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风一吹,人又不得不回到现实。
薛兰令道:“我们就此折返,去北地寻他。”
段翊霜却摇首道:“罢了,我不急于一时,看院中灰尘蛛网,想来神医已走了很长一段时日,若我们急行北地,路途遥远反而错过,那才是得不偿失。”
薛兰令便问:“那哥哥留在这益州,又想要做什么?”
段翊霜道:“我亦想探查‘七刀门’的底细。”
薛兰令道:“……哥哥分明不想牵扯进这些事中,为何现在又变了主意?”
段翊霜道:“昔年我行走江湖,武功尚未至如今境界,也曾被莫名杀手组织追杀,虽然九死一生侥幸逃过,但这些年来,我始终不知当时是何人要取我的性命,这杀手组织又究竟源自何处。”
“如今既然有了‘七刀门’的下落,那我以此寻去,兴许会有些眉目。”
薛兰令道:“那我们是否要与俞秋意再见?”
段翊霜一顿,道:“你为何要问我这个?”
薛兰令淡笑答他:“无论是你我二人,还是带上俞秋意一起,于我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很像是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话。
因为段翊霜说过类似的言语。
人若是能在顷刻之间反应过来,那必然是心虚过的。
唯有心虚记住了,才会想起这句话是何等相似。
段翊霜自然不会忘记。
他喉间一滞,半晌才道:“那就凭你心情。”
薛兰令却还是在笑:“哥哥以为,我与俞秋意再见,算是我心情很好,还是我心情不好?”
段翊霜答:“我不知道。”
薛兰令道:“猜一猜就好。”
段翊霜道:“……若我不想猜呢?”
薛兰令道:“那我也拿你毫无办法,我又能对你怎么样呢。”
段翊霜静了片刻,道:“我猜是心情很好。”
薛兰令道:“为什么是心情很好?”
段翊霜道:“你看起来很想知道他为何会被人追杀。”
“哪里是这么个原因。”薛兰令眼帘微垂,竟似晃出个笑来,“你觉得这是因为我心情好,只可能是你自己——觉得心情很坏。”
这分明是句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会有心情坏就以为别人心情好的道理?
可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话。
竟也能让段翊霜的心跳失序那么一瞬。
薛兰令再见到俞秋意时,是在亭午时候,阳光正烈。
他们巧之又巧挑了同一家酒楼吃饭。
薛兰令和段翊霜坐在二楼的窗前,没有订雅间,也没有藏在屏风后,不仅如此,他们坐的地方,还是整个二楼最显眼的位置。
俞秋意上楼点菜时,一眼就望见了他们。
萍水相逢的人若是见了,至多点头,大部分都是看过便罢,半点儿也再不牵扯。
可他们之间又好像不止是萍水相逢。
至少在俞秋意看来,他们还是应当说几句话,寒暄一二。
俞秋意便走了过来,道:“薛公子,段大侠,好巧。”
段翊霜看他一眼,虽没有开口说话,但还是颔首做了应答。
薛兰令道:“俞侠士便和我们一桌罢,因为更巧的是,我们也许又要同路了。”
俞秋意一怔。
这是座不算热闹的酒楼。
在灵门城里,这样规格的酒楼没有十家也有八家。
但无论规模如何,酒楼里能可探听的事情都不算少。
——譬如‘七刀门’。
然则。
江湖上的杀手组织,绝不会明晃晃说自己是杀手,更不会挂着‘七刀门’的牌子在路边大咧咧站着。
杀手们只会藏在阴影里,藏于暗处,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也在足可蒙蔽所有的时间里,悄然将人一击毙命。
——这即是杀手。
是以他们不可能堂而皇之去问‘七刀门’。
他们唯有旁敲侧击,问一些与这个杀手组织全然无关的问题。
第六道菜端上来时,薛兰令叫住了小二。
他问:“我们几人初来益州,听闻灵门城繁华似锦,不弱东州宝都,却不知在这城中,可有什么了不得的奇事?”
小二弯着腰听罢,笑道:“我们灵门城确实可比东州宝都,无论是来此的商客、游人或是江湖人士,谁不夸一声灵门城天杰地灵,可谓是城如其名!”
“至于这奇事嘛,”小二双眼微眯,悠然道,“在灵门城中,有三大奇事。一则,点春楼的花魁,据说身怀奇功,过夜留客不看钱财金银,只看这些客人谁武功最为高强。每六日一回,每每是从白日打到黑夜,打得那是精彩纷呈,将个好好的花楼,也给打成了擂台!”
——“二则,最最奇事,莫过于旁的城中皆有八大门派坐镇,在我们灵门城却没有!我们灵门城里,唯有近年来兴起的神梦阁、吹雪会、天鹤府三大门派!”
“三则,此事就说来诡异了。”
小二清了清嗓子,复低下声音娓娓道来:“据说,每逢月圆之夜,在城郊二十里处,会传来刀枪之声,若在此时前去,人会就此失踪。若在白日前去,也只见得空空如也的沙坑。”
薛兰令道:“凡是月圆,皆会如此?”
小二点头:“确是!无一例外!”
薛兰令问:“可曾有人探出过缘由?”
小二连忙摇头:“自上次去了两个侠客之后,因再无人见过他们行踪,便无人敢再去了!”
薛兰令了然,他随手付了点儿银钱,待小二下楼后,方道:“看来这第三则奇事,需得我们去探上一探。”
俞秋意亦颔首:“听这般描述,多半与七刀门有关。”
确然,杀手组织都是神秘的。
可再神秘的杀手组织,都会留下蛛丝马迹被人发现。
因为天底下有句话。
叫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只要做过,就必然会被发现!
天看得见!
而杀手组织要如何选拔杀手,这件事,并非是江湖隐秘。
——几乎每个行走江湖的人都会知道。
凡是与‘杀手’沾边的组织,必然要有一场血腥至极的厮杀。
否则见不得血的杀手,算不上真正的杀手。
没有斩却过七情六欲的杀手,不能说是完美的杀手。
在这城郊二十里处,月圆之夜所发生的事情,就与杀手之间的厮杀极为相似。
段翊霜此时又道:“事不宜迟,不如就在今夜。”
薛兰令偏首看他,笑道:“如此,我们今夜先去城郊探查,待确定之后再做打算。”
他们各自一句定下了夜中行动。
倒是让俞秋意有些迟疑。
俞秋意道:“今夜去了,难道不会打草惊蛇?”
薛兰令道:“不会有这个可能。”
这无比的自信让俞秋意一时无言。
天底下自信的人不少。
只自信一旦过了头,就成了自负、自大,甚至自寻死路。
而如薛兰令这般自信的,无一例外都步入了绝路。
可俞秋意不能说薛兰令会与这些人相同。
因为薛兰令和天底下的任何人都不相似。
他很独。
独到让人看见他,只会觉得他就代表了‘唯一’这一个词。
不会有人想到另一个与他相似的人。
因为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和薛兰令相像。
样貌不会像,声音也不会像。
——甚至性格、处事的手段,也无人能与他相像。
薛兰令就像是行走在世间孤独又寂寞的一滴水。
他想混入大海,就无人寻得出他的破绽。
他想融入风中,风就与他同行。
好像这世间就没有薛兰令办不到的事情。
俞秋意悚然一惊。
——这是何等令人失魂的强大!
作者有话说:
七刀门好啊,七刀门好就好在有好事情。
有琴弘和,助攻界的神!
第二十五章
灵门城的城郊二十里处,别名“行往山”。
每逢深夜,人畜不近。
传言此地有极重的阴煞之气,越是靠近,越易受其影响。
这样的传言虽然玄幻,却在许多人“以身涉险”之后,渐渐变成了灵门城心照不宣的事实。
夜色下四野凄凄,暴雨将歇,狂风未止,吹将出一地泥泞。
薛兰令三人行至此处时,先看到地上的血迹。
混在泥土里。
血色不算很新,早已干涸,沾在这场雨后的积潭里,就好像赤色的泥化进了水中。
而在血迹一旁,还有几块碎布褴褛,边角四处尽是刀剑划过的痕迹,甚至还有暗器钉穿的密麻小孔。
此番景象,的确与薛兰令等人所想不谋而合。
‘七刀门’也许与此大有关系!
想要详细探查,唯有等待下个月圆之夜再来。
三人定下时间,俞秋意先告辞离去。
夜风凉凉。
薛兰令和段翊霜留在原地,挂在枝叶上的雨珠顺风而洒,打落了数十滴在他们的身上。
薛兰令道:“这风比大漠里的还要急。”
段翊霜道:“这雨也一样。”
他们只各自说了这样的话。
然后沉默,转身,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行往山”。
月圆之夜来得不算晚。
骤雨急雨落了几夜,无论何时抬头望天,都只会见到沉沉黑的天幕,不见半分光亮。
然而雨势狂急几日,又骤然收起,大放晴天。
当日夜里,月色清亮,圆月挂空。
俞秋意却是最先到达“行往山”的人。
他藏在树后,有他半身高的杂草丛能将他大半身形隐去。
薛兰令与段翊霜躲在另一旁的树后。
他们三人都在凝神细听。
听什么?
听厮杀的声音!
“行往山”中传来的刀剑声锐利刺耳,间或传来几声痛呼哼叫,不多时,风一吹,就飘来些血的腥味儿。
刀光很暗,剑光也暗。
最亮的却不是月光。
而是密密麻麻的暗器!
那些暗器尖角泛光,恍如漫天飞雨般疾射而出!
攒动的人影迅速抽身退去。
但仍有人把着刀半步不退,仅以刀刃拦下暗器、避开冷箭,将细碎长针碾入土里。
恍惚间黑影拢聚的人群里传来一声大笑:“很好!”
这群人瞬息间往后退得更多。
再一瞬,竟从人群里倒飞出两个人影,重重砸在俞秋意躲藏的那棵树上。
闷响,却能惊破夜色!
俞秋意抬手欲握剑柄,然长剑已碎,他唯能触碰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剑鞘。
他神情凛然,屏住呼吸。
那两道人影已因这一撞没了气息,落在地上,将将拦住俞秋意的去路。
俞秋意没有动。
人群里的那道声音也未再出现。
——所有人再次厮杀在了一起!
是刀声,是剑声,有带刺的长鞭刮落皮肉,有藏在袖间的匕首亮出银光,有风,有沉重仓皇的呼吸。
所有的声音并着层出不穷的较量混在一起。
又半刻后,那二字“很好”如惊雷般在耳边乍然响起。
人群中便再度倒飞出两道人影,砸落在另一棵树前。
俞秋意眉心紧皱。
如此做的意义是什么?
又为何一再如此?
他猜不透,唯有更加凝神静心去看。
他再望了过去。
——不、人群里突然出现了别的身影!
那飞掠而去,混在厮杀中的人群里的——赫然是薛兰令!
俞秋意心头巨震,他恍惚回头,又见得段翊霜握了剑,换上与那群人相同的衣裳,淡然冷静地往前行去!
他们想要混进去!
只此一瞬,俞秋意就读懂了他们的想法。
背着空剑鞘的人落进人群。
执了剑的人身影飘忽。
月圆之夜、肃杀之夜!
俞秋意以拳掌还击,每一个侧首转身,皆能见到坐在一方木椅上的人影。
那人影看不清脸,因为脸上戴着银白色的面具,狰狞如鬼魅。
可这人的武功不低。
能在如斯混乱的场面端坐椅上,既要有权势地位,也要有足可震慑众人的实力。
俞秋意几乎不用再多思量就能确定。
——此人就是方才说“很好”二字之人!
他晃神一刹,便有长剑从他肋下刺来。
来得巧,也来得正好。
俞秋意反手而制,反将这柄长剑把在手中,整个人运力一推,将刺剑之人推出数十米远。
月色下的锋刃相撞声愈发缓慢。
一息、两息。
风停月更亮,夜色极深。
俞秋意抬眼再看时,这“行往山”中,已只剩下了三个人影!
端坐椅中的面具人。
执剑而立的段翊霜。
背月遮光的薛兰令!
还有他自己,一共四人!
他们亦是戴着面具的。
那端坐椅上的男子轻笑颔首,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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