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照旧可以一起行侠仗义,只碰面的次数要比往常更少一些,见面所能说的话,也比往常再少几分。
直到梅慕白加入白阳山庄的两个月后。
俞秋意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一个让他开始不断质疑,不断质问,甚至快要发疯的问题。
——两个月后,他与梅慕白所见到的次数,不过两次!
而且每一次的梅慕白,都让俞秋意觉得诡异。
他心底生疑,却没有多思多想,但到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只待那种子破土发芽。
一个月后,这种子破了土。
因为当俞秋意根据上次见面时留下的消息,在他与梅慕白约定相见的地方,他没能等到梅慕白。
——俞秋意等来了埋伏在此处的杀手!
他甚至来不及问,来不及思考,便和这些杀手厮杀在了一起。
刀光、剑影,月亮。
还有长长的溪水,汹涌的河流。
让俞秋意感到绝望的死境。
可俞秋意熬了过来。
他九死一生逃过了杀手们的围杀,掉入了河中顺流而下。
——他漂泊游荡,顺着河流飘进了濮溪城。
他留着一口气,在鬼门关前又回来了。
他回过头,思来想去,也没能想到为何他等来的不是梅慕白,而是一群非要置他于死地的杀手。
俞秋意留在了濮溪城。
但这事情远远是没有结束的,也不可能再结束了。
俞秋意彼时还有无限希望。
他觉得这所有都会是场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一切都不过是场不太高明的误会。
而半个月后,俞秋意的希望开始在破灭。
因为白阳山庄的人进城了。
进了城,这本是一件好事。
——俞秋意想要去问,问梅慕白的下落,问一问为什么那夜出现的竟然是杀手。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问。
梅慕白在话语出口之前,在靠近白阳山庄的人之前。
——他发现了,这白阳山庄的每个人腰间佩戴的令牌,都和那夜围杀他的杀手一模一样!
全然一致,分毫不差。
俞秋意心冷了。
他觉得冷,也觉得心寒。
他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是误会还是事实。
他不愿相信名门正道竟会做出这种事情。
——可他也不敢去问。
他没有这种胆量去质疑八大门派,更没有证据说服别人。
俞秋意只能继续南下,来到了通州的九沐城。
他为了进天机楼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银两,要的,只是梅慕白的下落。
除此之外,他不在乎任何真相,也不想知道那些杀手和白阳山庄的关系。
然而天机楼收了他的钱财,却教他第二日再来。
等他第二日再来天机楼时——竟然又撞见了那夜埋伏他的杀手!
那群杀手来得蹊跷,来得让他心灰意冷。
俞秋意匆惶逃亡,最终只能藏身于此。
薛兰令道:“你却是个很有胆量的人。”
俞秋意道:“我知你在怀疑什么,但我在江湖虽不是极有名气的人,却也做过不少好事,知晓我的人也不少。”
薛兰令道:“所以你才专门挑在人最多的时候去天机楼前闹事。”
俞秋意道:“我本来不在乎真相,只想知道朋友的下落。可现在他们互相包庇,让我看不出任何名门正道的气度。”
薛兰令不答他,反而偏首冲着段翊霜笑。
薛兰令道:“哥哥,你听,世上不止我在怀疑八大门派。”
段翊霜没有说话。
薛兰令便对俞秋意道:“你所说的话,我会细细思量。待我决定了,我会再来此处找你。”
俞秋意问:“阁下可有什么名号?”
薛兰令道:“没有。”
俞秋意道:“那你要如何帮我?”
薛兰令道:“我不是要帮你,而是在帮有趣的人寻找真相。”
这“真相”两个字,被薛兰令说得又轻又淡,让俞秋意觉出几分耐人寻味的感觉。
俞秋意道:“真相?”
薛兰令笑道:“这世上太需要真相了,因为有了真相,才会有公道。”
俞秋意听到那末尾的两个字很重。
像两块石头。
落下来时,震得他的耳尖发麻。
离开那破败的院子时,夕阳正好。每一处景色都很美。
但万事万物在薛兰令的面前,都只会将他衬得恍如神妃仙子,昳丽绝艳得让所有黯然失色。
薛兰令走在段翊霜的前面。
他无需回头,因为段翊霜一定会跟在他的身后。
可他说话时必然要眉眼含笑地回首。
好像这张没有瑕疵的脸,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皮囊就是如此摄人心神。
——他就应该好好利用。
薛兰令笑道:“面对连环榭与天问斋时,哥哥信得就不算轻易。如今事情落在了斩月宫的身上,想来,哥哥更不愿信了。”
段翊霜没有回答。
握剑的手很白,薛兰令的话语撞在耳里,那只手更显苍白。
薛兰令的笑意里浅浅的,藏着几分难以察觉又无可捕捉的恶意癫狂。
他还是在笑。
“因为斩月宫的宫主夏侯寒云,毕竟是你的恩师呀。哥哥。”
作者有话说:
教主,老疯批了。
刀剑知己不是CP,就是肝胆相照直男情!
所有支线里出现的主要人物都不是CP!
这个江湖唯二的基佬只有教主和小翊!(及不知名炮灰们)
第二十一章
俞秋意又见到了薛兰令。
在三日后的清晨,天光将亮,荒凉的小院也遮不住薛兰令满身夺目的风光。
俞秋意并不能理解薛兰令的这份好心。
只是他别无选择。
要是他是个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他会有千百种法子来追寻真相,可他不聪明,最聪明的人也无法抵挡八大门派的权势与威名。
俞秋意心里想不通透。
他问薛兰令:“你帮我,可是想要什么好处?”
薛兰令道:“你似乎给不了我任何好处。”
俞秋意道:“可你还是要帮我。”
薛兰令道:“不错,因为我是一个好人。”
——不仅是好人,更是善良的人,敢于与白阳山庄、斩月宫牵扯在一起的人。
胆量不小。
俞秋意这样想着,又道:“前些时日与你同来此处的人,似乎并不想插手此事。”
他提了段翊霜。
因为俞秋意更不是个迟钝、愚蠢的人。
这世上没有不聪明就等同于愚笨的道理,他能看出段翊霜沉默寡言背后的态度。
沉默很多时候是认可也是拒绝,在何时沉默,就意味着那是接受了,还是将之拒绝。
俞秋意能够发现段翊霜不愿插手。
他问这么个问题,要的,也不过是薛兰令的看法。
然而薛兰令笑了笑,只道:“不必在意,他如何想的,我虽不能左右,但我要做的事情,他一概不会阻止。”
俞秋意问:“你们是这般彼此信任的友人?”
薛兰令摇首轻道:“不,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俞秋意便不再追问。
他不会因薛兰令的容貌震惊,心灰意冷在很多时候都可是毫无破绽的防御。
见好就收、点到为止,亦是行走江湖的常识。
俞秋意没有追根究底的执着心。
薛兰令又道:“那日分别后,我们二人各有思量,他不愿信斩月宫会和白阳山庄做出此等恶事,而我却认为,桩桩件件如此环环相扣,未必不是事实。”
俞秋意道:“我要如何?”
薛兰令反问:“你如今想要做什么?”
俞秋意道:“我其实很想离开,远离江湖,回到最初的村子里,因为真相实在太遥远,遥远到我已经没有任何希望。”
他话音将将落下,段翊霜忽而握剑踏来。
那双眼睛如霜胜雪,眼底凝着片清丽的湖。
段翊霜道:“然而依你之言,你这段时日所做的事情,一定引起了斩月宫与白阳山庄的警惕,他们或已派了杀手要将你灭口,或已派了人来暗中跟踪,无论你去往何处,都只会连累他人。”
俞秋意一怔。
薛兰令道:“这么说来,哥哥还是决定帮我。”
段翊霜静了片刻,道:“我别无选择。”
薛兰令笑道:“哥哥怎么能说自己别无选择?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有无数种选择。”
段翊霜一顿,忽而也随之笑了起来。
脸上的神情从来是清清冷冷,挂了笑容,就让段翊霜整个人都像冰雪消融后露出花瓣的梅花。
段翊霜道:“可在生死面前,我没有无数种选择。”
薛兰令问:“哥哥想怎么帮我?”
段翊霜道:“我与斩月宫也算相识,不如让我假装擒住此人,带去天机楼,一试天机楼的态度。”
薛兰令盈盈笑罢,转头问:“俞侠士以为呢?”
俞秋意道:“有何不可!”
“俞侠士是个爽快人,”薛兰令道,“不过你就不怕我们也同天机楼有所勾结,要借此机会擒拿你?”
俞秋意道:“若你们是,我之下场也已注定,若你们不是,拼此一搏更应如此!”
天机楼就在眼前!
高耸的楼,如一树松立在街边,来往行人皆可驻足远观。
不可轻易靠近!
因为这里,是天机楼,背靠斩月宫的威名,无人敢对其不敬。
街上行人正在窃窃私语。
说的不是奇事、怪事、大事,而是一个人。
一个容颜昳丽,身穿黑衣,气质高华的人。
那个人便是薛兰令。
他们议论他,不在于他将那日在天机楼前闹事的人带进了楼。
而在于他的长相。
——实在太过艳丽,极致到让人见之难忘,望之心惊。
但在这江湖中,人们更关心一件事情。
——为何这样一个容颜昳丽,还与无瑕剑作伴的人,竟在江湖上无名无姓,无号无位?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人们只能看到那张漂亮的脸,盛着笑意。
薛兰令是在无瑕剑的陪同下踏进的天机楼——他还押解着那日闹事的青衣文士。
不会有人认为他做得不对。
因为天机楼背靠的是斩月宫,它代表着八大门派之一,也就是正义。
江湖上只会传青衣文士是何等无理取闹,却绝不会提怎样的事会让天机楼也爱莫能助。
这就是江湖!
名声、地位、人情,才是重中之重。
而那绝世的武功,似乎变得有那么些轻浅,不值一提。
但世上的事情千万是说不得绝对的。
因为绝世武功比不过人情,有的是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
——可是若这双拳头抵得过千军万马呢?
那绝世武功将会是江湖唯一的真理!
俞秋意又一次踏入了天机楼。
天机楼真的是一座楼。
没有九曲回廊,没有院子厢房,唯有进门后棕褐色的大堂,两方通往楼上的木梯,以及大堂内的一扇画着奇石的屏风,并两个楠木制的横台,有两人站在台柜后,正低头翻阅着什么。
俞秋意也是头一回被天机楼毕恭毕敬请入。
——确然,他们并不是在请他。
天机楼的人,是在请他身后的段翊霜,请那个与段翊霜同行的人。
直至此时,俞秋意才知道,那待他不假辞色,清冷漠然的白衣剑客,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无瑕剑”!
俞秋意当然是知道无瑕剑的。
可他只听过这名号,听过无瑕剑所做的那些善事,却从未见过这一个人。
其实他早该在见到那柄蓝色的长剑时就认出来的!
只心灰意冷的人从没有这么多的心思。
他甚至对薛兰令的脸都毫无震动,又何谈去看一把蓝色的剑?
俞秋意的心跳了起来。
他的心其实是一直在跳的。
但今日却跳得格外的快。
他一想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自己的面前,便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诚然!无瑕剑似乎并不相信他所说的那些遭遇。
但薛兰令信了!
那个人神神秘秘,让俞秋意看不通透。
然而薛兰令的有意相助,却并非是心血来潮的一时玩笑。
俞秋意明白。
这机会难得,他必须把握住。
他也并不紧张。
他不急迫,在见到天机楼的楼主贺生言时,他比什么时候都更坦然。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贺生言。
贺生言穿着天机楼特有的衣裳,佩戴着天机楼独有的银色令牌。
站在众人面前时,贺生言脸上的笑不深,却让人感觉很真诚,没有一分一毫的虚伪造作。
贺生言没有看俞秋意,也没有将目光落在薛兰令的身上。
贺生言只看着段翊霜,问:“不知无瑕剑来此,是为何事?”
段翊霜道:“几日前我见此人在天机楼前闹事,虽不知缘由为何,但想若是有所误会,平白伤了和气却是不值当。是以将此人带来,想一问究竟。要是此人当真是在刻意闹事,我亦可还天机楼一个公道,不至于堕了天机楼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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