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柳僵硬了一下,低声问:“我做了什么?”
廉悉摇头:“你何苦对沈澜一家赶尽杀绝呢?最小的皇子才十一岁,我听说的时候,已来不及阻拦你了,他还是个孩子啊!”
南门柳见状,不动声色地挪开本想扶住他的双手,好好的心情瞬间蒸发殆尽。他原本有许多事想同廉悉说一说,就算不提他入宫那夜的惊心动魄,至少也能讲一讲羽林卫逼宫时他一剑将宫墙斩成断壁残垣,手持神剑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心境,还有之后一跃迈入心动期的修为,却没想到,最终只能是转身冷笑一声,道:“他还是个孩子,所以千万不能放过。廉大人,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廉悉半晌无语,最终只瞥了一眼他那张小桌上的沙盘,说:“看来柳儿心中自有打算。”
南门柳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廉悉才问:“柳儿,薛杰究竟死了没有?”
南门柳坐回原位,左手手掌指着门口:“这桩案子已经挪到了我手中,廉大人一路走来身体已有不适,不劳费心了。”
·
廉悉走出暖阁,一时有些迷茫,不知该去哪里。
“廉大人,”对面走廊上站着一个高挑的侠客,右手持一杆青笛,笛子拨开身旁的芭蕉叶,冲他挑了挑,送来一句,“好久不见。”
廉悉疑惑地走过去:“不止阁下是……”
按理来说,此人这样的相貌,他若见过绝不可能会忘,何况他也觉眼熟得很……
“佛、佛爷?!”他连忙弯腰叩拜,“您、铸体了?”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个打扮!
“不必行此大礼。”陈开左手拨着一小串念珠,坦然道,“是的,如你所见,贫僧……我,已经铸体,如今这副模样,其实早已不是天道了,而且目前修佛无门,暂时改修了妖道,受不得你拜。”
廉悉大吃一惊,扭头看向暖阁的门。
“嘘——”陈开将青笛树在唇前,认真地说,“我还没有告诉他。”
看着他这张惊艳绝伦的脸,廉悉下意识就点了头。
“而且赵国现在还乱着,需要你主持大局,应该是我拜你才对,”陈开又转了转手中的笛子,抬头看着月亮,“再过两日,我们就要启程去北原,后续那边人手的调度都要靠你安排。”
他还俗之后,似乎连动作也变得不那么像和尚了,背靠在廊柱上,狭长深邃的双眼中乘着月光,简直像是一双白瞳,但他微微转头,看向廉悉时,双眼又是漆黑的,仿佛镜子般清晰地映照着世间万物。
“什么?不……”
廉悉回过神来,刚要开口,就被他晃了晃笛子打断。
“我知道你不支持他动兵,廉悉,”陈开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你治下的太平,也是当年我杀出来的?你敢说北原就没有赵国皇宫的龌龊吗?西南呢?西北呢?人间四分久矣,也是时候换一换血了。”
他用笛子轻敲廉悉的肩膀。
“好好想一想,”陈开与他擦肩而过,往暖阁走去,“有我跟着,他不会在我面前杀人,我们轻松松松,兵不血刃,一起收拾出来一个崭新的人间,不好吗?”
廉悉哑口无言。
陈开关上了暖阁的门,廉悉独自走到他刚才站着的地方,也抬头看向月亮。
空气是潮湿的,廊柱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水汽,他忽然想到,这位佛爷,居然也曾为谁风露立中宵吗?
·
暖阁内,陈开一进来,就见南门柳在屋里走来走去。
“师尊……”
他看见陈开,欲言又止,右手在空空的剑鞘上握了两次,想问“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又想问“廉悉和你说了什么呢”,最后却改成了一句小心翼翼的:“十一岁,应该还是个孩子吧?”
“你想说沈璁吗,”陈开坐在沙盘前,随口道,“沈澜最小的儿子,把自己的伴读做成人偶削断四肢的那个?”
南门柳点头,不错眼珠儿的盯着他。
“还是个孩子,”陈开拨倒了两枚小旗,说,“很容易受别人影响,本性是善是恶,难以辨别。”
南门柳僵硬地看着倒掉的旗帜。
“不过你也还是个孩子,”陈开话锋一转,指着小旗说,“倒也不必将这些是挂在心上,看见这个了吗?”
南门柳:“……看见了。”
他心中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喜的是师尊似乎猜到了但也没有怪他,他也没有很让师尊失望,悲的是师尊居然把他也当成个孩子,这怎么行?????
“这是你北上的最大阻力。”陈开道,“知道是谁吗?”
南门柳只能猜到一个:“飞鸿踏雪阁的阁主,岑绮思?”
北原如今已经不是国家,只有一堆堆的游牧部落,一入冬就忍饥挨饿,人才和物资都缺得厉害,都希望能有一个领头人站出来赶紧一统雪原,好组织大家南下抢劫,但又因为畏惧天道,谁也不敢出头,唯一一个规模较大的势力,就是仙门飞鸿踏雪阁,可阁主岑绮思还主张消极避世,反正他们只收辟谷期的仙者,不需粮食。
这种情况下,他若代表赵国北上,开通互市,完全可以不战而胜,所以廉悉反对,只是因为怕岑绮思不服,引起争端。
“错。”陈开却道,“这两个人是洛茵茵和萧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南门柳:“!”
过个生日,忘了自己就要开学了!!!
……
此时,带着萧聆北上的洛茵茵:“阿嚏!”
作者有话要说: (
陈开(天道):我说了,不许打。
众人(怂怂):好的,不打。
陈开(天道):徒儿,去打吧,他们都不敢打了。
众人(握拳):我@#¥%!&*……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黄景仁。我感觉这后半句很浪漫,其实我觉得陈开为我柳儿做的一切都很浪漫,但是他自己不觉得,以后柳憋急了大概会哭哭吧(这不是更好吗(?
)
第31章 骗人
洛茵茵在人间没什么人脉,得知景平事变的时候,廉悉的勤王军都到京城了。
宫中的消息倒是没传出来,但是她知道,时间这么巧,必然是和清都公主有关。
南门柳拿着灵通书院的信物,居然去帮公主夺权,简直不可思议,他还想不想入学了?!
萧聆因此冷笑了一路。
“我早就看出那小子不是块好料,第一次见面就给我使绊子,结果你居然趁我伤着,敢把院里的信物给他!”
他现在也不保持惜字如金的风格了,不顾自己还有伤在身,只能坐在轿子上,仍然不停说着南门柳的坏话。
“凡人就是眼界太窄,小家子气,稍微有点底钱就想着称王称帝,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蝼蚁之辈上赶着找死……”
“你够了吧!”
洛茵茵不耐烦。
“还不确定怎么回事呢。”
她原本对萧聆是有好感的,毕竟相处太久,就算对方是只猪也不舍得宰了,更何况还是个眉清目秀的猪,但是现在却只觉得他恶心透顶。
“你还替那小子说话?”
萧聆感到不可置信。
“你别忘了,谁才是你师兄?那个出身乡野的土鳖连入学考试都没过呢,就算能入院也肯定会被开除!”
“什么乡野出身,说得这么难听……”洛茵茵再也受不了了,不客气道,“人家好歹是南门家的小公子,往上数几辈人,比你萧家还厉害多呢!”
她没好气地摔轿帘出去了。
萧聆怒吼:“你敢拿他跟我萧家比?”
“我懒得跟你讲话。”
洛茵茵心里也烦,既对半路丢了的萧知感到愧疚,又担心回仙界后先生怪她识人不清,下轿子骑马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轿子后不远处,萧知刚从怨灵弥漫的山谷中出来,已经偷偷摸摸跟上了他们。
·
另一边,陈开也帮小徒弟想好了应对策略。
“西北不周山荒无人烟,我们只需要向雪原借道拿下云梦泽以北的陈国即可,然后从飞鸿踏雪阁涉冥河入仙界。”
他在沙盘上画了一条线。
“这里离灵通书院最近,比走清都还要快,而且能顺路把幽冥收下。”
顺路把冥界收下……
这种话,恐怕也就他敢说了吧。
“那西南怎么办?”南门柳问。
“让别人去收。”陈开道,“几个比赵还弱的小国结盟而已,底下人若连这都拿不下,你还怎么安心去仙界?”
南门柳:“……师尊说得有道理。”
一旁默不作声的清都公主悄悄叹气。
这对师徒真是太令人无语了。
陈开抬头看了她一眼:“皇姐,你怎么看?”
清都公主:“……佛爷说得是。”
“你也不必这样叫我,”陈开客气地说,“直接叫陈开吧。”
清都公主:“……不敢不敢。”
“你我之间有什么敢不敢的?”
陈开那双如镜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她。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我也可以直接叫你陈弋。”
公主愣了一下。
幼时,她也曾与陈开亲如真正的姐弟,可惜终究还是如人所说,反目成仇,定要拼个你死我活,陈开留她一命,她已经很吃惊了,毕竟若是换了她,她是不会留下陈开的。
后来听闻陈开修佛之后,她还想过,如果一开始这个弟弟就走上无为之道,不阻拦她继承父皇遗志,那她应该已经平了天下。
可惜没有如果,只有如今的结果:人人都记得陈开的名字,却没有人记得陈弋是谁。
封她一个公主,也是因为她是陈开的妹妹。
“陈开,”陈弋感慨道,心想,能与这个把持天道的弟弟拉近关系其实也好,“犹记得小时候我还嫌你名字生硬,只叫你小不点来着。”
“陈弋,”陈开微微一笑,“这次北上你的任务艰巨,以后我还要带徒儿去仙界,人间也要都靠你和廉悉帮忙看顾了。”
陈弋:“……”
原来是到了利用她的时候,呵呵。
不该指望什么亲情的。
南门柳见她脸色不好,小声问:“师尊,这样真的可靠吗?”
不会被背刺吧!
“放心,称霸天下是皇姐的理想,”陈开自信道,“我替她实现了,她也很开心。”
陈弋:“…………………”
你开心就好: )。
“这样一来,就剩下一个问题了,”陈开继续对小徒弟道,“你需抓紧结丹。”
小徒弟在平定京都内乱时,在他的引导下学会了新的招式,“人剑合一”,所以突破了心动期。
心动期在仙界貌似不足一提,但在人间已经是顶尖高手了,比如薛杰,就一辈子都没能达到心动期的水平。
而且小徒弟的实力扎实,是用灵魄筑的基,还有化灵石辅助,就算心有魔气都无所畏惧,如果正面过招的话,在辟谷期就能越级打败萧聆了,所以现在他基本能傲视人间金丹期以下的任何修士。
可不巧的是,云梦泽以北的陈国,君主就是金丹期,而飞鸿踏雪阁的阁主岑绮思,也是金丹期。
还好这二人各有各自的缺点。
“岑绮思避世是有原因的——她是妖修,本体是树,秘密养在雪阁里,只要让陈弋画出她这棵病梅即可,”陈开为小徒弟介绍道,“而陈国的君主陈式是我皇兄,就更好对付了,也让陈弋去就可以。”
陈弋:“……………………………………”
南门柳嘟哝着:“这好像用不到我啊?”
“你先上去练手,”陈开坦然道,“等陈式被激怒了,再让陈弋去和他生死对决。”
南门柳回头看了一眼陈弋,只见她捏着铁笔的手都握成拳头了,手背上青筋凸起。
“……公主会这么听话吗?”
当初陈弋立下誓言,“永不挑起纷争”,是以她的峥嵘妙笔为担保,向陈开承诺的,现在陈开若解了她这诅咒,她不帮陈开去打陈式,而是反水怎么办?
“会。”陈弋眼神晦暗不定,肯定道,“我与陈式必有一战。”
南门柳狐疑地问:“为什么?你们什么过节?”
“他想要这天下,我也想要,”陈弋道,“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过节。”
南门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很欣赏清都公主的野心。
即使他也曾说过“我要这天下”,但这却不是他的真心话,他只是太想从师尊那里讨要些什么,所以随口说出来的,而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却是怎么都无法宣之于口。
那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南门柳自己都不敢去多想。
过完这个生辰,他心中某些东西已逐渐具象化。
“徒儿,”陈开的声音将他硬生生拽回了现实,“过来,为师带你再进一层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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