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紧不慢的拿起自己的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核对,确认了短信的确来自温书尧。
周牧起床时开了卧室窗,阳台窗应该也是开了,布艺窗帘被对流风吹的时不时鼓起。
许知盯着看了一会儿,慢半拍的脑子开始工作了。
但他最先感觉到的不是气愤和难过,而是程度不轻的窒息。
许知梦游似的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点开周牧的通讯记录。
和许知的记录有两条,都是许知呼叫,其中一条周牧还没有接到,而和温书尧的电话,13条,全部被接通,都发生在许知睡觉时。
许知愣愣地盯着一会儿鼓起,一会儿又落下的窗帘,突然想起了大学时期他做的一个程序。
那个程序用来帮许知在中午时随机订外卖,许知不是很喜欢惊喜,甚至他的生活一成不变,但他讨厌麻烦。
因为每次订餐时不同的外卖都要勾选不同的备注留言。
这个程序许知用了没多久就不行了。
他彻夜排查,最后也没能找到问题出现在哪里。
后来才知道,他最常吃的一种甜品下架了,程序预设时没有关于找不到相关餐品该如何处理的设定,几次过后就出现了错误。
那次许知才发现,很多事情也并不是完全只靠逻辑就能解决的。
计算机语言很浪漫,但浪漫一文不值。
因为就算错误不出现在他这里,最后那块蛋糕也送不到许知的家里。
许知原本风平浪静的生活因为周牧有了些不同,他像是外部侵入又不妨碍主程序运行的小错误,许知默认了他存在。
毕竟主程序长期循环往复的运行,有些孤独。
他们接吻,抚摸对方,甚至昨晚许知睡前还跟他倾诉了自己那些没对别人提起过的,算不上伤心但却能称作不愉快的小部分人生。
在他单方面产生周牧此人还不错,许知不想离开他的想法之后,又很残忍的发现,周牧在偷偷和他的心理医生联系。
许知想不明白自己有哪些行为暴露了自己存在精神障碍的事实,但却不受控制的想到了以前听到过的一句话。
不知道是谁曾经说过,“世界上掩盖不住的东西有三样,贫穷,咳嗽和爱”。
许知想,应该加上第四样,精神病。
窗帘还在四处飞着,许知把窗帘缠好,走到床边打开床头柜拿出温书尧开的药。
认认真真数好吃掉了。
周牧还像以前一样,兢兢业业地在厨房做饭还债,许知走到厨房处,倚在门口处看周牧往煎蛋上撒盐。
“起来了?”周牧一边给煎蛋翻面,一边问许知。
“嗯,”许知走过去,在周牧身边站定,问他,“好了吗?”
周牧点点头关了火,弯腰在橱柜里拿了一个圆盘,小心的把煎蛋盛出来。
许知接过盘子,垂着眼睛不说话,像是在仔细观察那只煎蛋。
他看了一会儿,自顾自的走到餐桌旁,把煎蛋放在桌上,等着周牧盛饭。
周牧已经做好了菜,正摆在桌上,没一会儿他又端了两碗粥过来。
“怎么了?”周牧看许知情绪不高,“还困?”
许知摇摇头,一言不发地拿起勺子喝粥。
周牧在他对面坐下,时刻观察着他,本以为许知不会回答了,但没一会儿,许知就放下了勺子。
周牧也跟着放下筷子。
许知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起来,他抬头看着周牧,眼睛很快的眨了几下,但却没有说话。
周牧反应很迅速的站起身,他快步绕过桌子走到许知旁边,问他,“怎么了?”
许知没说话,他也站起身,微仰着头看着周牧。
周牧试探着去拉许知的手,许知没有拒绝,于是周牧摸到了许知很凉又有些湿的手心。
“许知,放轻松。”周牧一边说,一边伸手在他背上拍着。
但许知听着他说话,没有任何反应,他整个人都很紧绷,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灵魂,眼神空洞的立在原地。
周牧松开他,快步跑到卧室拿了手机,握着手机打开了通讯录,拨打了温书尧的电话。
没等温书尧说话,周牧就说,“书尧,你来一趟,许知不太好。”
许知警惕的看着他的动作,等周牧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到桌上后,眼泪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
“许知,深呼吸。”周牧扶着许知的肩膀,手指微微用力,试图让许知从游离的状态脱离。
许知的眼睛小幅度的动了动,最后聚焦在周牧一开一合的嘴唇上。
周牧把两只手搭在许知肩膀上,声音称得上温柔的引导,“不用紧张,你怎么了?”
许知想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温书尧来的很快,没一会儿门就响了。
许知像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看着门口,拉住了周牧的手腕。
周牧伸手拍了拍他,安抚他,“是书尧。”
许知没听进去,他问周牧,“你要走了是不是?”
“我不走,”周牧抱住许知,跟他说,“我哪儿也不去。”
许知情绪崩溃的很彻底,他始终声音很小的自言自语着,攥着周牧手腕的手力气越来越大。
因为没有人开门,温书尧一分钟后拿出备用钥匙自己开门进来了。
他带着一个小药箱,走到餐桌旁放好,急慌慌的问:“怎么回事?”
周牧还没说话,许知就大声喊,“没有事!”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混乱,许知像受了很大的刺激,推开周牧跑进了卧室,只允许温书尧进入。
周牧只好在客厅等着,两个小时后,温书尧才出来。
“没事了,”温书尧走到沙发旁,有些筋疲力尽的坐下,“睡着了。”
周牧紧张的盯着卧室门,一言不发。
温书尧也跟着看了几眼,然后很轻的叹了口气,“他还是想不起你?”
“嗯。”周牧点点头。
7月11日那天,许知一觉醒来不记得周牧了。
在此之前,许知忘记周牧的情况已有过6次,周牧只好又打开电脑在文件夹中新建了一个文档。
Doc7:7月11日,许知陷入妄想状态,这次我的身份是,他小说里的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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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白日
第17章 角色扮演
这是周牧和许知在一起的第8年,许知妄想症复发,是8年间的第7次。
或许不能叫做复发,因为许知从来没有好彻底。
比许知随时有可能面临房间出现陌生人的状况更糟糕的状况是,周牧需要快速进入许知为他安排的角色。
“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忘记,提醒许知的任务,交给周牧。”
周牧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在发现许知不认识他后,以自己可能需要做全身检查为由,将许知带到了温书尧的医院。
“应该是药物起到作用了。”温书尧说。
周牧还盯着卧室门口,听了这话也只是很严肃的点点头,“第5天了。”
从许知进入妄想状态算起,这是第五天。
“我进去看看他。”周牧从沙发上坐起身,朝卧室走去。
许知应该是哭闹了一番的,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眉头皱着,看起来有些可怜。
他长得很显小,26的年纪看起来也像在上大学的学生。
周牧看着许知这么多年不见多大改变的脸,突然想到了他第一次见许知的场景。
他第一次见许知的时候,是在温书尧家,当时许知只有17岁。
那时他刚升高三,和温书尧同在数学竞赛组,两人经常一起讨论问题,不过去温书尧家,还是头一次。
当时他和温书尧正在卧室里演算一道超纲题,就听到楼下有人大喊温书尧的名字。
“温哥哥!书尧!温书尧!”楼下人一声声喊着。
温书尧在低年级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小学弟周牧是知道的,他和温书尧认识已久,温书尧有跟他提过,许知之前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了。
因此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许知,但几乎是楼下传来喊声的同时,他就知道是谁来了。
“书尧,”周牧停下演算,喊了温书尧一声,“楼下有人找。”
温书尧带着耳机正算的起劲,丝毫没听到他的话。
周牧便自作主张地去开了门。
也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温书尧总提,激起了他对许知的好奇心,但也可能只是单纯因为许知的声音很好听。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之前,周牧是个毫无好奇心的人。
温家和许家共有的花坛里种满了月季,周牧一开门就看到许知穿着纯白的T恤,站在花丛间的小路上仰头向上看着。
他记得,那天将近傍晚,西沉的日光在花田里打出一片方形建筑投影,花田一半亮着,一半暗着。
许知站在亮光处,眯着眼朝他看着,眼神十分警惕。
周牧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总之他们对视几秒,他便回头叫了温书尧。
温书尧这次听见了,他出去后,许知就没再分一个眼神给周牧了,于是周牧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许知。
许知的眼睛颜色很浅,仰头时正好接住已经没那么强烈的日光,虽然眼中没泪,但却湿漉漉的,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可能是周牧打量的样子太直接,许知没几秒就发现了,他一面跟温书尧说着话,一面十分不满的盯着周牧。
周牧很冷静的移开视线,心脏却紧张的快要跳出来。
后来许知来到房子里,他以答案算错,需要重新推导一遍为由,躲在楼上没有下去。
温书尧没在楼下待很久就上来了。
“走了?”周牧向门口看着,眼神都没分给温书尧。
“没,”温书尧拿起散在桌上的题集,呼吁周牧,“加快速度,别让他等。”
“叫他上来呗,”周牧拿笔在草稿纸上一道道画着,状似不经意的说,“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别了,”温书尧翻过一页书,在一道题上做了标记,“他不喜欢见生人。”
周牧顿了顿,还没说话,就被温书尧抢过了草稿纸。
温书尧眯着眼睛,探究的看着他,“你怎么回事儿?不是最不喜欢做题的时候有人打扰吗?”
“我就是这么一说,”周牧面不改色的换了一张草稿纸,“快算吧。”
说完就自顾自地算起来。
因为周牧不配合,两人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算的题很费事,十几分钟才捋清思路。
几乎是刚一停笔,温书尧就迫不及待地赶他走,“快点快点,我弟还在楼下等呢。”
周牧收拾好东西跟着温书尧往楼下走,走到拐角处时,温书尧说要介绍许知给他认识。
不知怎么,他想到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没来由的有些脸热,所以找理由搪塞了。
而后再见许知,就是许知19岁考入大学的那年了。
也是那一年,周牧追到了许知,然后他们直到现在还在一起。
“老周。”温书尧在门外轻轻喊了他一声。
周牧帮许知把空调温度调高,轻手轻脚的关门走了出去,他走到沙发旁坐下,两人间有些沉默。
温书尧低头想了一会儿,率先开了口,“你最好……”
“书尧,”周牧打断他,将视线从卧室门口转到他那里,“他不愿意。”
“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温书尧从沙发上站起身,“他现在只能接受更专业的治疗。”
周牧也跟着站起身,他和温书尧身高相仿,因此只需要平视,就能看到对方的视线。
“在我看来就是这个问题,”周牧朝温书尧走近一步,“只要他不愿意,我就不会送他去。”
“他完全不知道已经陷入妄想状态了,”温书尧以专业知识据理力争,“他现在自知力明显不全……”
“但他社会功能完整,”周牧打断他,“而且没有其他危险倾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温书尧压低声音看着卧室方向,“反反复复没个好,这样下去……”
“那你要我怎么跟他说?”周牧抬手揪住温书尧领口,不让他继续。
他声音压得很低,“跟他说他想的一切都是假的,告诉他其实他是个状况很糟的精神病患者,然后把他送进疯人院吗?”
“不是疯人院,”温书尧的语气也很急,“这种情况不入院治疗,只会越来越严重,难道你就一直陪着他演?”
周牧顿了顿,松开了抓着温书尧领口的手,然后坐回到了沙发上。
这天有些阴,尽管是夏季,但下午四五点钟已经有些暗了,因此整间屋子都有些灰。
周牧盯着餐厅上摆好却没有人动的午餐看了半天,然后很轻的开口,“也没什么,他只不过是,忘了我。”
温书尧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觉得周牧似乎需要安慰,但却好像并不是那么悲伤,因此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客厅里一时间有些沉默。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周牧把那盏暖光落地灯打开了。
因为还是白天,灯开了和没开也没什么两样,房间里依旧灰蒙蒙的。
周牧穿着很休闲的T恤,肩膀塌着坐在沙发里,盯着茶几上一杯许知喝了一半的水发呆。
明明客厅里有两个人,但温书尧还是觉得,周牧很孤独。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暖光灯的光圈变大了一些,周牧半张脸被笼了进去。
“我大概是一辈子都理解不了许知的想法,”周牧低着头说。
温书尧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周牧抬头朝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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