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一刹那!
薛兰令自佛像背后飞掠而出,万千墨影铺面,何香主二人只来得及看到一袭又深又重的黑色,随后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林天真喜道:“薛大侠!”
林天娇也跑了过来,衣摆的布条包着她受伤的双指。
薛兰令站定了,朝阳洒下一缕,映着他衣上金线,在这破庙里竟如同整个人都发着光。
薛兰令在笑。
可段翊霜随之走来时,神情却显得有些冷。
段翊霜俯身查探。
薛兰令道:“哥哥放心,我没有杀他们。”
段翊霜道:“你知道我在担心这个。”
薛兰令笑道:“方才在佛像背后哥哥就在怀疑我了,那枚尖针本来也不会刺进这位何香主的喉咙……毕竟,我也并不是个嗜杀的人。”
段翊霜便坦然承认了自己先前的怀疑。
他不觉这有什么错。
他很坦然,话音就温柔了几分:“这样很好。”
薛兰令对上他的眼睛,懒懒笑罢,转而问林天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打算对我们说实话吗?”
林天真愣了愣。
段翊霜也道:“不错,我虽依然不解天问斋为何要对你二人出手,但凭这何香主的话意,恐怕背后更有了不得的隐情。”
“所以你还是好好交代,”薛兰令道,“我现在心情是很好的,若我心情差了,就不想再管了。”
林天真还是有些发愣。
林天娇忍不住了。
她用肩膀将林天真挤到一旁,自己慌慌张张地开口道:“我说、我说!我和大笨哥是亲兄妹,但我们被天问斋追杀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们不愿意加入天问斋!”
薛兰令却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林天娇张着嘴巴,歪头迷茫地看他。
薛兰令道:“此地不宜久留,既然你们愿意说出真相,那这真相,可以在离开之后慢慢再说。”
他说罢,还不忘向段翊霜问一句:“哥哥以为呢?”
段翊霜没有说话。
段翊霜只是握着剑,率先走出了破庙。
作者有话说:
小翊:我突然发现八大门派里有内鬼。
善良坦荡的无瑕剑对自己长久以来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但教主在想:太好了,我又有事情可以搞了。
第十七章
破庙外的路是一条极宽的路。
这条路上跑过两匹快马,也积着一夜风雨凝成的水潭。
段翊霜走得很快。
像他这样武功高强的人,通常不会走这么快。
因为越是厉害,越是有能力的人,越不喜欢将自己逼迫到绝境。
——这当然不是绝境。
可林氏兄妹乖乖跟在他身后时,能觉察出他的几分急迫。
说急迫却又不似急迫。
段翊霜的心里有事。
这种“有事”其实很不明显,他也一贯是个沉默的人。
但沉默也有不同。
现在段翊霜的沉默就和以往很不相似。
他走在最前面,淌过一溪小河,过了两座木桥,在清风吹来时走进了一座小城。
城里人来人往。
他们寻了间远离街道的偏僻客栈,只定下一间房。
段翊霜坐了下来。
坐在桌旁。
林天娇没敢先说话。
薛兰令道:“先说说你兄妹二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林天娇看了林天真一眼。
她道:“我们是天意镖局的人。”
薛兰令道:“天意镖局?”
林天娇道:“是,天意镖局。”
薛兰令偏首问段翊霜:“天意镖局是什么?”
段翊霜沉默片刻,淡淡答:“通州天意镖局。”
薛兰令道:“这个天意镖局很厉害?”
段翊霜道:“不厉害,但很有用。”
“什么样的有用?”
“天意镖局掌管通州所有商路,任何人想要从中通过,都会选择由天意镖局护镖。”
薛兰令将白玉箫抵在下颌,闻言对林天真笑道:“没想到啊,你们兄妹居然是这么有钱的人。”
林天真面色一红。
诚然,他有钱到如今连喝茶都付不起茶钱。
林天娇道:“我和哥本来一直在镖局里帮父亲办事,但父亲总说我们年纪还小,不许我们真正出去护镖,我不服,就叫上哥和我一起出去闯荡。”
“原本定下不离开通州太远,但过了半月,我们觉得再走远些更好,就离开了通州。”
薛兰令道:“然后?”
林天娇道:“在璧州的时候我和哥救了那个老头子,就是天问斋的何香主,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觉得他伤得很重,若是不救他,他就会死。”
林天真接道:“可是我们救下他之后,他莫名其妙得知了我们的身份。”
林天娇道:“原本我们已经离开了天问斋,却又被绑了回去。这次他给我们下了软筋散,叫人严加看管着,就连走出房间也不能。”
林天真道:“我和阿妹想了很久都没想通为什么会这样,直到我们听到那些人说话才懂了前因后果。”
林天娇道:“他们想要天意镖局交出通州那几条商道,为此想要绑架我们兄妹,以此来要挟父亲,要挟天意镖局。”
林天真道:“我们绝对不能为父亲添麻烦,所以我和阿妹冥思苦想了一整夜,想到个很困难却很有用的法子,到底逃了出来。”
——随后便是无休无止的追杀!
——不,天问斋的确不想杀了他们,因为天问斋还要向天意镖局谈条件。
可如今何香主见到他们,却又打定主意要杀了他们。
薛兰令道:“对于天问斋来说,若是在你们进入通州后还想绑了你们要挟镖局,那绝对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天问斋必须要找到他们。
若找到了又无法抓住,做事就要做绝,就要取走他们的性命,把这所有的纠葛都掩盖住。
天问斋想得不错。
偏偏没能想到半路上林氏兄妹竟会被人搭救。
林天真道:“确实如此!还好我和阿妹跑床底是见到了薛大侠和段大侠,不然天问斋的阴谋早就得手了。”
薛兰令道:“这般说来,我其实不仅是你们的救命恩人,还是整个天意镖局的恩人。”
林天真道:“没错!”
薛兰令道:“你们吃过一次亏,却还敢跟着素不相识的人,真不知是胆子太大,还是人生得太傻。”
林天真摇首道:“是走投无路,没有第二个办法。”
薛兰令便笑:“也有几分道理。”
林天真问:“现在二位大侠知道了这些缘由,不知二位有什么想法?”
段翊霜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薛兰令道:“你们说,想要回家,回到通州。”
林天真道:“是!我和阿妹不想再行走江湖了,至少,还需要练几年功,才能好好出来行侠仗义!”
薛兰令道:“如今匆匆赶回,不过是给天意镖局增添麻烦——我们不如演一场戏。”
林天真问:“什么戏?”
白玉箫敲在掌心,薛兰令语声缓缓,轻道:“何香主定然要想尽办法阻止你们,连环榭势必会牵扯其中。而若两方势力通力合作之下,还有一方不明真实的势力呢?”
林天真没能听懂。
林天娇紧皱眉头,也有几分不可领会。
薛兰令却道:“哥哥一定会懂我的意思。”
段翊霜依然没有说话。
可他到底点了点头。
夜里还是落了一场雨。
这般时节,夜里听雨,白昼却尽洒烈阳。
雨声阵阵的,便听不见嘈嘈虫鸣。
林氏兄妹另外定了两间房,趁还未被天问斋找上门来,先要美美睡上一觉。
可段翊霜睡不着。
心里有事的人总会失眠。
因为闭上眼睛,就难以克制想起让自己心烦的事情。
段翊霜不睡觉,他靠在窗前坐着,抱剑阖目,轻风拂雨而至,扫落在他的脸上。
房里点着灯烛。
薛兰令的半张脸藏在灯烛的阴影里。
薛兰令道:“这世上断没有江湖正道就必然都是正人君子的道理。”
——却是一句安慰。
——段翊霜读不懂他,他却似真的读懂了段翊霜。
可他读懂了,段翊霜还是沉默。
沉默有时真的很有用。
会让很多人知难而退,让知情识趣的人不再开口。
薛兰令或许不是知难而退的人。
但他一定很知情识趣。
——可薛兰令没有沉默,他甚至没有任何迟疑。
因而他懒懒继续:“你曾说,你会问清楚事情的真相。”
段翊霜终究动了。
段翊霜睁开眼睛,偏头看他,问:“你想说什么?”
薛兰令道:“林家兄妹的事情真相就摆在你面前,其实你早就相信了,可你不愿意承认你相信。”
段翊霜道:“何以见得?”
薛兰令道:“或许在遇见何香主之前,你对他们存着十二分的疑问。可见到何香主之后,你定然想通了这所有。”
“世间或许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或仇,但何香主的每一句话,却都在告诉你——八大门派看似同气连枝的背后,依然有彼此都不可言说的秘密,甚至丑事。”
薛兰令的笑意有些淡,“确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对你而言,你与八大门派立场相似却全然不同,所以你既觉得茫然,也觉得可悲。”
段翊霜没有笑。
段翊霜看他时的眼神,比风雨还要朦胧,让人看不清任何。
——“你是否觉得你猜对了所有?”段翊霜问。
薛兰令道:“我没有猜,我只是在设身处地的想,若我是你这样的人……我会如何想。”
段翊霜道:“你也会想到做我这样的人?”
薛兰令道:“为何不能。我一开始便说过,我要的是行侠仗义,名震江湖,要的是如同你无瑕剑一样,做个世人皆知的君子。”
段翊霜道:“你随心所欲得厉害。”
薛兰令反问:“难道你有被世俗规矩所束缚?”
段翊霜道:“你选择帮助他们,是因为你想做一个好人,还是因为你不喜欢八大门派?”
薛兰令道:“就不能二者皆有?”
段翊霜一顿,忽然问:“薛兰令,你从前是个怎样的人?”
薛兰令眨了眨眼睛。
他起身走近窗台,右手五指扣在窗边,整个人倾身靠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就越来越近。
他们彼此皆看不到彼此的眼底。
看进去的,只有一片幽深。
纵然灯烛映在眼里,那般细微温度,也无可融解眼底一丝一毫。
——那里面装着秘密,藏着不可为人知的许多事。
这些事积压在一起,烧不尽,也烧不进去。
可他们就是要靠得这么近。
好像靠近了,就可以让彼此的秘密不再是秘密,让所有藏着的,不愿说的,都变得一眼即可看尽。
薛兰令问:“你很好奇?”
段翊霜道:“只有一点点疑惑。”
薛兰令轻轻笑了,他歪着头,露出几分少年般的单纯神情:“我以为你很好奇我的过去,我的现在……乃至我的将来。”
段翊霜道:“我从不好奇任何人的过去,现在,或者将来。”
薛兰令道:“可我独一无二。”
段翊霜道:“可我一视同仁。”
那支白玉箫便抵在段翊霜的喉间,力度不重,可若是再近一点,几可见血穿喉。
段翊霜却没有退。
薛兰令道:“我从前是个怎样的人?”
他竟在风雨晦暗的夜色里笑着回答。
——“我从前,就是这样的人。”
薛兰令道:“魔教飞花宗的宗主,世人谈论过的魔教教主。那就是我——是我的从前。”
他有淡淡笑意。
眼角下的泪痣如血似泣。
作者有话说:
林小哥林小妹其实就是天意镖局的继承人啦!
明天第一卷就完结啦~兄妹俩的线就结束,开启下一条线~
第十八章
埋伏。
这是一场绝佳的埋伏。
他们必须埋伏在这里,因为这是林氏兄妹回往通州的必经之路。
——不能让他们回到通州!
这是天问斋与连环榭不约而同的想法。
绝对不能!
这对兄妹可利用的价值已经很低,但绝不能再让他们活下去!
何香主就埋伏在路旁。
他屏息凝神,浑浊的双眼里绽放着精光。
不错!
他虽然老,但老在年纪、身体,他的野心没有老,他的武功、他的刀,更没有老。
他必须要阻止。
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路边的野草长得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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