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并无太多东西可以作为感谢。”她这般道,稍作思索最终颔首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交给他,“就先以此物作为凭证吧。”
“日后若得机会, 必将重谢。”
“大人客气了。”那人见状连忙摇摇头, 说什么都不收,“四公主殿下曾对小人有知遇之恩, 如今我帮您也等同于是在回报殿下, 哪敢邀功受谢。”
原是这样。
林墨然应声点头表示理解,却也并未收回发簪, 只道:“那便当是我拜托你的。”
“此事颇险, 无论成功与否,也终归要想好后路。”她垂眸, 勾唇艰难笑了笑,“若是万一我遭逢不测,无法亲眼见到长公主归来,你便将此簪交到她手中吧。”
“也受累帮我带上句话, 叫她以后定要照顾好自己, 也望她永远平安顺遂, 幸福快乐。”
她说这话的时候尽管有意垂头隐藏了情绪, 可语气听起来却实在难过惋惜,那人不解其意,却隐约感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应不一般。
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多说了句:“林大人定会无事的。”
“这发簪小人先替您收着。”他道,飞快将发簪收起,之后启唇同她道别,“以后若是得空,您可随时来找小人取回。”
“好。”话音一落,林墨然勾唇轻笑,“万事小心。”
语罢,就这样目送着他悄无声息的离去,许久才收回目光。
眼下离天明还有段时日,可她却如何都睡不着了,干脆直身靠在墙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开始在脑海里飞快的过起以往她曾同秦语辞对弈过的种种瞬间,每一个精妙的陷阱,每一个精彩的棋局,有关未来的担忧和期待在此时此刻一并涌起,叫她克制不住的有些发抖。
甚至……还想起了昔日秦语辞曾对她说过的话。
那时她问音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输了又当如何,那时的秦语辞闻言一顿,随之勾唇缓缓笑了起来,柔声道:“那我便替你赢回来。”
她向来这般体贴,不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可相应的,林墨然又何尝不是,她和秦语辞一样,不忍也不愿她涉足任何苦难与危险。
因此,从那时起林墨然便暗自定下了决心,若当真有那么一日,她一定要挡在音音面前,无论何等惊险的棋局——
她也定要赢给她看。
藩国使者即将到来,皇帝一早便下令叫人设下盛宴,尽管其向来依附大昭而生,实力不及大昭分毫,但为了彰显大国气度,也理应妥善相迎才是。
眼下皇帝才刚刚苏醒不久,身子还十分虚弱,这几日依旧无法顾及政事,甚至连寝殿都很少出。
除了有时会被德海搀扶着,到花园内信步片刻。
这便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时机了,那狱卒本就是知恩图报信守承诺之人,藏匿在四周许久终于找到机会,不顾阻拦跪拜在皇帝脚下,高声宣称自己有要事要禀报。
“你是怎么溜进来的!”不等皇帝回应,周身的宫人便率先开了口,一并凑过来想要擒拿住他,“你不知……”
“圣上!”那狱卒继续高声道,像是对周身的声音充耳未闻,“小人当真有要事禀告,事关此次藩国前来朝贡之事!”
一个小小狱卒,也不知从何而来的胆量,竟敢当着皇帝的面高谈国事。
皇帝见状一时来了兴致,挥手叫他身侧的宫人退下,之后走近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朕便给你机会,说说你到底为何事而来。”
“是、是林大人托小人来的,并叮嘱小人务必将此信送至圣上手中。”他道,面对皇帝的质问虽惧怕万分,却还是鼓足勇气将信举起,示意给皇帝看。
竟还是封血书。
皇帝抬手接过此信,通读一遍这才想起他口中这位林大人是谁,原是新上任的礼部侍郎林墨然,听秦月微说,她似乎是犯了什么大事,这才被暂时拘了起来。
一个阶下之囚,竟还妄图插手国事,当真胆大包天,按理说皇帝本应恼怒才是,可见她在信中承诺若自己得此机会,定会赢下棋局不负圣望,又实在叫人有些在意。
如今大昭国力愈发强盛,碾压一个小国易如反掌,却不想竟在棋艺上落后于人,传出去难免叫人笑话。
以往那些老臣此次恐怕也指望不上,也不知眼下新入朝的这帮臣子又会如何,看这礼部侍郎在信中说的如此恳切,万一她当真具有这般实力呢。
“你先下去吧。”皇帝道,思索片刻,终究还是决定试上一试,便叫德海附耳过来,去刑部提林墨然出来。
此事传进秦月微耳中的时候,已是下午了。
林墨然眼下已被暂且安置在一处偏殿内,门口站着零星的几个宫人伺候,为她提供日常所需。
除去生理需求,其余时间林墨然都不能离开此处,身为君主,皇帝着实颇有一套策略,轻易不会吃亏,既愿意破解她的牢狱之灾,自然也需她以同等的代价来换。
要么赢,要么死。
不曾想她竟还有如此策略。
秦月微闻言飞快赶来,无视周围站着的几个宫人,直接推门进入房间,抬眼望去林墨然这会儿正坐在案边研究棋谱。
身子坐的端正挺直,脸上并无太多表情,整个人看起来淡然且清雅,不知为何,恍惚间秦月微竟在她身上看到了秦语辞的影子。
“林大人好手段。”她道,脸上的笑险些要撑不住,抬脚走上前来,同她一般也来到案边坐下,“当真叫我惊诧。”
“托陛下的福。”林墨然道,目光依旧停留在棋谱上,并不看她。
秦月微见她像是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底的模样,脸色顿时一变,笑意也瞬间僵在了脸上,随即抬手一把将她手中的棋谱扯过,低声道:“别以为这样你便能脱险。”
“若你输了,只会比现在更惨,也不知林大人作何想法,如此铤而走险,当真值得吗?”
“自是值得。”话音一落,林墨然终于肯抬起头来看她,她与秦月微四目相对,眼底含着的嘲讽颇为明显,“能叫二公主生气至此,又怎会不值。”
“更何况狱中娱乐设施实在缺乏,我也许久未曾如此高兴过了。”她笑笑,轻声道,“还要多谢二公主前来看望,好叫我能欣赏到如此丑恶的嘴脸。”
“你!”秦月微闻言顿时大怒,下意识的抬手扇向她的脸。
林墨然却也没躲,亦如方才直直看向她,目光里并无一丝惧怕和惊慌,好似眼前之人不过只一跳梁小丑。
“那我便等着你的好消息。”秦月微抬眼直视她唇角淌下的血痕,笑的有些狂妄,“若你输了,我便向父皇请命,亲自对你处刑。”
“我们且等着看!”
第一百零八章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 藩国使者如约而至,皇帝设盛宴招待几人,酒过三巡,便如以往那般摆置棋局开始了对弈。
今年时局动荡, 朝堂内人员变动极大, 新上任的臣子颇多, 想必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少棋艺高超者。
皇帝寄希望于这帮新鲜血液身上,妄想凭借他们的力量一雪前耻, 却不想结果同往年相差无几, 依旧节节败退,毫无胜算可言。
可叹我堂堂大昭, 竟敌不过一小小藩国。
“林侍郎呢?”皇帝皱眉,强撑许久, 身子本就不适,此刻又接连多了无数意乱心烦, 实在难耐,“她人在哪?”
“回陛下的话。”德海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老奴已提前叫人将林大人请了过来, 此时她就在殿外等候,等待陛下召见。”
“带她进来。”
很快的,林墨然随宫人一同进入大殿。
今日外面依旧下了雨,不大, 却也冰凉刺骨,林墨然被带来时走的太急,根本来不及撑伞, 生生在雨里站了将近一个时辰。
直至行进大殿, 发丝上依旧沾染着雨水, 身上的衣物也尽数被打湿,紧贴着身体。
“陛下。”藩国使者抬眸看向她,见林墨然如此狼狈模样,一时间也十分诧异她的身份,随之道,“这位是?”
“此乃礼部侍郎林墨然。”皇帝应声,挥手令她坐于棋盘对面,“眼下便叫林大人再同使者比上一局吧。”
“请。”话音一落,林墨然开口道。
她的声音有些哑意,也藏着些许属于少女的生涩,一看便知年龄不大,却又故意伪装成一副老成端庄的模样。
使者当她如其他人一样,或许棋艺还比不上之前几位精进,起初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当即落下一枚黑子,就这样渐渐同她对弈起来。
刚开局时的确同自己想的一样,这位林大人的棋艺果真不过如此,弊处与漏洞全都十分明显,使者一开始并未将她放在眼里,着手进攻她的错处,认为棋局很快便可终结。
可渐渐的,他却突然发现了疑点。
林墨然落下的每一子,看起来漏洞百出不堪一击,可若你真的着手攻打,她却又能很快做出填补,好似之前的种种皆是故意为之,是她刻意织下的陷阱。
没错,就是陷阱。
大昭国力强盛,君主与臣子自然也华贵高雅,尤其面对他这样来自藩国的使者时,更是不肯轻易放低姿态,哪怕对弈也是如此,向来执着于进攻。
只她一人,以退为进,更加注重整体的棋面,默不作声的暗中织下一个又一个网,等他主动跳进来。
“大人好棋艺。”使者顿了顿,终于忍不住开口称赞,“第一次同我对弈,便能将我逼到这般。”
“使者谬赞。”林墨然应声笑笑,与她的棋面一般,声音中带着谦卑和温度,全无任何高高在上之感,“我不过是多观摩了一会儿,总结了些经验罢了。”
“您是说……”使者一怔,再次注意到她发丝上尚未干涸的雨迹,突然明白过来。
“是我先前主动请求陛下,希望他将我放在最后的。”林墨然道,同样也抬起眼来同他四目相对,眼底含着一片淡淡的晶亮,“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还是以往她教会我的道理。”
她说这话时声音很轻,不知是说与他听还是在自言自语,使者不解其意,正准备再次启唇时却见她抬手缓缓落下了白子。
至此,这场棋局终于走向了终结。
宫人全程将两人的对决模拟在一旁的公示板,皇帝先前见林墨然节节败退,本心底还憋着一口怒气,直至突然柳暗花明,胜负彻底扭转。
林侍郎竟然胜了!
皇帝见状顿时大喜,正欲开口,只话未出口,突闻宫人来报,道长公主求见。
长公主。
林墨然一顿,下意识的飞快侧眸看向殿外,随即便发觉当真有一人站在雨中,她似乎回来的很急,竟同她一样也未撑伞,任由雨珠自发丝滴落,无情打湿衣衫。
可饶是这样,她却依旧美丽又清雅,好似雨中信步一般,面容间不沾半分狼狈和不堪。
两人隔着大殿隔空相望,视线交织在一起,有无限情感传递交缠,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林墨然心底的担忧和恐慌突然开始消散。
她不再怕了,从见到她的那一瞬间起。
再也不怕了。
“辞儿回来了。”皇帝道,抬眸看向她,明明说出的话颇具关切之意,可声音却无比冷漠淡然,“到底所为何事,非要冒雨前来,当心受了风寒。”
“谢过父皇关怀。”秦语辞应声抬脚迈入,恭敬跪在他面前,“只是眼下,儿臣的确有要事上奏,事关父皇国事,不敢怠慢。”
“既如此,辞儿便说吧。”皇帝摆摆手道,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抬眸有意看了下方的使者一眼,使者见状随之上前,表示既然事关国事,自己也就先退下了。
“使者慢走。”皇帝应声,正欲再言语时却见眼前的秦语辞摇摇头,希望他清退在场的所有无关之人。
这话说的坚定又认真,不像是玩笑,叫人一时在意非常。
皇帝一顿,还真被她勾起兴致,到底要听听究竟是何要事,便叫人将周边的所有臣子一并请下,只留德海和几个贴身的宫人服侍身侧。
想必,粟兰花应当是顺利取到了。
许久未见,林墨然实在不舍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却也知晓眼下乃是非常时刻,便也按照安排缓缓起了身,准备随宫人一同行至殿外等候。
“你来。”秦语辞用余光飞速瞥她一眼,之后抬手唤一宫人靠近。
“殿下有何事要吩咐?”那宫人见状连忙走过来,恭敬等命。
“如今殿外正下着雨,天气本就十分寒冷,若再无避身之物,实在不妥。”她道,语气与方才相比,竟是多了些温和与淡然,“因此,还需劳烦你些。”
“前去为林大人撑上把伞。”
第一百零九章
皇帝醒来不久, 许多事务知晓的并不清晰,要靠皇后口述给他听。
包括朝堂内发生了什么大事,人员出现了怎样的变动, 自然的, 也解释了徐仙师为何突然消失不见。
原是有一处即将面临灾祸, 徐仙师算出此事, 不忍百姓遭逢灾苦, 便特意请命离京,拯救众人于水火。
“仙师留下口信,待此事解决后便即刻回宫。”皇后轻声道, 这几日一直侍奉在床边,唇角难得蕴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陛下不必忧心。”
“这就好。”皇帝信她, 当即点头应下, 并未多做提问。
自小公主离世后,皇后一直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皇帝急切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想尽办法逗她开心仍旧一无所获, 实在叫人担忧。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再也没见她笑过, 今日难得一见, 竟叫皇帝看的有些痴了。
他沉醉流连于皇后的温暖,生怕眼前所见不过大梦一场, 当即牵住她的手, 紧紧握在掌心, 如此行径, 分明少了作为帝王的沉稳, 却又隐约带了几分年少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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