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过之后,帮师尊重铸完肉身,结果师尊直接飞升了,那自己要怎么办?不过现在,南门柳的心情却与从前又有不同,开始心疼师尊没有肉身了。
他能感受到冷、热和温柔的春风,可师尊却不能,这公平吗?
师尊不在意,但他在意。
也许在北江的百闻阁里,他在不管自己能否筑基的情况下,高价买入净灵水时,就隐约有了这种想法,不过是到了现在这种感情才正式破土而出,而且似乎还有铆足了劲节节拔高的趋势。
南门柳不但不觉得害怕,还很新奇。
他长大之后第一次产生这种感情,这让他大仇得报后也不会感到空虚,仿佛自己做的一切都有了原因,是种崭新、有趣的体验。
正在他想入非非时,陈开的回答显得猝不及防:“清都公主府里,就有为师所需的东西。”
“这么巧?”南门柳惊喜道,“这是天意啊。”
“非也。”
陈开叹了口气。
南门柳这才想起来,师尊就是天道。
“难道师尊不想要肉身?”南门柳迷惑了。
“不是想与不想的关系,”陈开解释道,“是为师若要成佛,重塑肉身是必须的,所以才要经这一劫。”
南门柳更茫然了:“这是一劫?”
这不是件好事吗?
陈开忽然说起了不相关的事:“你应该知道,佛修也分很多修行方式,举最简单的五乘为例,就有人乘、天乘、声闻乘、缘觉乘和菩萨乘,为师师传地藏王菩萨,本应遵循这一过程,修菩萨乘。”
南门柳轻轻歪了一下头,仍不知这和肉身有什么关系。
陈开继续不紧不慢地解释:“按理来说,修者依照顺序次第修行才能修成大道,即使不把五乘全部修完,至少也要有一门蹊径,但为师却直接修成了佛乘,而且完全不是这样修炼的,比如人乘中的杀戒,为师就破过数次。”
南门柳:“……”
确实!
“但是……”他弱弱地说,“师尊是惩恶扬善,算不得破戒吧?”
“破戒就是破戒,没有借口,”陈开坦然道,“还有,不止如此,人乘不许饮酒,为师也曾屡次破戒,天乘要求戒嗔,为师从未履行,声闻乘要受教,为师没有听过课,缘觉乘要辟道,为师也不曾顿悟,至于菩萨乘说的六渡,为师更是从未实践过,渡你是第一次渡人。”
南门柳:“……………………”
哈?
那……
为什么……
能这么坦然地说出这些话来……啊?
不会吧不会吧?这也可以修成正果?讲不讲道理?
什么都没学过没做过就成佛了,说你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吧?
“那、”南门柳结巴道,“那师尊是怎么成佛的呢?”
这难道不是个假和尚?!
陈开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所以,到了清都公主府之后要做的事,为师都教不了你,需要靠你自己去悟。”
南门柳:如果不停顿那一下,也许不会显得那么可疑……
陈开似乎没有直说,又似乎直说了,反正从南门柳的角度来看,这段话讲得实在是有点绕,导致他思考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师尊,”南门柳大着胆子问,“莫非,公主府的这桩案子,是你也无法判断对错的事吗?”
陈开赞道:“你很聪明。”
南门柳:……我也是被逼的!
他分析了半天,终于明白,陈开所说的“劫”,其实是指陈开教不了他,所以遇到了困难。
也就是说,这个任务是一次测试,没有标准答案,全靠他自己判断,陈开随心判卷。
“师尊放心,”于是南门柳自信满满地说,“我一定会完美解决这桩案子,让师尊满意,还会帮师尊顺利取到重塑肉|身的材料!”
陈开陷入沉默,不知道该不该打击他。
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象不到天家的险恶。
南门柳也算是世家子弟,经历了生死存亡的危机,见识过人心丑恶,但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过去,就让他恨之入骨,怨至入魔,那他若亲手解决这桩血淋淋的案子,岂不是必入魔无疑了?
“柳儿,”思考再三,陈开最终还是多劝了他一句,“你要小心,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这对你的修行而言是很危险的。”
“徒儿知道,”南门柳粲然一笑,比春风温柔,“师尊,徒儿不是那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
萧知黑化进度条:100%。
透剧,萧知从一开始就不是好人,他是个复杂的坏人,穿越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违|规泡妹,所以才会被陈开砍号(开玩笑),除此之外其实没别的大问题。
陈开:我讨厌好色之徒。
南门柳黑化进度100%。
陈开:?
(其实现在小柳已经在撒谎了
)
第25章 真相
景平的夜比凉州要来得更早,天色昏黑时,御剑缓慢的南门柳才赶到半路,不得不停下找客栈歇息。
陈开无需休息,所以等到小徒弟睡熟后,摸了摸他的头,在他枕边留下一纸守护符咒,就只身飘进了景平。
多少年没回到这里了?
虽然这是陈开出生的地方,但他无意计数,因为陈国内乱刚刚爆发时,他就被师父捡走,带去了景平与北江之间的一处山脉修行,所以对景平也没有思乡之情。
在深山中,陈开杀了无数盘踞山道、杀人越货的魔兽,导致山谷中聚集瘴气和恶鬼,后来成了南门柳修炼的道场,如今则换成了萧知去碰运气,说起来也是因缘际会,妙不可言。
后来陈开的师父让他下山,去仙界找位禅师,来这个山谷超度魔气,陈开倒是顺路来了一次景平,但那时景平不似其他地方,已经是现在这样的一派安宁繁荣,所以陈开没有停留就离开了。
如今景平表面的安宁之下,暗涌着血腥污秽,就像这整个浊世,暗无天日,陈开想到当年的自己,最终还是不忍心让小徒弟接触这些,决定亲自再去一趟。
·
年仅十四的陈开爱憎分明。
他拿着一把刀,往仙界一路走,一路杀,把一切不平事管了个遍,凡是看不顺眼的,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帝王仙者,统统叫他人头落地。
从那之后,战乱百年的人间终于安定了下来,但他却再没有回来看过。
·
赵国的皇宫里,“滴答滴答”的声音回荡在御花园中。
皇帝沈澜坐在廊下,手持檀木和刻刀,背靠一颗芭蕉树,正在低头削着佛像,每一刀削下去时,都像削着真正的人体一样,会莫名削出一道鲜血,滴入他面前的血池。
那佛像的容貌酷似陈开,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削到脸的时候,沈澜忽然动作一顿,抬头喝道:“谁?!”
陈开没有回答他,而是化作一个微弱的光点,悄然飘进他背后的大殿,拿出了一只乾坤袋。
殿内一片漆黑,但陈开没有在意,抬手将里面的东西全都装进袋子里,就无声地离开了皇宫。
沈澜似有预感,警觉地起身,扔下手中木偶,缓缓走向大殿,鼓起勇气猛得一推大门,月光的清辉洒向殿内,里面已赫然空无一物!
“他来了……他来了!”
皇帝跌坐在地,状若癫狂地从喃喃自语到放声高呼。
“佛爷显灵了!”
御花园中随侍着三名妃子,带着三个少年皇子,闻声连忙对视一眼,喜出望外,六人一同起身,跑到沈澜身后,却不扶他,而是跟着跪下。
“朕就知道,朕的心血不会白费,”沈澜跪趴着转了个身,面向门外,边拜边说,“佛爷在上,受小人一拜!”
妃子与皇子们也膝行到他身后,调转了方向,跟着他一起磕头,周围的侍卫、宫女、太监更是“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快去请清都公主!”沈澜推了一把身边的小宫女。
陈开已飘出宫门,回了小徒弟栖身的客栈。
夜尤其静。
陈开在飞进房间之前,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血腥味,但进屋后又没有看出什么变化。
唯一与他出门前不同的是,那时南门柳刚刚睡下,还是仰卧的,现在则改成了侧躺在床上,睡颜仍然安静可爱,只是头发有些散乱,眉头微蹙,双手抓着被子的一角,透露出了一丝不安。
陈开又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手指才稍稍松开一些。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段时间,陈开捋顺完他的长发,顺手又摸向他锁骨处的亵衣衣襟内侧,取出了小徒弟的乾坤袋。
这只乾坤袋藏得很隐蔽,仅在两根丝线中间,一般人是找不出来的,陈开在送给他衣服时告诉他,他可以把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比在衣袖里要安全很多,他便照做了,将他娘亲从前给他绣的小袋子放在这。
陈开拿起这只袋子,放在鼻尖嗅了嗅。
魂体闻不到确切的味道,只能感知,但陈开的感觉比普通魂魄明锐得多,能肯定这袋子里不仅没有血腥味,反而还沾染了小徒弟身上那股淡淡香气,柔软而清新。
忽然,身后的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
即使是春风,在日出前夕的夜里还是有些凉的。陈开起身去关窗,返回床边时,已经将他从赵国皇宫里拿出来的东西放进了乾坤袋里,然后又把袋子放回了小徒弟的衣襟内。
接下来他坐在桌子前,专心地画了很多张符纸,直到天亮。
晨光照耀进来时,床上的小鼓包动了一下,翻了个身,又过一会才软软地坐了起来。
“师尊……”南门柳吐字时有些拉长音。
“醒了就起来吧,”陈开压好符纸,“为师有事要同你说。”
“嗯?”
南门柳揉了揉眼睛,很快穿好衣服,但清晨有些冷,他还是坐在被窝里。
陈开走到他身边,坐在床畔,帮他扯了扯被子,仍旧让他盖着,他就干脆抱起膝盖靠坐在床头。
“你要去清都公主府了,为师需要把这桩案子相关的事先告诉你,”陈开捻起他的一缕头发,随意在指尖捻着,说道,“还要从为师的师父开始讲起。”
小徒弟睁大了眼睛。
陈开是陈国的皇子。陈国分裂后,他明明有能力,却没有子承父业一统人间,反而大义灭亲,杀了十余个挑起战争的当权者,随后又甩手去了仙界修佛飞升,这段故事,许多人都知道,南门柳也听说过,但师尊的师尊,他是一无所知的。
陈开在人间的传说,会在人间、幽冥和仙界三界流传,但到了仙界之后的传说,就都留在了仙界。
人间和仙界之间隔着一条冥河,两边向来不怎么接触。冥河里尚且偶尔有鬼魂去人间托梦,仙界的修者却多半连句话都懒得同凡人讲。
“师尊的师尊,也是位大师吗?”南门柳问,歪头枕在膝盖上。
陈开抬手撩起他压乱的头发。
他似乎很看不惯南门柳弄乱又黑又直的长发,每次看到都要出手梳理一下。
“这个不是,”陈开摸着小徒弟的头说,“现在要说的,是个穿越者。”
南门柳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他名叫顾临,是个少言寡语的剑修,外表很美,看上去仙风道骨、正气凛然,”陈开道,“为师在出家之前,曾心悦于他。”
“……”
南门柳呆住了一瞬,很快就垂下眼眸,眨了眨眼,又抬眼紧盯着陈开,表情有些放空,看不出在想什么。
陈开提到这个人和自己对他的感情时,都那么泰然自若,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但实际上他们的交清绝非是这样清淡如水的。
陈开天生沉着懂事,但在内乱时还太小,差点被兄弟姊妹继母家仆等至亲之人害死,四处逃窜时被顾临捡回带到十四岁,隐居山林中,与野兽一起放养长大,逐渐变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所以他对顾临既有孺慕之情,又有少年人初慕少艾时的冲动。
人常说,和什么样的人相处久了,连性格也会变成什么样子,但陈开却完全相反。
顾临让他下山试剑,去仙界请禅师清除山间的魔气,他就意气风发地顺手平了天下。
“陈开”这个名字因此在整个人间都被传得沸沸扬扬。大臣用他劝谏君王,父母用他吓唬小孩,是以顾临对他非常不满,忍不住下山一路追到了人间极东边的清都郡,与他大吵了一架,说他“有了点功夫就得意洋洋,忘了下山时的初衷,连嫡亲的兄弟姊妹都能照杀不误,毫不手软,枉为人子”。
“他怎么能这样说你!”
听到这里,南门柳跪坐起来,愤怒地指责顾临,再不管他是不是师尊的师尊了。
陈开淡然地说:“为师也是这么想的。”
十四岁的陈开不服气,第一次顶撞顾临,说他“听风就是雨”,气得顾临拂袖离去,但是不过片刻,陈开就后悔不跌,在顾临的房门前转圈,敲门,想跟顾临解释,可顾临却怎么都不肯开门,待他等不及了,强行破门而入,才发现顾临已经不知去向,只在屋里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写着给天音寺的“雪寂禅师”。
陈开等了几日,确定等不到顾临,就拿起信,提刀淌过冥河,先去了仙界。
递上信后,雪寂禅师却说:“你师父已经走了,他在信中说,将你托付给贫僧。”
就这么被抛弃了。
少年陈开很是迷茫。
雪寂禅师将信递给他,叹了口气:“他说你有修成大道的能力,但戾气太重,他不敢也不能再继续教导你,你也不要想去找他了。”
陈开接过这封信后,木然地看了一遍,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这信中所写,恐怕已经比师父这些年同我说过的话还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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