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仅站在那里,普通百姓不认识他,可在场的江湖人却能认出他。
于是有人叫道:“那是西风小手寿雪风!”
本就有些意动的江湖人张了张口,似乎就想顺遂心意地同意林天娇的说法。
——林天娇说的这些话,其实并不是说给东街的百姓们听。
她在说给江湖人听。
说给这些在东街站着、坐着,吃着面,品着茶,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的人在听。
白阳山庄的事情,江湖皆知,可每个赶来的江湖人,也都能察觉出这里的安静。
所以他们的确缺一个带头的人。
只要有一个人带头,那就是一呼百应。
林天娇还不够带头的资格,寿雪风或许有,却还不足以让这么多人下定决心。
最终让他们下定决心的,是另一个人。
那人登上台时,用了五步。
每一步的距离,肉眼可见地相同。
他站上来,手里握着把裹着漆黑剑鞘的长剑,他着黑衣,眉眼深邃。
他也像林天娇那样举起一块令牌。
但这块令牌,比通州天意镖局要响亮数千倍。
他举起来的,是武林盟的令牌。
他说:“我代表中原武林盟,受盟主朱子平之命令,前来此地,调查白阳山庄真相。”
仅此一句,整个东街轰然炸响。
的确是一呼百应。
作者有话说:
大家懂上台子这个顺序吧,就像不断加码一样,给一点,再给一点,当重到一个程度的时候就会获胜。
因为要保证一定会赢,所以寿雪风不可以先上,林天娇也不能在最后。
最后的要最沉,最开始的要轻但有用。
——教主的布局之道。
第八十四章
通往地下山庄的路其实不止一条。
在汤妙提供的地图里,恰好有那么一个地点,正正符合这座地下山庄的特点。
——青楼是个幌子。
也未必要从青楼里进去。
从青楼进去也是个捷径,唯有知晓这条路的人,才有资格走这条路。
三娘他们将记号留得很好。
任何事情放在他们的手中,效果都会更好。
他们跟随汤妙的日子不短,却也将汤妙的行事风格学了个六七成。
天下人要听什么,说什么,如何说,都是一门独特的学问。
众人跟着记号一路前行。
这地方本就偏僻。
偏僻到无人觉得眼熟,也想不起扶义城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它好像蒙了层雾,静静伫立在这里无数年,却一次也没别人发现。
直到他们走到那座被石头垒起的石堆前。
寿雪风道:“嗯……听说就是从这里进去。”
他又问站在旁边,手握长剑的武林盟代表:“衍兄,你带路?”
代表武林盟而来的人只说自己叫衍缜。
缜密的缜。
衍缜正点了头,伸手要将门推开。
忽而有人惊呼:“我想起来了!”
众人转头,看见一个头戴玉冠的男子,他满目震惊,道:“此地是白阳山庄建成的!当初黎庄主说白阳山庄行侠多年,身为武林正道,必然结仇无数,所以要修建一座地下山庄……用以关键时刻。”
衍缜冷冷道:“为何现在才想起?”
那玉冠男子惨白着脸色:“……这……”
他迟疑之时,有人哑声道:“因为没人会怀疑白阳山庄。”
那人看起来十分苍老,拄着拐杖站在人群中,晃眼一看并不醒目。
可他却能跟上这浩浩荡荡的人群。
可见并非表现出来那般孱弱。
老人说:“以白阳山庄在北地的名望,想要修建一座地下山庄,本是应该的事情。更何况从修建起,白阳山庄就没有避开过任何人。”
玉冠男子道:“是……修建完成之后,黎庄主还专门为这石堆做了个木门,表示我们只要想进去,就可以进去……可是白阳山庄乃是八大门派之一,在北地素有名望,若我们当真进去了,不就是另有企图吗?”
是以天长日久,众人心照不宣之下,这座地下山庄渐渐掩埋在了山林之中。
无人提起,无人前去。
这纵横交错的路上满布杂草荆棘。
就此让它成为一个秘密。
林天娇道:“这么说来,白阳山庄很聪明嘛。要是藏着掖着,总有人想看的,不如敞开了门给人看,到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们会觉得自己犯了错,再也不会去了。就算里面有呢,那个时候怕是也没有。”
人群里安静得可怕。
赶赴来此的人,未必人人都是北地的人。
这段时日以来,从各州赶至的江湖人士数不胜数。
如今这座地下山庄摆在人的面前。
进去是必然的选择。
可本是不太相信的事情,如今却渐渐变得相信了。
因为白阳山庄若真的如此坦诚。
比照着如今传言,种种猜测——过往的坦诚,就成了一种近似嘲讽的算计。
人心之复杂,显露无疑。
衍缜看过人群里神色各异的脸。
他伸手,将木门推开。
门后没有人。
可以说,他们都能猜到,这座地下山庄一定已经是人去楼空。
衍缜走在最前面,人群鱼贯而入,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走过长长的路。
衍缜停了下来。
他们已走到了征院。
没有被囚困的侠士,也没有锁链,更没有什么面目全非的可怜人。
人群里却爆发出一阵低语。
他们从走进到现在停下,行过的都是黑暗。
如今有些光亮可供查看,他们越是看去,越觉得胆战心惊。
“这里是不是有血?”
“你们快看,这块石砖和别的石砖颜色都不一样……是深黑色的!”
“是血、是血!唯有不断将血抹在这砖石上,才能把它变成这种颜色——”
有人闹哄哄就着一块石砖谈论起来。
也有人指着院中黑漆漆的石头问:“那一片也都是血?”
寿雪风挑了下眉,走到那石头前蹲下,用手指一拭。
他愣了愣。
然后他扬起手,让人看他的手指。
寿雪风道:“不仅是血,而且还有些是还没干的血。”
众人悚然。
他们立时往更远处行去。
走到行刑的地点时,宽敞的平台,高高架起的木架,都让人感觉无比的压抑。
林天娇和林天真对望一眼,将附近的烛台点燃。
一瞬间明光亮起,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刑架上的血迹。
那曾经的每一鞭,带着刺,划破皮肉,刺入肌肤,扯出令人惊惧的血肉。
飞扬着溅在刑架四周。
正如现在,众人仰着头,看到这些早已干涸的血迹,就能想到那曾发生过的事情。
血迹有新有旧,证明着从多早以前,而又直至现在。
有人不忍去看,转头时,却又见到一旁的木架上挂满的长鞭。
他低声道:“……疯子。”
那一排长鞭的刺极尖锐,似乎每次使用前都会被重新打磨。
血迹也沾在刺上,有些尖刺上,还挂着红红的东西。
众人轻轻吸了口气。
他们知道那是什么。
正因为知道,才明白这里有多么让人绝望。
——这里已经不需要有什么人被挂着、锁着。
他们仅仅看这些多年留下的痕迹,就已知晓,这里绝对发生过让人胆寒心碎的故事。
堂堂武林正道。
八大门派之一。
无论白阳山庄为什么要这么做,都无可否认——他们如此丧心病狂地,将痛苦施加于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此时候,正适合懒懒躺在摇椅上小憩。
薛兰令也就这样做了。
阳光轻轻柔柔洒在他的身上,把他袖摆的金线染得璀璨明亮。
他闭着眼睛,手指抚摸着腰间的白玉箫。
最合适的时候,也应该吹一支箫曲。
可薛兰令却没有这么做。
他只懒懒躺在这里,像是非常困倦似的。
他却又没有睡着。
有琴弘和也搬了张摇椅躺在他身侧。
嘎吱嘎吱的声音作响。
薛兰令问:“你扰我清静做什么?”
有琴弘和道:“我这不叫扰你清静,我这是高兴。”
薛兰令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有琴弘和道:“我当然有,跟着你办了这么久的事,终于有所成效了,难道不值得高兴?”
薛兰令道:“那你确实应该高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怎么猜到,陨星坞一定不会帮忙的?”有琴弘和忽而问。
薛兰令道:“洪玉泉不是个好人,但他却是个忍了很久的人。”
有琴弘和问:“忍了很久?”
薛兰令道:“你应该也清楚,八大门派之中,谁最说不上话,谁最委曲求全。”
有琴弘和道:“那的确是他。”
“洪玉泉为了陨星坞忍得足够久了,我栽赃给陨星坞,也正正因为如此。神梦阁与其余几个门派的关系暧昧,证明神梦阁绝对有他们所图的东西,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八大门派,也就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第九个门派。”
薛兰令轻轻笑了,“他们必然有一定的交易,这也是神梦阁敢一直死咬着陨星坞不放的底气。可过犹不及,咬得越狠,咬得越久,洪玉泉就越不愿意忍。”
“如今他做这个推手,恨不得把白阳山庄置之于死地,不过是人之常情。”
有琴弘和道:“你猜到神梦阁一定不会和陨星坞说和了?”
“若是洪玉泉再能忍一点,他但凡顺了神梦阁的心意,让出一部分利益来,岂不是这场算计就成了空算计?”
薛兰令道:“人的贪心是不会满足的。神梦阁想要做第九门派,那为何一定要是第九门派呢?若能拉下一个门派,自己变成八大门派之一,岂不是比做这个突然而来的第九门派更风光?利益、名声、地位,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神梦阁就需要这些,绝不会把它放下。试问一个少阁主的死,若能让陨星坞元气大伤,不就更死得其所、死得有用了?所以他们就算知道是七刀门所做,也要咬死了陨星坞。唯有陨星坞在江湖上失势,他们才能取而代之。”
有琴弘和道:“这么说来,就算洪玉泉忍了,神梦阁也只会一进再进,绝不会退一步。”
薛兰令道:“不错。而只要洪玉泉忍了,洪玉泉退下去了,那于江湖而言,陨星坞就是默认了这件事,他在八大门派会失去地位,在江湖上会失去势力——到那个时候,神梦阁想要再进一步,可谓是信手拈来。”
“那这岂不是一局死棋?”有琴弘和忽而又道,“不对,依照八大门派彼此之间的关系,他们又怎么会放任神梦阁去逼迫陨星坞?就不怕洪玉泉狗急跳墙,将他们做过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薛兰令的手指微微顿住。
他睁开眼睛,偏头看向有琴弘和。
他冷冷道:“你养蛊虫养疯了吗?洪玉泉如果敢狗急跳墙,他早就跳了,他如果真的会跳,那在他跳之前,其余几个门派就会出手把他捏死。永远不要以为八大门派是一荣俱荣一损则损的关系,他们只是同流合污的鬣狗而已。”
“一旦打散了,就是废物。”
作者有话说:
不错,教主对神梦阁出手属于即兴布局,因为听到了神梦阁和八大门派的关系。
谷主:你以为是我想问的吗。
谷主:我问了,那才显得您聪明呀。
教主:?
第八十五章
他们决意赶去白阳山庄的时候,已过了三日。
武林盟将白阳山庄所做之事传遍江湖。
于是他们人人都来到这里。
上至八大门派,下至各类江湖组织,浩浩荡荡来了许多的人。
聚在北地。
聚在扶义城里。
不曾牵扯进江湖烽烟中的百姓们受过白阳山庄的恩惠。
如今却也清楚,白阳山庄要倒了。
会倒在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候。
——白阳山庄没有为了弘扬正义而死,没有为了锄强扶弱而死。
白阳山庄死在了“正义”里。
他们就这样赶了过去。
在白晃晃的天色里。
衍缜是带队的人。
他要把朱子平交代的事情完成得很漂亮,他的任务也不仅如此。
其余七大门派的掌门并不会现身。
即使如今他们所做的事情,等同于围攻飞花宗时那般围攻白阳山庄。
但这还是不同的。
七大门派的掌门与黎明达有旧。
无论是五蕴庵的庵主洪念巧,还是翠羽会的掌门聂兴发,亦或者多年不见影踪的斩月宫宫主夏侯寒云——
这些人,都是黎明达的知己至交,过命兄弟。
八大门派存在了多久,他们的感情就有多久。
人或许会为了利益放弃很多东西。
但人也绝不是因为利益,就必然会变得六亲不认。
不来有不来的意义。
不来也有不来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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