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的脚都是踩在地上的。
他们通过地面而与某个人相连,再与更多的人相连,人和人连成巨大的关系网,将他们牢牢锁在地面上。
邱秋也是这样的人。不如说人类都是这样的吧,除了我。钟豫想。
午夜惊醒,他时常有飘在空中的感觉,脚不着地,几乎要被孤独逼疯。
他谁也不认识,也不敢认识,王庭中所有人仿佛都戴着面具,看他的眼神非常狂热,虎视眈眈,透过他在看什么非同类的东西。
幸好我撑住了。钟豫看着邱秋,心说,而且抓住了这么个小家伙。
就算现实长得丑我也认了,就赖上他好了。
“你说了很多朋友,你还没说你自己。”钟豫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你喜欢什么?”
“喜欢吃。”邱秋歪歪头:“现在只是喜欢。”
钟豫多想后半句的含义,皱着眉唔了一声:“但线上吃饭没意思啊。”
邱秋点点头,问道:“那你呢?”
钟豫愣了愣。
“你喜欢什么?”邱秋重复道。
两人隔着冰沙杯对视了一阵,邱秋突然起身:“上次谢谢你帮我,我送你一样礼物吧。”
——
集市后半条街似乎是以卖食材为主的。
两人路过无数蔬菜瓜果,这些显然不适合当礼物。又耐心走了一段,前方喧嚣起来。
邱秋和钟豫凑近,见鲜肉店外摆着个笼子,一只浑身黑鳞的兽类正在里面猛烈的挣扎。
邱秋看了眼标价,立刻道:“好贵。”
摊主连忙搭话:“不贵!这玩意儿不好抓,但贼好吃,还大补!你看过食评社的文章没有,那可是权威写的!”
邱秋哦了一声。
笼子周围有不少人在看稀奇,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古怪的问题,什么聪不聪明,会不会咬断笼子,吃不吃人,长得这么丑面目可憎怕不是有毒吧。
“切!卖不掉老子自己带回家吃!”摊子瞪眼:“这东西不聪明,蠢得很,就是跑得快!还吃人,吃你妈,我看你比它有毒!”
邱秋并不打算买食材,看了两眼就退出了人群。
钟豫跟上去,心里却有些奇妙地在意,回了两次头,看那个笼子。
“那是兽类。”邱秋碰了碰他的衣袖:“它什么也不懂。”
钟豫看看邱秋。
“兽类不是人,控制不住自己,也没有什么苦痛。不用可怜它。”邱秋一本正经地说。
“好。”钟豫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也并没有泛滥出多余的爱心,只是稍微有点在意而已。但被邱秋一说,好像他真的爱心泛滥了似的,尴尬得要命。
下一刻,邱秋突然绽开一个格外可爱的笑来。
“R先生,我发现你有点像我一个朋友。”邱秋说:“他也对‘怪物’很好。”
钟豫:“…………”
说不上哪里别扭,或者说全身上下都别扭,钟豫忍了又忍,才没把那点酸意漏出来。
邱秋却没说下去,忽然小跑向下一个摊位。
“小兄弟,看花吗?”摊主膀大腰圆,戴副墨镜,仿佛要把那把椅子压垮,“我们家的花品种齐全,清早才从园子里移的盆!整个三区你找不到第二家我跟你说!”
“哇。”邱秋捧场地回应。
“挑,尽管挑,多买多优惠!”摊主道。
每个大区的植物因为环境的不同经常有不同的变异,有的变异和原植株差异很大。
邱秋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第三区的花,便一盆盆地问下去。
钟豫站在他身后,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实在有点可爱。
虽然很想说一句“一样来一盆”……好歹忍住了。
“怎么样?要哪几个?”摊主的态度逐渐不耐烦,这会儿已经坐回了椅子上。从第三排开始,邱秋问哪个,他就报个花名,别的一句多的都没有。
邱秋抱膝蹲着,想了半天没主意,抬头问:“您觉得呢?我要当做礼物的。”
摊主立刻坐直,大声道:“这盆!必须是这盆天堂菊!高贵、优雅、上档次、首都品质!”
邱秋看向他的手边。
摊主:“既然是要送礼,肯定得挑最好的对不对?我不坑你,我们店都是实价,这个花型,这个价格,整个三区再也找不到第二盆——哎你干啥?”
邱秋扶着花架,躬身向前,鼻尖几乎碰到了那盆天堂菊,然后轻轻嗅了一下。
“它可能快死了。”邱秋说。
摊主一下青了脸。
“我在线上,可能闻得不准,但光看花形,它也活不久了。”邱秋说罢,同情地叹了口气,“难怪叫天堂菊,您节哀顺变。”
摊主:“…………”
钟豫很没良心地笑出了声。周围已经有许多路人驻足,看戏之心一览无遗。
邱秋回头道:“我们走吧,看看别家。”
“站住!”摊主凶形毕露,墨镜造型颇有魄力,“我家的花,你只看不买?耍我!?”
邱秋:“?”
突然,摊主身后的屋子里蹿出五个黑衣大汉,均和摊主一般高壮,乍一看宛如墨镜黑社会。
围观人群四散开去。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摊主狞笑,“知道老子的靠山是谁吗?是丽雅莎小姐的人!”
邱秋:“!”
邱秋缓缓歪头:“……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你让我想想。”
第99章 我光速失恋了。
丽雅莎小姐的大名震慑了一大片路人, 唯独冲突最中心的两人,反应慢半拍似的,和墨镜摊主对视着。
沉默中, 一分钟过去,
墨镜:“你想起来了吗?”
邱秋:“快了。”
墨镜咬牙:“……你耍我?”
“我真的听过这个名字,而且就在最近,”邱秋苦恼道,“要不然, 您给我一点提示?”
钟豫笑得站不住,后退两步靠住一块广告牌。
小家伙太逗了,长得一副乖样, 却带着点奇妙的嚣张。
是相当的嚣张。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丽雅莎是谁,但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想必是当地的地头蛇类的人物。正常人哪怕读读空气,都不会像这小家伙似的。
他怎么长大的?从小到大没被人揍过吗?
面前的墨镜摊主显然和钟豫想到一块儿去了, 给身后几个一模一样的兄弟们使了个眼色,撸起袖子,凶神恶煞地跨步出了摊子, 将邱秋围了起来。
“别以为你线上登录老子就拿你没办法!”墨镜道, “给老子报上名来, 今晚就飞到你家门口。不报你今天别想下线!嘿嘿,有丽雅莎小姐罩着, 下线区全是我们的人。”
就像登录时需要从“总站”登录一样,如今从伊甸下线也需要去下线区,否则不仅不能保证你的信息安全,还会给王庭的信用系统减分。
王庭的高压统治至今仍像一层阴云笼罩在普通民众的头顶,没有人敢轻视这个信用系统, 指望它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也就没有人敢不拿下线区当回事儿。
见邱秋不出声,墨镜得意起来:“怕了吧?劝你识相。要么老老实实报ID,要么跪下求我。”
听到这里,钟豫笑容淡了些。
“跪得好看点,我们说不定会大发慈悲放过你。嘿嘿嘿——”
众墨镜猥琐地哄笑起来。
邱秋仍然没出声,小小的身体被数名壮汉围着,像吓到失声的小动物被困在了笼子里。
人肉笼子越来越兴奋,你一言我一语,逐渐不堪入耳。
钟豫眉头微蹙,站直身体。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希望闹出什么会被叶文聿他们注意到的事,但现在邱秋的安全最重要。就算身体不会受伤,也不代表他可以看着小家伙被辱骂。
没等他迈出一步,邱秋突然开口。
“我想起来了。”他说,“丽雅莎小姐,想开美食城,但在宣传会上做的鱿鱼炒饭非常难吃的那位。”
众人:“…………”
钟豫脚步僵住。
墨镜几人组脸色极其难看。
摊主额头青筋快要连成渔网状了,他深呼吸几口,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好”字来。
“你小子,真够胆儿。今天老子陪你玩玩,让你长长见识。”摊主咬牙切齿,“以为你真人不在这儿,咱们就拿你没办法?哈哈——”
说着,摊主抄起手边一只花铲,作势要抡过去。
人类的恐惧有时并不需要直接的肉体伤害。尖锐的铁铲刺向眼球,光是这一瞬间的视觉效果,已经足够让大多数普通人惊厥。
钟豫心中一紧,身体已经反射性地冲进了人群。但伸出的手仍然慢了那么一点点,从铲子锐利的边缘掠过,残余一道虚影。
“邱秋!”钟豫眉头一皱,反身挡在邱秋面前,看向他眼睛。
出乎他的意料,少年并没有惊慌失措,甚至没有眨眼。他微微仰头,正要说什么,却被数米外席卷而来的人群噪音吞没了。
“大哥!”
这群人声势浩大,气势汹汹,身后仿佛卷起一阵烟尘。
为首者披着黑斗篷,身材高大,后面的也差不多的打扮,看着比摊主一行还要可疑。
围观群众又自觉往后退了几米。
“大哥!你怎么了!有人找你麻烦!?”黑斗篷真人在场,兜帽下的眼睛发出死亡射线般的光。
“阿猿。”邱秋有些意外地打了个招呼,“你们不是回去了吗?”
黑斗篷立刻满脸堆笑:“有人告诉我们大哥被人找了麻烦,我们不得来撑场子嘛!”
“?”围观群众目瞪口呆。
……大哥叫的是谁啊!?
黑斗篷和善笑完,转头便吼:“找死!”
“阿猿,”邱秋喊了他一声,压低声音问,“你们不是旧党吗……可以白天出来吗?”
“没问题大哥!”阿猿再次变脸,爽朗一笑:“这里可是D区,咱们有啥可怕的。——喂!哪个是领头的,给老子出来——”
摊主一众是吃软怕硬的典型,不然也不会在这偏僻的地方卖花。眼看黑斗篷们人多,当即气势就丢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纯粹是靠着信念强撑着的,他定了定神,再次吼道:“老子是丽雅莎小姐的人!”
黑斗篷乐了:“丽雅莎小姐?谁啊?很牛逼吗?哈哈哈——她都被调查了你们不知道吗——”
“?”摊主愣了。
“就算她还没凉透,有了你们,也快了。”黑斗篷一挥手,“给我上录像,正愁没素材去搞她呢——兄弟们,上!”
街头一片混战。
不知不觉,邱秋和钟豫被挤到了圈外。
“走吧。”邱秋看了钟豫一眼:“礼物还没买呢。”
“……”钟豫心情有点复杂,什么也没问,默默跟上。
他心里有很多想问的,但十几米的距离不够他整理思路,邱秋已经再次蹲到了一个摊子前面。
“尖叫花!”邱秋惊叹。
“什么?”钟豫与他并排,半蹲下来。
“……它长得很像我以前养过的一种花。”邱秋腼腆地笑了笑,抬头问老伯,“这花叫什么?”
卖花老伯长着一张苦兮兮的脸,笑也像哭似的。他慢条斯理道,“叫火吻。”
“哪个吻?”邱秋问。
“呵呵,”老伯一笑,“名字,只是为了叫着方便。小兄弟有喜欢的,不如就叫,自己的。反正火吻,也不知道,是谁取的。”
“嗯……”邱秋应了一声,紧紧盯着花。
三区此刻正是正午,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影子紧紧粘着脚底,几乎不见。
好热啊,钟豫心想。
不知名的燥热感如影随形,手脚怎么放都别扭。
身边的邱秋在强光下成了半透明状。他的耳垂被头发尖扫过,因此而发红。仿佛能看到细小的血管运送着血液。
钟豫喉结动了动,移开视线。
从一年前醒来,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欲望。
飘忽不定的灵魂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微弱的引力源。
我不想一辈子这么孤独——钟豫这样想过很多次,也有足够的勇气去实现。
既然要掌握主动权,那就从今天开始。
“那你自己决定吧。”邱秋付了钱,指了指他精心挑出的一盆花。
“什么?”钟豫回神。
“名字啊。”邱秋说,“老伯叫他火吻,我叫他尖叫花,但现在它是你的花了,所以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钟豫挑了挑眉:“尖叫花是吧?就这个了。毕竟你送的。”
邱秋有些不好意思了,抿了抿嘴道:“把你的地址填上去吧。我问了老伯,这种花不难养,但你还是要记得浇水,定期换营养土。”
钟豫唰唰填上地址。
“另外,它是用来看的哦,不要把它吃掉了。”
“嗯?”钟豫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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