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立阳应了一声,见许云清切完了荸荠又在剥虾仁,问他:“做饺子吗?冰箱里有阿姨包好的。”
“摊蛋饺好不好?”许云清拿了根针把虾线挑出来,“一会儿再做个高汤娃娃菜,加在里面一起煮。”
陶立阳听他这样讲,拿手套的时候,顺带把咸鸭蛋翻了两枚出来。一切备好了,复又站在水槽边开始刮山药。
厨房里一时只有剁菜和汤沸腾翻滚的声音。蒸汽慢慢上升,在厨房里弥漫出白雾,像一团团柔软的云。陶立阳刮菜的间隙偏头去看许云清,却也正撞上了对方的目光。两人都愣了一下,又一齐笑出来。
最后一盘青菜炒好,天已经黑透。
做饭中途不觉得,如今坐下来各喝了一碗汤,胃里暖和起来,倒还有了点饿的感觉。
两人在厨房闲聊了一下午,上了桌一时倒没话,各自埋头吃菜。陶立阳挑了一块鳊鱼放进许云清碗里,忽然听见许云清问他:“今天三十了是不是?”
“对啊。”陶立阳拿起杯子在他杯沿上轻轻碰了一下,好笑地看他,“你是不是一直没睡醒,春联贴了,饭也端上桌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酒是桂花米酒,陶立阳一个朋友家自己酿的,入口很清甜。许云清抿了一口:“大概还真是睡太久了,都忘了日子,原来这顿是年夜饭。”
“怎么?”陶立阳问他,“要去加两道菜吗?”
“本来是想这么说的。”许云清一本正经道,“可惜看了一圈,会的都在这儿了……不过年夜饭,也还真是有好几年没正经吃过了,前两年这个时候,都还在剧组赶工。”
陶立阳闻言挑了下眉:“去年你是在拍张导那部戏我知道。前年这个点,是在拍什么?《长夏》?”
《长夏》就是许云清那部刚刚得到了电影节提名的文艺片。陶立阳见他点头,又想起上次在剧组杜复庭②提到许云清没接他的戏,似乎也是前年的事。便问他:“我听杜导说,《羔羊》找过你去演的,你后来推了,就是因为要拍《长夏》吗?”
这听起来实在有些不合算。虽然《长夏》现在也拿到了提名,但从当时的情况看,一个知名大导的作品,另一个不过是刚出电影学院的新人,不管从经验还是制作团队,孰优孰劣简直一目了然……
“没接《羔羊》不是因为这个。”许云清想了一会儿:“是因为我不太喜欢那个人设……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一开始以为自己可以演,但是试过之后,还是觉得太难了,所以就推了。”
陶立阳不自觉地皱了下眉,许云清演技在同一批的演员里面,算是很拔尖了,杜复庭作为导演也很认可。说太难应该不会是表演技术上的问题,但看许云清不太想提,便夹了筷白灼芥蓝岔开话题又说回《长夏》。
“《长夏》是后来才碰见的剧本,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月吧。”许云清夹了一枚板栗出来,虽然已经过了季节了,吃起来还是粉糯而甜,“李韧当时刚毕业,拿着剧本到处送,也不知道怎么就转到我手里来了。我看了以后,约他出来聊了聊,觉得还行,左右我那段时间也还有空档。就投了笔钱给他拍,也没拍多久,两个多月吧。”
“你投的?”
“是啊。”许云清笑了一下,“不过现在不算是我的了,电影节提名之后有新的投资商找过来,已经卖掉了,后续要上映,宣传之类的他们去弄也比我专业。”
陶立阳愣了一愣,许云清去拍《长夏》已经够出人意料了,却没想到是他最开始投资。就算是想转制片也不应该,毕竟文艺片委实不是个好选择。
听他这样问,许云清果然也摇了摇头:“没有这个想法,制片人之类的我做不来。只是,当时的情况,我不出钱这部片子没有办法拍。李韧当时很想拍,自己也推了很多其它机会,我看着实在不忍心。反正成本也不算太高,刚好有那么一笔钱,就投了……”
许云清话说得轻轻巧巧,然而《长夏》这部片子,要不是拿到了提名,几乎就打水漂了,更不提那两个月的其它损失。许云清会投,也不会是因为眼光独到的缘故,只怕是压根做好了血本无归的准备。
陶立阳心里微微有些疑惑,却也不追问,面上只是笑:“那个李韧,你对他这么好?那我得什么时候去见见了。”
“我不是对他好。”许云清并不多解释,只是问他,“你看过《长夏》没有?”
陶立阳摇头。
许云清低头喝了口汤,微笑着说:“那等上映了,咱们找个时间去看吧。我想会是你喜欢的风格。”
两人说说笑笑吃完饭,刚放下筷子,陶立阳手机就响了,是徐安茹打来的。
他起身对许云清说了一句,碗筷留着我来收,便走到客厅去接电话。
他们时常都在联系,说了新年好,剩下的转来转去也不过那几句话。徐安茹听他在山上过年,又问了几句,陶立阳都含糊了过去,徐安茹不知是不是猜到什么,也没多说,只道他们初七回N市。
算一算日子,许云清那个时候已经去电影节了,陶立阳便说:“那我到时候去机场接你们。”
徐安茹应了声好,又把陶成叫过来和他说话。陶立阳和他爸只要不聊工作上的事,一贯也没有多少话,简单说了几句,听筒又回到徐安茹手里,讲了十来分钟,便挂了。
他回到饭厅,许云清却早把桌子收拾好了。
“不是说了我来吗?”陶立阳走进厨房。
“就放到洗碗机里,能有多麻烦。你想收拾,那剩下几天统统归你好了。”许云清刚洗了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陶立阳拉住他掌心吻了吻:“好,都归我。”
客厅的钟已经滑九点,但反正两人都不爱看春晚——总归一堆熟人晃来晃去,只开着增添点声响,时间早晚也就没什么关系。
陶立阳挨个回着拜年短信,许云清半躺在沙发上,头枕着他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剧本,选下一部要接的戏。两人间或说些闲话,或是吃两颗坚果,时间也就过去了。
屋子里太暖和,许云清渐渐觉得有点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总是浅眠,突然又听见烟火的声响。他以为是电视里面传来的,睁开眼睛才看见窗外已是烟花绚烂。
许云清到门边去,陶立阳也刚从院子里走回来,牵住他的手,把他带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烟花映亮了半个天空,也映照着前面整院的玫瑰。
陶立阳没有告诉许云清,所有的玫瑰都是他去苗圃里选来,一株一株亲手种下。
最后一株花种完的那个傍晚,他看着远处的太阳一点点落下去,那时他想这些花,或许始终都不会被许云清看到。
可又怎么样呢,玫瑰始终都是玫瑰,哪怕谢了,哪怕没有人看到,也没有关系。
“明年夏天,花就会开吧?”
陶立阳以为许云清只在看烟火,却忽然听见他这样问。
陶立阳一时怔了怔,偏过头,许云清正微笑着看他。
陶立阳觉得眼睛有些胀,他喉结动了动,轻轻嗯了一声。
但那些话,那些心情,他永远也不打算说出来,许云清也不必知道,即使是现在,或者将来。他只是从身后搂住了许云清:“每一年夏天花都会开,所有的玫瑰都是给你的。”
他听见怀里的许云清很低地笑了一声,然后转过身,也抱住了他。
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也应该发生得很自然。
毕竟他们那么了解对方,不止是在一起之后这几个月,或许早在十二年前第一次相遇的瞬间。
床上铺着厚而柔软的毛毯,温暖无比,但不及陶立阳的手。
他的手指沿着许云清的后颈滑下去,抚摸过他肌肤的每一寸,然后又慢慢挪开。黑暗里所有的声响都被放大,喘息声和盖子被打开的声音。
很快,陶立阳半压着他,手再次放在了他的身体上。这次滑到了背后,带上了一点凉意,许云清忍不住颤了一下,却引得陶立阳另外一只手轻轻压住了他的胸膛。
“我又不跑。”许云清轻声说,自己也是笑了。手摸到枕头旁的剩下的另一样东西,索性撕开摸索着去给陶立阳戴。
他摸上去的时候,陶立阳呼吸便更重了许多,许云清察觉到他放在自己身后的手顿住了,会错了意,便也停了手,另外一只手摸他脖子,很干脆地说:“不戴也可以。”
“我不是......”陶立阳却是笑了,又低下头去亲他的脸:“你犯什么傻。”
“谁在犯傻。”他最后一个字微微变了调子,因为陶立阳的一根手指已经探进了体内。他微微吸了口气,觉得有些胀,却什么都没说……
小腹相贴处渐渐粘稠起来,陶立阳的手指撤了出去。许云清轻轻咬了下牙,陶立阳却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云清。”他的手摸着他的腰,眸色沉沉看着他,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的,这是最后一次,你不能后悔的。你想清楚你自己。不能是因为我,是因为我们。”
陶立阳说话时声音有些哑,额头上有汗珠一直滑过喉结,又落在了许云清身上。
许云清便也看着他,陶立阳的眼睛里有许多情绪,而他清楚每一种,所以心里忍不住发酸。他想陶立阳不该这么爱他。但陶立阳偏偏已经这么爱他。
那还给他什么机会呢?他早就没得选,或者,他一早就应该这么选。
或许是为了陶立阳,但为他,就是为他们了。
人总会往爱最多的地方去,哪怕夜半惊醒,仍然觉得身后是悬崖也没有关系,至少他有眼前。
陶立阳还在等他的答案,许云清没有说话。与他对视着,唇边绽开一个笑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吻住了他的唇……
一夜雨歇云散,昏昏不辨时日。
陶立阳很用力地搂着他,有些热,可许云清更不想让他放开手,侧了下身,伏在他怀里。
其实还是有些痛感,哪怕陶立阳已经十足耐性,但心里总是愉悦而满足。许云清累得很,一时却再睡不着。感觉陶立阳在摸他的手指,然后便有个冰凉的环,套上了他的指节。
他无声地笑了,果然也在陶立阳手上摸到了一只同样的,便拉起来,对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
“本来也是打算新年给你的。”陶立阳戒指给人戴得干脆,现在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不是因为……”
“我知道的。”许云清说,又问他,“算求婚吗?你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陶立阳一愣,反应过来,“那我现在补上。”
他说着当真就要下床去,许云清一把抱住他的腰,笑道:“算了,别跪了。我现在没力气拉你起来。”
“那你答应了吗?”陶立阳又躺下来抱住他。
许云清从怀里抬起脸看他,蹭了下他的鼻尖:“好啊。”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将睡未睡的时候,他们十指紧扣,两枚戒指牢牢地靠在一起。
“新年快乐。”快要睡着的时候,许云清说。
“新年快乐。”陶立阳等他呼吸平稳下来,探身吻了一下他的眉心,“我爱你。”
许云清不知有没有听到,但睡梦中眉眼一直都带着舒展的笑意。
陶立阳静静看着他的睡颜,他觉得人生从来没有这样完满。
他想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往后还有很多个。
他都可以这样一直看着许云清,在每一个烟花盛开的夜晚,也在每一个玫瑰开放的夏天。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白居易的《赠内》,②:第七章 提过
第32章
山上的那段短暂的日子平静而自在。
看书,下棋,喝酒,写剧本或者依偎在一处看一部老电影,都是平日会做的琐碎小事,但多一个人总是不同的。时间细碎而又明亮,好像会发光,偶尔他们闲聊一两句,但更多的时候并不说话,只是将眼神和其中不用隐藏的感情落在对方身上。
当然也做爱。情欲开了闸,就像从饱满的果实中溢出的汁水,让人很难抵挡它的甘美,于是只好不停地给与又索要对方,再手足纠缠着在亲吻中一同入眠。
日沉与月落都在耳鬓厮磨间度过,朝朝暮暮就是地老天荒了……
初三夜里下了一场雪。
许云清夜半听见窗外积雪压着树枝的声音,觉得开足了暖气的屋子里,似乎也能感觉到一丝寒意,总又想吃些温热的东西。念头一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看了眼时间也快四点了,索性起身去厨房熬粥。
找了粳米和糯米出来,刚洗好,又听见厨房门开了,陶立阳顺着声音找了过来。
“怎么这么早起来?”
“吵到你了?”许云清偏头对他笑一笑,“想熬点粥,没什么要帮忙的,我这儿很快就好了。你先回去睡吧。”
陶立阳睡眼惺忪地摇摇头,过来摸了下他手腕,又把暖气调高了两度:“你弄你的,我就在这儿看看。”
许云清知道拗不过他,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是陶立阳起先还老老实实坐在旁边的木椅上,没一会儿又站到他身边去,厨房就那么大,许云清动一步也跟着。
许云清被他缠得好笑:“怎么了?你这是做噩梦了?”
陶立阳也跟着笑了笑,顿了片刻轻而快地说:“刚才醒了,看见你不在。”他再没说其它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偏头抓了下头发:“芦笋我来剥吧,姜是不是也要剁?”
许云清点了下头,在他弯腰去拿姜的时候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抓了一下掌心:“我在的。”
陶立阳抬眼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也回握住了他。
两人连体婴似地备好了所有食材,放进砂锅里,等开了第一遍,又调到最小火煲着,才又手拖着手回卧室去。
到底那时还早,熬粥的中途,都有些朦胧的睡意。只是回到床上之后,不知怎地,也忘了谁先开始,总归是胡闹了一场才又继续睡过去。
这一觉便顺利地睡到了天亮,许云清的电话响了两人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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