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我做得不好。”她轻声道,“只是当年……我以为你应当是恨我的,因此虽离得很近,但一直没来见你。你来看过我么?我怎么不知道?”
小桃枝别别扭扭:“这桃源里谁不知道你我互不待见,我自己送上门,算个什么事?只是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而已,又没进门,还施了隐身的术法,你当然不知道我来过。”
听了这话,木芍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藏在柱子背后的江凛春先不干了。
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如何猜不出这俩人从前就认识,关系也没小桃枝说的那么糟糕——掌柜的甚至自己还偷偷摸摸地去看过木芍药!
真是岂有此理。去了一回温柔乡就被晏锦屏沈连星撞了个正着、连着胆战心惊好几天的江凛春把尾巴一耷拉,义愤填膺地扫着地走了。
“……我不恨你。”小桃枝轻声道,“当初……是他自己管不好自己,你又不知情,那事跟你没关系。”
木芍药很惊讶。
她从没讨厌过小桃枝,也没将她当成是竞争对手,但她知道小桃枝不一样,她们两个真的有过过节,而且是木芍药理亏。
在很久之前,小桃枝是有过心上人的。
对方是狐妖,重欲,前头哄着她一心一意,过两天遇见木芍药,发现是个好勾搭的美人,转身就跟人滚上了床。
木芍药哪知道他跟小桃枝之间还有这么回事,她原本就不缺男人,这对于她来说,只是又一次并不特殊的艳遇而已。
等她见到小桃枝,发现小桃枝从前在书信里含羞带怯给自己介绍的‘心上人’竟然是自己前些日子春风一度的对象,什么都晚了。
木芍药大惊的同时也没隐瞒,立刻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桃枝。
自那之后,她们两个的关系就……
总之,后来得知小桃枝又一次找到了喜欢的人,木芍药其实是无声地松了口气的。
这姑娘的情路有些坎坷,又死倔,喜欢上禾子皈,说明她已经真正地从上一段不愉快的感情经历中走出来了。
小桃枝是个好姑娘,她也值得一份她期待的、干净的爱情。
因此木芍药这时候听说事情竟然又生变故,才一个没忍住,直接离开温柔乡来了桃花楼,想着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木芍药:“那你……真是因为温柔乡抢了桃花楼的生意,才气了这么些年?”
“废话,不然呢?”小桃枝没好气地横她一眼,“你当我开家店容易么?这世界上缺窑子的地方这么多,干嘛非要开在我们家对面,你这不是存心的?”
木芍药真不是,不过这时候不好辩解,只好默默地认了。
“那禾子皈……”她边说边打腹稿,想着怎么才能让小桃枝不觉着冒犯。
“禾子皈怎么?”小桃枝往后一靠,生硬地打断她,“你不必再劝我,我早决定了,我没他不行,非他不可。”
木芍药:“为什么?”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小桃枝嘴上不说,其实面对木芍药时的态度是很放松的,语调也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了,我见着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好,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么?”
这话她曾经也和云雀说过一遍,不过云雀目前只是一只尚不懂情爱的小雀鸟,听得似懂非懂,木芍药却一听就懂。
她又确认道:“认定了?”
小桃枝很坚定,要她重复多少遍都行:“认定了,我就要他。”
她对着木芍药反复地重复了几遍自己的心意,这时候只觉得心底一团火焰慢慢地燃了起来,明明刚离开不久,这时候却又迫切地想见禾子皈。
——想见他,想要他,想得到他。
小桃枝顿了顿,再顾不上闲聊。她站起身,对木芍药道:“我去找他,这次如果还不成……”
她打住了话头,扭头问木芍药:“你跟我一起去么?”
木芍药本来也就是过来看看情况,现在看她如此坚定,觉着自己也没什么好劝的了,再呆下去也没用,便挥挥手道:“我跟着去干什么,温柔乡那边还得我管着,跳舞时间也快到了,你自己有数就行,我回了。”
便跟来时一样,翩翩然从水上飘着走了,又收获了一众路人的目光。
小桃枝和木芍药相继离开,坐在旁边一张桌子上喝茶的晏锦屏这时才出声,对着对面的沈连星道:“你听见了?”
“听见了。”沈连星道,“怎么?”
“我观察了两天。”晏锦屏道,“我觉得小桃枝的态度有些问题。”
沈连星:“怎么说?”
晏锦屏看着小桃枝和木芍药一路远去的背影,轻声道:“她不是这样的性格,从前不是,现在也不会是。”
小桃枝会缠人,但不会这样不分昼夜、没有理智,更不会得不到就发了疯似的苦求,这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虽然线索还很缥缈,不过晏锦屏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沈连星一点就透:“ 你怀疑……”
“说不准,万一呢。”晏锦屏道,“跟上去看看。”
第92章 孤行
没隔多长时间,小桃枝又站到了禾子皈门前。
她没出声,也没故意掩盖自己的行踪,只是默默地在门外站着,注视紧闭的门扉,以禾子皈的能耐,自然听得见。
门里门外,所有人心照不宣。
原本围着草屋的山精团子们不知何时散了,天地间一片寂静,连山里往常经常会出现的小动物们都不往这边跑,气氛沉寂得像死了一样。
屋里,念空大师睁开眼睛,‘啪’一声拍了地面一掌,沉声道:“子皈。你还要逃避多久?”
禾子皈默默地扭头看他。
“不明白?”念空大师道,“你一日不与她说清楚,她便一日会来纠缠你。她是妖,她没有礼义廉耻的概念,现在看着还可以,说不定什么时候不耐烦了,便会露出本性——怀水村的悲剧,你还想让它再次重演么?”
怀水村就是禾子皈的出生地,也是那个……无辜被佛骨牵连的村庄。
禾子皈后来曾去看过,那村庄原本就人丁稀少,又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没多少人知道它,村人死了也就死了,房屋凋敝,满地坟茔,没人在意。
禾子皈又拨过一颗佛珠,珠子是红木制成的,被盘得光滑锃亮,显然被人无数次地抚摸把玩过。
“是时候该做出选择了。”念空大师习惯性地接着念叨,这两天他被禾子皈无视习惯了,也没真觉得自己一两句话能说动他,“迟早要来这么一遭,现在及时止损,还来得及——怎么?”
禾子皈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念空大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你饿了?”
这不应该,他们两个其实都用不着吃饭,禾子皈也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不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想吃东西。
那他站起来干什么?
禾子皈:“……”
“我去说清楚。”他看了还坐在地上的念空大师一眼,表情里带着豁然和坚定,像是有什么事已经完全想通了,淡淡地开口道,“你说得没错,确实……这件事早该有个结果。”
念空大师:“……咳。”
他也意识到自己没转过弯来犯了傻,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重新端起师父的架子,装作无事发生,掷地有声地道:“早这样不就得了!”
禾子皈没等念空跟上,他往前走了两步,拉开房门,正面对上了外头站着的小桃枝。
小桃枝近乎贪婪地注视着禾子皈的面容,轻声道:“你想明白了么?”
“嗯。”时隔多日,禾子皈终于愿意与她对视。僧人眼神深沉,点头道,“我已经完全懂了。”
“那、那——”小桃枝闻言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满怀期待地问道,“你是来接受我的么?”
念空大师重重地在禾子皈身后清了清嗓子。
禾子皈反问道:“我若不接受呢?你待如何,放弃么?”
晏锦屏和沈连星跟到附近,正好听见禾子皈这么一句,知道这是禾子皈和小桃枝两人的事,便没上前打扰,不远不近地停住了。
反正他们两个都耳聪目明,这个距离足以让对面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却不妨碍他们听墙角。
一只黄鹂一样的小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两人身后,触到地面化作人形,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跟过来的枕黄。
枕黄小心翼翼地躲在树后头,脸上也不知道是好奇更多还是担心更多,晏锦屏转头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小桃枝此时被禾子皈一句话问得愣住了,尚未来得及回答,只是有点惊愕地眨了眨眼。
——她满心都是禾子皈出来见她,还以为他已经决定接受了,完全就没想过还有被拒绝这一可能。
“你若不接受……”她喃喃地重复一遍,“我待如何?”
禾子皈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很想知道答案。
“他当然不可能接受你!”念空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哼道,“我之前说得还不够明白么?你死了这条心吧,桃花妖!”
听见最后三个字,小桃枝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她哀戚地看着禾子皈,漂亮的脸上是混杂了绝望和希望的神色:“你说,我要听你的答案。”
禾子皈还是那句话,问她:“我若不接受……”
小桃枝忽然不想听了。
她猛地打断禾子皈,生硬地道:“不如何。”
禾子皈不依不饶地问她:“不如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桃枝冷笑一声,忽然大声道,“意思就是我不会放弃,禾子皈,我喜欢你,现在喜欢,以后还会喜欢。你若一天不同意,我便会一天来缠着你,除非我死了,否则、否则你休想摆脱我!”
“我不管什么狗屁规矩,我也不想知道什么过去,你的过去我没参与,那些罪恶孽障算不到我头上,可未来我却要时刻与你绑在一起。”
“和尚如何,成佛又如何?我要菩提为我开花,我要仙人为我动情,禾子皈,我要你,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
她的思绪混乱,来不及想她这热烈又急切的步步紧逼对于禾子皈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之前设想过的尊重禾子皈意见全被抛在了脑后,她直直盯着禾子皈,像是要将僧人用目光捆缚,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
要将他拖下去,不管下头到底是淤泥还是阿鼻地狱。
她已经不在乎了。
“——这样说,你可听明白了?”
清脆柔美的声音回荡在空地上,黑暗像是雾一样如有实质地弥漫开来。
禾子皈点点头,像是懂了。
他轻声颂了一声佛号,将佛珠一圈一圈地缠在自己手腕上,随后单腿后撤一步,便起了个攻击的架势。
他虽是僧人,轻易不杀生,但金刚亦有怒目之态,因而僧人们勤修此道,并非为了杀,而是为了救。
身为念空大师最信重、最有天赋的弟子,这方面禾子皈当然也学得很好。
他一只手掐了个手势竖在胸前,另一只手掌心向外,姿势眼熟,和念空大师那天击碎桃花楼结界的一样。
老和尚跟着在后头裹乱,趁机插话道:“痴儿,还不快快离去?我这徒儿天资聪颖,罗汉掌学得一等一,出手便是诸邪退避,你挡不住他,就算你是妖,也是会死的。”
小桃枝不敢置信,问禾子皈:“你——你当真要如此?”
禾子皈不动不摇,闭上眼睛。
但架势没有放下,端端正正地对着小桃枝。
小桃枝的表情仓皇而绝望,她面色煞白,只有脸颊处两团异样的潮红,发丝从两侧垂下,目光哀哀地看过去,扫到草房前禾子皈种下的桃枝。
惊风四起,桃枝乱颤。
她也曾扣响过僧人的窗棂,向他房内丢进一支又一支盛放的桃花。
……他如果不愿意接受这份情意,又为什么要将它们栽下呢?
小桃枝眼中最后的光芒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我明白了。”
“不达目的……”姑娘沉着脸,慢吞吞地将细白的手指从袖子里伸出来,她的脸上甚至带着笑容,声音很甜,也很轻,“我绝不会罢休。”
念空还待说话:“你——”
“你闭嘴。”小桃枝沉声打断他,她的声音奇异地扭曲了,像是与众人隔着一层水,朦朦胧胧,听不太清,“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
念空万没想到小桃枝是这个反应,都被她嗔愣了,老和尚怀疑人生似的摸摸自己的光头,一时间当真没想起来继续出声。
小桃枝脑海里头回荡着同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她自己的,又不完全类似。
“你看见了么?你当他是心上人,他只当你是心魔。”
她的眼神涣散,几乎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禾子皈,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想要。
“心魔又如何?只要到手了,哪管他愿意不愿意?”
“留下他,留下他……”
声音又甜又软,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像是腐烂的果实,要拖着人一起陷入泥沼里。
“让他陪着你,让他永远离不开你,你二人做一对神仙似的夫妻……”
无来由的贪婪与憎恨顷刻间便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漂亮的手指逐渐拉长变色,成了些细长而扭曲的根须,根须不向地面生长,反倒直指禾子皈,伸展的速度极快,像是要把他包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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