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风晚冷冷道:“不是。”
宋予清笑嘻嘻道:“也是,你哪个朋友我不认识的。”
陈岸又贴近了一点。
郁风晚:“……”
余光瞥到探头探脑的冯达旦等人,想通了陈岸的目的,慢慢冷下了脸。
三两句打发了宋予清去买酸奶,等到了人少的地方,揪着陈岸的衣领,把他拉到教学楼后面僻静处。
陈岸比他高一个头,其实用力挣脱的话,郁风晚是拽不住他的。
可是陈岸乖乖地被他拽了过去,便于他训话,还微微弯曲后颈,低下了头。
郁风晚的目光像针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的什么心思。”
因为凑得近,陈岸闻到了他颈间的香水味道,木香和青草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冷冷淡淡的,又隐隐约约带着点水果的甜香。
陈岸对香水没有研究,但是觉得闻着很舒服,清冽干净,像夏天吹过海面的风。
郁风晚拧着眉头,在恼火地警告他什么,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但是陈岸听不进去。
稀里糊涂闻着他身上的气味,脑海里浮现出早上看到的白皙身体,眼前又有一张足以吸引走全部注意力的脸,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点头。
“……不要自顾自在学校表现出认识我的样子,我没义务、也懒得管你的破事,听到没有!”
最后,陈岸只听到了这句。
沉默片刻:“……知道了。”
中午陈岸又被揍了。
起因是化学小考的时候拒绝给冯达旦抄卷子,还向老师举报了,冯达旦当即被请了家长。
于是一吃完午饭,冯达旦就带人把他堵在礼堂后门了。
这回也不废话了,直接怼在墙上拳打脚踢,拳拳照着最脆弱的地方打。
昨天刚结了痂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喷涌而出。
拳头在身体上击打,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岸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每当绷起身体奋起反击一下,就会有六七只拳头成倍地报复回来,直到压得他无力反抗。
期间偶尔有学生经过,但是都惊惧地躲开了。
疼痛感四处蔓延,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噬咬他的皮肉,没有哪一块是完好的。
连痛感都变得麻木和迟钝。
冯达旦一脚踩在他脸上,呸了一声:“打小报告?你个死了妈的!”
陈岸原本已经被打得动弹不得,听了这一句,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拽住冯达旦的裤脚一把掀翻,扑上去咬住了他的脸。
“我艹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回是咬在了最脆弱的地方,皮开肉绽,冯达旦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周围人慌忙上前要拉开陈岸,可是拉得越用力,陈岸咬得越凶。
冯达旦被咬得满脸血,痛苦得蜷缩抽搐。
由远及近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郁风晚和宋予清手里抱着卷子,停住脚步,低头看着他们。
陈岸看到熟悉的白色网格运动鞋,下意识抬起头,和郁风晚目光对视。
一个杀红了眼,满嘴都是血,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小狮子。
一个穿着整齐干净的校服,抱着卷子,微微低头,冷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陈岸脑海里响起郁风晚早晨的警告:
“不要自顾自在学校表现出认识我的样子,我没义务、也懒得管你的破事。”
“胡闹!”身为学生会会长的宋予清厉声道,“都给我住手,站好了,一个都不许动!”
学校保安很快闻讯赶来。
其他人吓懵了,立刻在墙边站成一排。
陈岸死死地盯着郁风晚。
在他严厉的注视下,慢慢松开了嘴。
下一秒,冯达旦怒吼着反口咬住了他的脖子,他看起来是要报复回去,可是因为痛楚,根本发不出力气。
保安一拥上前,强制性把两人分开了。
陈岸躺在地上,感觉鲜血和力气都从身体里飞快流失。
他看到白色网格运动鞋的主人走到自己身旁,轻轻蹲了下来。
那脚步声慢慢的,很轻柔很淡漠,但是一步一步,在他心里形成了固定的旋律,闭上眼睛都能认出来。
又闻到了熟悉的,好闻的,清冽的葡萄柚的香气。
一只柔软的手落到他的脸颊上,慢慢地摸了摸他的伤口,仿佛带着神奇的魔法,温暖疗愈,脸上的痛觉忽然消失了。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仰头看一看那张脸,就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事件前所未有的大,惊动了校长沈麟和整个董事会。
恶性事件原本就影响力极大,何况立藤是槿城的招牌之一,向来以素质教育和学生安全为第一要务,如今在校内发生这么恶劣的霸凌事件,一旦被捅出去,学校形象将受到极大的打击。
沈麟亲自出面,把陈岸和冯达旦安置在槿城最好的医院,并和双方家长展开了恳切的协商。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医疗费由立藤全包,包括冯达旦的创面缝合手术,保证不留下任何疤痕,也不会对以后的人生造成任何影响,条件是双方家长都不再纠结此事,只把它当作普通的学生冲突。
一个是霸凌受害者,一个被毁了容,双方家庭又都非富即贵,原本会闹得天翻地覆,然而沈麟在其中斡旋良久,手腕了得,最后竟然劝得双方家长心平气和地坐在谈判桌上,接受了这个处理办法。
其实个中原因,正是因为双方家长都清楚,自己的孩子并不是完美受害者,知道闹下去也得不偿失。
你儿子霸凌我儿子。
你儿子还让我儿子毁容呢。
谁比谁惨?
生意人,最擅长的就是权衡利弊,选择利益最大化的解决办法。
陈岸在医院躺了足足一个月,隔壁病房就是冯达旦。
冯达旦的病房,每天都有无数狐朋狗友前来探望,人参鹿茸冬虫夏草一车一车地送,热闹非凡。
而陈岸的病房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人影。
入院一周左右的某一天,他吃力地从床头柜上倒一杯水,不小心手抖摔了杯子,水洒在被子上。
他懒得按护士铃,因为不想变成被人可怜的废物,于是慢慢地弯下腰去,捡那只淡绿色的塑料杯。
手刚碰到杯子,眼前出现了一双白色网格运动鞋。
他们的头很近地挨在一起,郁风晚额前的碎发落在他脸颊上,痒痒的,轻轻柔柔,像一把躁动的羽毛。
陈岸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脉搏跳动的声音,闻到葡萄柚的冷冽香气。
郁风晚帮他捡起杯子,用水冲洗干净,重新倒满:“怎么不喊护士。”
陈岸没吭声。
郁风晚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你家里也没派个人来照顾你?”
陈岸还是不说话。
郁风晚拧起眉毛:“说话。”
陈岸眼睛看着被子:“……你说的,不要表现得好像认识你。”
这么大这么高的个头,说出这样小孩子赌气一般的话来,郁风晚哭笑不得。
“还在生气我那天说的话啊?”
陈岸微微偏过头,看着窗外,不理他。
郁风晚摸了摸他的右手手臂,上面的伤口已经大半结痂,淤青也在慢慢消退。
他无奈道:“好吧,我向你道歉,你以后可以表现得认识我了,这样可以吗?”
陈岸勉为其难,把头正过来。
郁风晚只能理解成这是同意的意思。
高一的小屁孩,玩什么肢体行为艺术呐。
他又问:“所以,刚才到底为什么不喊护士呢。”
陈岸沉默了几秒,哑声道:“……喊了,你就不会帮我捡了。”
就不会离我这样近,头发软软地落到我的脸颊上。
就不会帮我倒好水,杯子上都留下葡萄柚的香气。
就不会这样小心地抚摸我的伤口,耐心地一遍一遍询问那些琐碎的鸡毛碎皮。
我不会向任何人展示妥协、可怜和孱弱。
但如果这些可耻的东西能让你从此对我心软——这就是唯一的例外。
你就是我唯一的例外?
第31章 图谋不轨
郁风晚在病房待了一会儿,他原本是想看一眼就走的,然而每次站起来,陈岸就会有些可怜地看着他。
“……你是唯一一个来看我的人。”
郁风晚不太相信,他现在偶尔有些怀疑这小孩说话的可信度,因为渐渐感觉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老实木讷,“你爸妈呢?”
陈岸眼睛闪烁了一下,岔开话题了。
片刻后,郁风晚知道了他避而不谈的原因。
一个高大魁梧、身穿挺括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约莫四十岁左右,没有啤酒肚,肤色偏黑,头发茂密,甚至算得上英俊,算是保养得很好的那一类中年人。
陈岸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男人看了一眼郁风晚:“你同学?”
陈岸:“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男人提高了声音,厉声道:“这是对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陈岸看起来是很想直接对呛的,但是顾及郁风晚在场,没有立刻发作。
他忍了忍,对郁风晚低声道:“学长抱歉……你可以出去等一会儿吗。”
郁风晚站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争吵。
他听得不很清晰,因为男人的态度很强硬,几乎是全程在责备。
“你刚来槿城我就告诉过你,让你跟着我去多多参加晚宴聚会,多多结识同龄的名门子弟,偏不听!不然早认识了冯家儿子,还能闹出这么大的事?”
“每次都是他主动挑衅我!”
“他为什么只挑衅你?还不是你在学校表现得太怪异、太格格不入!”男人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不穿校服,不学社交礼仪,不让我去学校看你,让你去上拉丁语课你也逃课,故意在学校里表现得像个穷酸小混混……谁看了不以为你是那些插班生?”
立藤向来热心慈善公益事业,每年都会招收固定数额的农民工子弟成为插班生,学杂费和伙食费全免,作为帮扶计划。
陈岸似乎觉得很荒唐,笑出了声:“怎么,如果我真的是农民工子弟,被欺负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如果早说你是我陈泉的儿子,你看谁会欺负你?!”
陈岸静默片刻,冷冷道:“不必了,我嫌丢人。”
大约十几分钟后,男人摔门而去。
郁风晚重新回到病房,慢悠悠从果篮里剥了个荔枝吃。
陈岸刚才吼声太大,哑了嗓子:“……你都听到了。”
郁风晚摸了下耳朵:“啊,什么?我刚才在听歌。”
他对他人的秘密其实不是很感兴趣,倾听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因为要承担回忆和痛楚的重量,还要忍住向他人分享的欲望。
但是陈岸此刻看起来很需要发泄,他也狠不下心拔腿就走。
叹了口气,在床边拉了把椅子坐下了。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他开口道:“如果有什么难过的事情,或者遇到了麻烦,可以跟我讲。”
其实他只是意思一下,没觉得陈岸真的会告诉他。
他们相识并没有很久,交浅言深是大忌。
然而不知是不是压抑太久,陈岸垂着眼睛沉默良久,眼睛木然地看着被子。
“……我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来立藤吧。”
“嗯。”
“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嗯。”
陈岸闭了闭眼睛,声音沙哑道:
“他……是我亲生父亲,叫陈泉。
我刚一岁多一点的时候,他在一次飞往巴黎的航班上出轨了一个空姐。空姐直接寄了彩超单到家里,我母亲没说什么,扇了陈泉一个耳光,一周后就离婚了。
法院把我判给了母亲,她带着我搬到另一座城市,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并且很快升到了总监的位置。
工作很辛苦,她经常把我带在身边,很多次我在办公桌下面抱着她的腿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灯还亮着,她还在工作。
再后来……她查出了乳腺癌。
一开始的手术很顺利,医生建议她不要那么拼命地工作了,回乡下休养一段时间,于是她带我回了老家,我在乡村小学读书,那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我读初中的时候,她的病情突然又恶化了,可是治病的钱已经花光,外婆外公又早就过世了。
一筹莫展的时候,陈泉突然找上门来。
他和空姐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儿子。后来空姐还怀孕过许多次,但是都是女孩儿,除了一开始生下的那个,其他都被打掉了。
他很疼那个生下来的女儿,但是无比渴望有一个儿子,他说这是老陈家的香火,不能断。”
陈岸短促地笑了一下,面色很冷: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再也生不出儿子了,所以,他又想到了我。
他提出可以帮付我母亲所有的医疗费,条件是重新获得我的抚养权,并且把我接到槿城最好的中学读书。
母亲很生气地让他滚蛋,可是我知道她的病情不能再拖了,所以瞒着她,答应了陈泉的要求。
我骗了她。
到槿城之后,她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可是她到现在都以为,我们是得到了社会上一位匿名爱心人士的捐助。”
陈岸的眼眶渐渐红了,他仰起头,佯装喝水,把眼泪逼了回去。
郁风晚安静地听完,什么都没说。
在人世的真切的痛苦面前,任何安慰都是矫情而徒劳的。
他又剥开了一个荔枝,把鲜润的果肉递过去:“好好养伤。”
陈岸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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