮接着说:“地府明文规定,生魂必须经过地府回返阳间,私自返魂等同于走私人口,要处以三十年以上六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噗嗤——”陆敬桥努力地按住自己的嘴角两边,把嘴角拉平,摆着手跟阴差解释道,“我不是对地府的规定有什么异议哈,我就是想说你们的规定还挺与时俱进的。”
“是,是啊。”阴差扯动嘴角,未完全捏成形的影子堆积在脸上,堆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呵呵呵呵……”
“阴差大人,”打断两人尴尬的对笑的是方晏初,他捉住季千山四处作乱的手按在一边,面不改色地对阴差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
“这道灵魂已经离体一个月以上了,”方晏初将铸魂石拿出来,放出小生魂,“他曾经被当做三尸聚魂阵的阵眼,邪魂聚体,要不是我徒儿发现得早,恐怕会酿成滔天大祸。”
他这一句既是解释也是问责,生魂离体之后本该由阴差引导进入地府洗掉离体之后的记忆再返回人间,但是小生魂被人当了一个多月的阵眼,地府愣是没有人发现。
被叫来的阴差也只是负责联络人间修道界的,对自己兄弟单位的工作情况是一问三不知,这时候被问到只能缩了缩脖子,使出敷衍大法,他说:“关于这件事,我会向上级单位反应的。”
“但生魂的身体等不了,他的肉身若还没有火化也差不多要到了死亡的边缘了。如果因为此事耽误了性命,地府能够负担起这个责任吗?”
“这……”
见阴差有所动摇,方晏初又换了另一个说法:“小陆修的是生机道,可助人的肉身培元固本,如果生魂及时返体,我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这个原则,方晏初用的是异常熟练。阴差见到传说中杀神一般的天道圣人本就心怀恐惧,又被他这么一吓,本来就已经快要答应了,现在又听到方晏初既往不咎的承诺,简直立刻就要开始干活。
“地府本就应该归属天道圣人管辖,圣人有命莫敢不从。”
“好吧。”方晏初伸手轻轻推了一把小生魂,将生魂推到陆敬桥面前,“小陆将这孩子养住,跟着阴差大人去找他的肉身吧。”
陆敬桥本来就困得直打哈欠,只等着把阴差送走自己好睡个囫囵觉,一不小心还收到了一个任务,惊得半个哈欠留在半路,张大嘴问了一句:“啊?怎么又是我?”
阴差也被吓了一哆嗦,他可还没忘了来的路上陆敬桥想杀了他的事呢,现在避这个霉头还避不及呢,赶紧摇头:“不必了不必了,小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找到了,不必麻烦道友了。”
大殿里一共四个人,两个人满脸不情愿,一个方晏初八风不动地维持着世外高人的形象,只有在一旁听着的季千山一听这话就高兴。
他可太见不得陆敬桥了,就跟正宫娘娘见不得后来的妃子似的,一听要把陆敬桥支出去就觉得是大好事,龙也不摸了,赶紧凑上来:“陆师兄既然修生机道,肯定对蕴养魂魄大有研究,对魂魄离体之后的肉身保养肯定也知道很多吧?”
陆敬桥心里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师弟也有一丝忌惮,但他才一千多岁,还是个妖中少年,心思还很单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捧杀”。他微微点了点头,不免有些骄傲地说:“那是必然。”
“那陆师兄跟阴差大人合作正好啊,一个找人,一个放魂。师父这么器重陆师兄,陆师兄一定也不舍得让师父失望吧?”他一会儿双眼里流露出羡慕的光芒,一会儿又低着头眨巴着眼看自己的脚尖,可怜巴巴地道,“我就不一样了,我才拜师几天,除了给师父做饭之外就什么都不会了。要是我也像陆师兄一样厉害,我一定会帮师父把所有的事都做得妥妥当当的,再也不让师父受苦。”
季千山一边怜悯自己,一边也找人可怜自己。他往方晏初身边凑了凑,拎起方晏初的袖子往自己脸上噌,也不知道流没流眼泪就装模作样地擦,一边擦一边还叫方晏初看他:“师父,你不会嫌弃我笨吧?”
11/64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