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岑星的声音,陆明燊有一刻恢复冷静,身边一片狼藉,手边已经没有能扔出去的东西,他是故意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眼下的模样。
窗外只有路灯惨淡的白光,陆明燊在二楼看到岑星步出别墅大门,自嘲般笑了笑:最终所有人都会离开,连狗都不能忍受他,何况人。
接到岑星的电话时,江望潮正打算小睡片刻,看到来电人的名字立刻接起:“怎么了?”
……
凌晨四点,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夜没合眼的陆明燊听到手机震动,本不想理会,可来电的人极为执着。他漠然扫过屏幕,拿起手机,声音无悲无喜:“什么事?”
“我找到小金了,在回来路上。”岑星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却有种感染人的力量,像天空中的启明星,是陆明燊眼前黯淡中唯一的光,他继续道:“大约还有十分钟到,在那之前,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深呼一口气,陆明燊闭上眼,咽了好几口水,沙哑道:“可以。”
“我还没说呢。”岑星在的地方有点吵,陆明燊依旧能听到他的轻笑,清脆悦耳:“这边可是有证人,你别想耍赖。”
三更半夜,谁跟他在一起?陆明燊刚升起的心,蒙上一层阴霾。
仅过去五分钟,在别墅门前的陆明燊屏住呼吸,街角出现的车灯照亮空荡荡的道路,是一辆他再熟悉不过的卡车。
开车的是个不认识的青年,岑星抱着小金坐在副驾驶,陆明燊看见他脸上明媚的笑,像朝阳已提早升起。
“可能你猜到,我不仅带了小金回来。”卡车停在别墅门口,岑星从车上跳下,将摇尾巴的小金小心抱到陆明燊怀里,转头打开车后门,目光炯炯看向他:“还有个很挂念你的朋友。”
马蹄声像踏在他心上,陆明燊胸膛剧烈起伏,岑星从车上牵下一匹鹅黄色的高头大马,一刹那,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在超影的栅栏找到和他依偎在一起的小金。”超影是陆明燊的爱马之一,岑星看到那人眼里的光,吸了吸鼻子,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你也想念他,是不是?”
超影对陌生人凶悍难驯,唯独见到主人时,竟像个半吨重的孩子,低下马头轻蹭陆明燊的手。
岑星此刻无比确定,陆明燊想回赛场,只有马术骑手才明白,马耳之间的风景,像大海呼唤鲸鱼破浪乘风,是一种刻在灵魂里的悸动。
轻柔摸过马额,陆明燊心中波涛汹涌,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方嘶哑问:“怎会想到去那里找?”
“听芳姨说,你以前每周会带小金一起去马场。”岑星在他身边蹲下,手搭在轮椅扶手上,仰起头看他,眼神亮晶晶:“她说平时小金很乖、很聪明,不会乱跑,我猜他可能是想去看好朋友。”抿嘴笑了笑,岑星摸摸挨在他脚边的小金,补充道:“刚好江医生在马场值班,我请他帮忙检查小金和超影的身体状况,顺便开车载他们过来。”
方记起另一个人,陆明燊侧过头看向从车上下来的青年,原来他就是江望潮。
察觉到两人之间特殊的氛围,江望潮不想当电灯泡,拘谨站在车边,礼貌道:“陆先生你好。”
陆明燊颔首示意,开口道:“芳姨,不要怠慢江先生。”
让芳姨接待江望潮,前院只剩陆明燊和岑星两人,天边微微发亮,黑夜过去,黎明来临。
“你的脸,”陆明燊这才看清,岑星原本白皙光滑的脸,现时尘埃混着汗水,留下几道淡灰印子,像只花脸猫;他的黑短发沾着干草,外套扯脱线,鞋子边上还有没刮去的泥。陆明燊抬起手,后知后觉怕手上的水泡会弄疼他,硬生生放下,改递上纸巾,沉声问:“他不听话?”
他了解自己的马,这时在他面前装作一无所知、用额头蹭他撒娇的超影,对初次见面的人,有多不友好。
注意到他的动作,岑星不动声色接过递来的纸巾,半开玩笑答:“可能跟了主人的性格。”
这匹纯血马在他试图接近时,先想咬他,然后刨蹄子、撂蹶子……真跟陆明燊的性格一模一样,幸好他早有准备,半哄半骗,才将超影带上车。
“谢谢,”陆明燊别过头:“你该进去休息,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还没说具体是什么事呢。”岑星站起身,望向前不久才暴躁踢人,现在在草地打滚、优哉游哉嚼青草的超影,笑道:“刚江医生跟我说,超影有点抑郁,我猜他是看到主人和好朋友高兴,比药有用。”
陆明燊默不作声,听他继续说:“我明天参加运动员资格考核,等我以后正式比赛,你可以来看吗?”
“你不用马上答,我相信堂堂陆总,答应的事不会反悔。”岑星眼中闪烁自信的光,笑吟吟道:“还有一个多月。”太阳在他背后缓缓升起,万物镀上一层金光,令人有种错觉,眼前的人和朝阳一样温暖。
岑星坚持要回马场照顾完两匹马再回家休息,陆明燊让人送他和江望潮回去后,独自坐在后花园,看超影和小金在草地上互相追逐。
陆明燊脑海中不停盘旋一句话,是岑星临走前,蹲在他身边,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现在你相信、我是真想跟你做朋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岑星:朋友卡X2
陆明燊:(╯‵□′)╯︵┻━┻
第11章
因为一夜没睡,岑星比往常晚了半小时到马场,遛完马就困得回去补眠。当他下午返回马场,发现停车场停了好几辆豪车,其中有辆红色兰博基尼分外眼熟。
起初他没放在心上,训练结束去找江望潮商量验马的事,听好友道:“外面那些车,属于刚从国外训练回来的几个省队选手。”
当他们经过一个马栏,几个看上去是骑手的人围在一起,小声说大声笑,看到岑星,心照不宣互相交换个眼神,大声嚷:“听说陆家打算卖掉马场,已经转让一部分给闫家试水。”见两人不理会,其中一人装作优哉游哉走到他们身边,阴阳怪气道:“这里到底是马场还是会所,我们辛辛苦苦比赛,有人呢,早上迟到、中午偷懒。眼红孟谦人好又有能力呗,就会靠老公欺负人,自己是坨烂泥。”
他们没少听孟谦说,岑星在孟家总颐指气使,这回有机会,一个圈子当然得替孟谦出头。
江望潮握紧手,一步挡在岑星身旁,气不过道:“姓戴的你在说自己嘛,你就是烂泥没错。”
那个骑手脸色一变,一把推开他,眼看要上拳头,身后响起一阵看戏的哄笑。
岑星扶住江望潮,直截了当问:“戴先生是吗?”
“省队选手,”特意在“省队”两字上加重,戴雄昂起下巴,倨傲道:“省联赛第五名。”
他们看不顺眼岑星还有一个原因,早前陆明燊常年占据马术骑手积分榜榜首,那人发生意外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窃喜。但他们仍没胆子去挑衅陆明燊,在这堆人眼里,岑星就是个依附陆家的废物,谁都能踩上一脚。
“好,戴先生,你看到那边的监控了吗?”岑星指向屋檐下的摄像头,冷静道:“再碰江兽医一下,我会作证你人身骚扰他,希望第五名的奖金足够你请律师打个三五年官司。反正你知道我老公有钱,慢慢耗。”
戴雄一愣,拳还没捏紧,后面有人撞了撞他的胳膊,瞬间,他余光瞄到岑星身后走来的人,硬生生忍住,皮笑肉不笑道:“开个玩笑嘛,你问江兽医就知道,我们认识的。”
“你们在做什么?”岑星狐疑转过身,一位他不认识的女士走近,约莫三四十岁、气质优雅,对方主动上前向他伸出手:“岑先生你好,我是新来的经理苏菁,以后请你多关照。”
“苏经理你好,”戴雄抢先答:“我和岑先生在交流马术经验。”
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岑星附和:“没错,我们刚说到马术精神,有的人只会骑马,内里是个草包,和猴子有什么不同?”
“确实。骑手们多交流是好事,否则我作为经理,有责任维护马场秩序。”苏菁假装没察觉戴雄面色铁青,温和道:“对了,上午马场来了一匹新马,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岑星不知道,苏菁虽不是什么大家族的人,然而在马术界人脉不一般,也就只有陆家和闫家合作能请得来她坐镇。几个省队骑手脸上嗤笑的表情僵住,恨得牙痒痒,他们挖空心思巴结的人,居然主动对岑星抛出橄榄枝。
谢过苏菁帮两人解围,岑星和江望潮走远,悄声道:“我觉得有点不对。”他对上好友询问的眼神,疑惑道:“可能我多心,在外面看到孟谦的车子,他人一直没出现,不太像他的风格。”
先前孟谦连续挑衅他两次,今天这么好时机,岑星不认为他会安分,仅缩在背后兴风作浪。
“听说苏经理将他安排到A区训练场,离这十分钟车程。”江望潮想了想,委婉提醒:“还有几天就是新赛季,你也该排日程,争取多参加比赛加积分。”
“不用担心。”岑星轻松笑了笑,孟谦的反常让他多了个心思,斟酌片刻,低声对江望潮道:“有件事想拜托你,今晚……”
下午陆明燊没给他发任何信息,岑星以为他在休息,直到晚饭后,芳姨突然来电话,邀请他到陆家别墅。
这次见面的地点不在饭厅,而在岑星没去过的二层半开放阳台,透明玻璃房顶,抬头便是群星闪烁的夜空。
听到脚步声,陆明燊侧过头,心中一颤,向他走来的青年眉眼弯弯,容光焕发,宛如月下绽放的紫茉莉。
“昨晚你没有吃甜点。”陆明燊生硬开口,明明昨晚看过他那个样子,为什么岑星眼中没有半点害怕或不悦?他手上缠着绷带,看到身边的小金闪电般扑到岑星怀里,样子像把那人当成第二个主人,唇角颤了颤,道:“这是我的谢礼。”
好烂的借口,岑星尽管心里这么想,到底没有拆穿他,大喇喇在他身旁坐下:“那我就不客气啦。”
陆明燊还是那副仿佛面瘫的表情,温柔的月光打在他的侧脸,让他深邃的轮廓柔和了几分,淡化平日的孤冷。
桌上几乎全是岑星爱吃的点心,绵软的蛋糕入口即化,搭配馥郁的新鲜水果,犹如幸福在舌尖回旋。他舀起一勺布丁送入嘴中,眯起眼舔了舔嘴唇,心快被这神仙美味融化,没注意对面人的眼神。
盯住他唇瓣上沾的奶油,陆明燊仿佛被猫尾巴在心上一挠,差点走神,表面依旧镇定道:“你今天在马场说不定已听说,马场新合伙人是闫家。”
这三成股份本在他母亲手上,但经过上次在陆家的冲突、以及母亲暗地对岑星做的事,让陆明燊当机立断,说服父亲迫使她私下出让,这是作为儿子留给她的体面。
吃下一勺果冻,岑星无意识伸出小巧鲜红的舌尖舔了舔银勺,像只贪吃的小猫,漫不经心道:“难怪我今天在马场,听说有新合伙人,还来了新经理,有些人就爱捕风捉影。”
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流言,陆明燊面无表情问:“你为什么不问我?”
“这点小事哪用打扰你,况且我知道他们说的是假的。”岑星抿了一口香槟,酒液沾在粉嫩唇瓣上,如同熟透待采摘的樱桃:“我有自己的判断力,别小看我。”
纵使他确实有点烦那些人,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叫,他自己会找到办法,让这些人闭嘴,不用靠陆明燊。
他说这话时,月光照在他脸上,湿漉漉的双眼纯粹得像森林深处的小鹿,直击人心底。
莫名觉得他提到的“打扰”刺耳,陆明燊扶手上的指尖动了动,淡淡问:“为什么认为他们说的是假的?”
“我看过你以前的采访。”陈星擦干净嘴唇,坦诚对上陆明燊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知道你从参加职业比赛起,就逐步筹划在华国推广马术运动。那么,在华国,一项运动的发展有两条路可行,要么举国体制,要么运动员职业化。”
轻咳一声,他认真分析:“先说举国体制,马术运动在国内缺乏基础,前期投入巨大,出成绩慢,很难争取到全面支持。至于市场调控,则需要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去支撑,包括从马匹养护到形成品牌输出,和闫家合作,应该是你计划中的一步。你觉得我有没有理解错的地方?”
听完他的见解,陆明燊一言不发,内心却早掀起波澜。起初他以为,岑星不仅马术精湛、有能力筹划团队已经够难得,没想到,他会通过以往采访,推测出计划雏形,这样优秀的人怎么可能是外界传闻的“扶不起来”。
“你在发呆吗?”岑星等了半天,见陆明燊不说话,努了努嘴:“那我不说了。”
“我在听。”陆明燊看到他撇下的嘴角,不知为何心痒不已,定了定神,答道:“你认为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陆明燊在寻求他的意见?
意识到这点,岑星转过身,正面面向他,乌黑的眼眸水光潋滟,似倒映着银河,专注道:“我认为首先应该着手马匹的检疫及培育……”
很难相信他是即场说出这么完善的计划,陆明燊注视着眼前人,岑星每每说起爱马和骑术,总是神采飞扬,整个人像在发光。
一个全身心投入梦想,并为之奋斗的人,才能时刻活力充沛、对身边一切热情洋溢。
陆明燊凝视岑星熠熠生辉的眼眸,恍然大悟,面前的人哪怕不遇到自己,始终会吸引到欣赏他、真心帮助他的人。
“……到那个时候,我认为我们会孕育出赋予华国独特民族底蕴的马术精神。”以这句作为结尾,岑星一口气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想要和西方育马体系和竞技系统抗衡,经济利益和文化内涵缺一不可,你全考虑到。”陆明燊不由再一次审视眼前的青年,他明白为什么孟谦要用尽办法诋毁岑星,钻石和砂砾,本就不能放在一起对比。
“谢谢。”欣然接受赞赏,岑星同样讶异,他曾有和陆明燊相同的想法,听那人蓦然问:“你后天休息对吗?”
不明所以点了点头,下一秒,他听陆明燊道:“明晚你住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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