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水珠就顺着风全部扑到他的脸上。
可他不会动的。
他绝对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陆即走了过来。
陆即是连环榭的堂主,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只他们有共同的目标,相似的野心。
所以不得不暂时合作。
陆即也同他一起埋伏在路边的草丛里。
陆即的眼很长,手也很细,面色蜡黄,屈起的指节却很白。
陆即说:“不知何香主会不会后悔。”
他问:“陆堂主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即道:“若是何香主没有因为一时贪念做出这等事情,想来,也不至于连累我连环榭,时至今日,还要为你们天问斋耗费心神。”
何香主冷笑道:“八大门派同气连枝。”
陆即道:“八大门派绝无私心。”
他们顿了顿,忽而相视一笑。
何香主道:“不会后悔的,很多事情,做过了,就没有后悔的必要。”
“不错,”陆即颔首,“何香主的事迹,陆某素有耳闻。果不其然,百闻不如一见。”
何香主道:“陆堂主的升迁之道,也是我辈楷模。”
陆即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何香主道:“陆堂主过谦了。”
陆即也道:“何香主也很是低调。”
这句话的话音将将落下,长长马路上,就现出两个人影。
——赫然是林天真与林天娇两位兄妹!
原则天问斋与连环榭共同在此处埋伏,只因有风声传出,言说这对兄妹出现在了璧州边界——正要往通州里去!
天问斋不敢赌,连环榭也坐不住。
如今风萧萧兮,肃杀之气弥漫,烈阳正挂,烧得人鬓边淌汗。
那远远儿从路的尽头走来的人,似乎并未觉察到这般可怖的杀意。
他们走得很稳。
没有急切,也没有谨慎,好像走在这长长的、又杳无人烟的路上,只是在游赏风光。
何香主握紧了刀。
陆即也从腰间缓缓抽出了自己的短剑。
屏息、凝神,一击得手,立刻撤退!
他们不约而同这样想到。
——随后便真的出了手!
埋伏在四处的人群赫然飞掠而出!
剑光、刀光,沉沉的低喝,刺耳的吼叫,一息间响彻四野。
林氏兄妹的去路就被这样截断!
陆即当先飞身而上,他把着剑柄,剑影又急又快,就好像他急切迫切的心,还有那快速的心跳。
剑光在闪,剑锋随之横扫而至!
林天真接不下这一招。
他也没有想过要如何接下。
他只往后退了半步。
就这半步。
也只有这半步!
林天娇旋身腾空,借着林天真的肩膀一踩,右脚足弓勾起,猛地一踹。
剑刺来的速度很快,力度也重,可撞上林天娇的这一脚,竟连刺破鞋底也做不到。
不仅如此,林天娇再一轻身,往下直坠而去,压着那短剑将要落到地面似的,教陆即弯了腰,似不能再直起身来。
陆即一时受制,何香主的刀却随之而至!
这刀比剑慢,可刀却比剑更重,更沉,林天娇旋身想故技重施,反被这刀贴着脚踝划过。
林天真面色骤变,忙抬手扶住林天娇的腰,待林天娇落了地,兄妹二人齐齐退后两步。
何香主道:“年轻人有什么好躲的,天要收你的命,你就活不了!”
陆即站直了身,他握紧剑,蜡黄的脸上毫无神情,却让人看着就觉得冷酷。
他们赫然抬手!
就是现在!这双兄妹,插翅也难飞了!
——手掌划下,天问斋与连环榭的所有人都随之而动!
动了,一眨眼的时间,无需更多的命令。
——这就是八大门派?
——这就是让江湖邪道闻风丧胆的八大门派?
林氏兄妹站在原地,几要被这扑面而来的杀气与齐心给淹没了。
可他们没有退。
不仅没有退开,林天真挡在林天娇的身前,站得如青松般挺直,不显半分颓势。
陆即双眼微眯,那眼睛已快成两条线。
不对!
他心底将将响起这样的声音,耳边骤然传来一声破空锐响!
——那是什么声音?
——为何听着让人心跳得这般快?
——为何听过就让人汗毛直立?
——为何这从未听过的声音,竟能让人一瞬间就想起索命阎罗?
陆即瞪大了眼睛,他张大嘴巴。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何香主也没有动,更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没有动,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因为他们在这声锐响之后,全部都被点住穴道,不能再动,不能说话!
何等可怕的功夫。
何其高深的内力!
林氏兄妹同样也不能动。
良久。
好像刮过来一阵很轻柔的风,风将那沉沉压在身上的东西吹散了。
所有人便又都能动了。
他们劫后余生般,低声同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确认自己的舌头还在嘴里,自己的喉咙仍能发出声音。
有人问:“堂主,现在怎么办?”
陆即冷着脸。
他不敢赌了!
他不知这可怖武功背后的主人究竟是何人,又有着怎样的想法。
而他绝没有再赌又一次的可能!
陆即不能赌,也没有再继续赌下去的必要。
今日没能将林氏兄妹带走、或取走他们的性命,天问斋与连环榭,也就再没有不依不饶的资格。
因为这里是璧州与通州的边界。
若大肆动武,势必会引起天意镖局的警觉。
陆即能成为连环榭的堂主,凭的绝不是他的武功或他的胆识。
而是他足够胆小,足够谨慎。
就像他从未将自己在绿水画舫时的怀疑说出口,也不曾告诉天问斋那对兄妹极可能跟着无瑕剑。
他是谨慎的人,胆子很小,不愿得罪任何一个有名的人。
所以他能成为堂主,而不是成为一具尸体。
陆即道:“撤!”
一字落下,便真的带着连环榭的人尽数离开。
唯有何香主留在原地。
他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与林氏兄妹对望。
何香主道:“你们今日保住了自己的命,却也仅止于此。”
林天真道:“我自然明白,可人活着总有看你们这些伪君子被拆穿的机会!”
何香主道:“什么是伪君子,什么又是真君子呢?也许你眼里的真君子才是真正的伪君子,你所以为的伪君子,才是个彻头彻尾的正人君子。”
林天真道:“像你这样恩将仇报的人,无论说什么话我都不会觉得稀奇,也不会相信。”
何香主道:“林小兄弟,若你我非是这样的立场,做朋友,或许比做敌人来得更好。”
林天真道:“可我已经不再这样想。当你恩将仇报,将我和阿妹囚禁的时候,我就明白,行走江湖靠的从来都不是良心,而是运气。我是运气不好才撞见了你,而我根本不觉得你适合做我的朋友。”
何香主哑声一笑:“那我就在这里祝林小兄弟一路顺风。”
那话音落下,何香主也带着天问斋的人缓步离开。
路上只剩下了林天真与林天娇。
林天娇问:“他刚才是什么意思?”
林天真道:“他在威胁我们,让我们回到镖局也不许说出他们做过的事。”
“这凭什么,”林天娇气极,“我偏要说!我不仅要说,我还要让父亲出去骂他们,让全江湖都知道他们做过的坏事!”
林天真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林天娇问:“你叹气做什么?”
林天真道:“你总是说你比我聪明,可是我看来看去,觉得现在的你比我要笨多了。”
林天娇抬脚就要踹他:“大笨哥,你什么意思!”
林天真也不躲:“你想想,为什么他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我们?”
林天娇道:“因为他觉得你蠢。”
林天真摇头:“不,是因为他是天问斋的香主,是八大门派的人。”
林天娇一怔。
“八大门派在江湖上的名声何等显赫,人人皆知,江湖上若论正道,论君子,论善人论好人,除了八大门派,再没有比他们更善良、更好的江湖正道。”林天真的声音有些低沉,“试问我们将这些事情说给父亲,父亲会信我们,可旁人会信吗?纵然是父亲说出口去,江湖上又有几个人会相信?”
林天娇有些急了:“可、可是要是不说出去,那又会有多少人被他们的假面目给欺骗!”
林天真沉默了一会儿。
他道:“阿妹,我们说了,别人不一定会信,纵然有人相信了,在他们看来,这也只是天问斋的一个香主和连环榭的堂主所为,并不能代表天问斋与连环榭,更不能代表八大门派。因为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人人都毫无瑕疵的,所以就算他们相信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林天娇道:“可只有我们知道,天问斋与连环榭的人通力追杀我们,绝对不是一个香主和一个堂主就能做到的事。”
林天真叹道:“所以我们没有选择,这不是我们知道或他们不知道的区别,而是无论怎么想,事实都是这样。他们不能代表天问斋与连环榭,也不能代表八大门派。”
林天娇沉默了。
林天真道:“就像我们也无法代表天意镖局……也许八大门派里这样的恶人只是少数,我们回去之后可以向父亲明说,但阿妹,你绝不能让父亲为我们主持公道。”
林天娇吸了吸鼻子,她哽咽着问:“为什么?”
林天真道:“……阿妹,你要相信我,因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自己讨回这个公道。”
他这坚定又沉稳的话语响在林天娇的耳边。
却惊动她心底的热血。
林天娇霍然抬头看他。
他们有相似的两张脸,流淌着同样的血,心总是靠得很近。
公道。
这虚无缥缈又苍白至极的两个字,竟给了他们无穷无尽的希望。
林天真此时回首再看。
夕阳下,薛兰令站在不远处,袖边却是一线似朝阳的金影。
—一线云·完—
作者有话说:
忘定时了!!!
第一卷完啦,第二卷感情线会多,初步估计是有五卷!
抱抱大家,从开文就一直支持我到现在
第一卷都结束了(虽然只有十八章)
么么!
第十九章
天色难得这般亮。
夏季时节,总是雷雨天气,昼热晚凉,贯来如此。
只抵达九沐城之时,薛兰令二人也已有半个月没有见到雨。
小雨无,大雨亦无。
唯有人心的雨淅淅沥沥落了许久。
——天意镖局传来了林氏兄妹惨死的讯息。
身中数刀而死!
无人敢与这件事情产生牵扯,更无人敢在这个紧要关头接近天意镖局。
江湖上关于天意镖局的传说很少。
但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只要身处通州,身在此处,就必然逃不过天意镖局的耳目。
九沐城里有家酒楼。
酒楼共有三层,有两个不成文的规矩。
第一个规矩:无名无姓者不可入楼。
第二个规矩:无身份地位者,不可上楼。
而现在,薛兰令就坐在酒楼的第三楼。
和段翊霜一起。
很轻易就能想明白,他沾不了魔教飞花宗的光,更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他唯一沾的,就是段翊霜的光。
大名鼎鼎的无瑕剑。
——无瑕剑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无论无瑕剑去到何处,凡是他想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就必然会有人大献殷勤。
他们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风餐露宿的日子。
——为着林氏兄妹。
如今事情了结,他们便又有了自由自在的底气。
段翊霜从来都对自己易容后的脸不满意。
诚然,他不算是个爱以貌取人的人。
但天底下绝没有欣赏一张不好看的脸的道理。
他们就坐在酒楼的最高处。
窗户大开,屋檐的阳光也亮,偏头往下看去,就能见到人来人往的长街,车马交替的驿站。
这里地势很好,这也是九沐城中生意最好的酒楼。
薛兰令是不爱喝酒的人。
当没有必要喝酒的时候,他会更钟情于品茶。
薛兰令就只饮这碗茶。
茶不是苦茶,茶也并非淡茶,这蒸煮过的茶水,爽口又齿颊留香,让人饮罢还欲再饮,就像酒虫上头,颇有些瘾意。
段翊霜也在喝茶。
他从不在乎这茶是苦是甜,是淡是浓,饮茶时的神情总是淡漠。
段翊霜的心里依旧藏着事。
他其实总是藏着许多事的,让人探寻不得,也找不到源头。
可段翊霜现在的心事,却是薛兰令很轻易就能猜到的心事。
——段翊霜仍在为天问斋与连环榭的事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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