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的事情他不懂,只有一件事非常清楚。
他再也不会这样喜欢一个姑娘了。
他不愿意失去她。
“我……”他终于把话捋顺了,速度很慢,但是坚定地对小桃枝道,“我喜欢你,心悦你,从前是我没想通,辜负了你的心意,以后再不会了。”
禾子皈自己一个人说了半天,见小桃枝没反应,终究还是有点儿忐忑,轻声问了句:“也许有点迟,可……你还愿意接受我么?”
小桃枝骤然得此好消息,高兴傻了。
她几乎要流出泪来,但最终没有。纯然的喜悦涌上心头,连日来的等待终于尘埃落定,前日种下的因在此刻开花,结出了丰硕的果。
“愿意。”她像是怕禾子皈跑了似的,一把抓住他胳膊,颠三倒四地道,“太愿意了,我很高兴。你、你决定了?不会后悔么?你师父那头怎么说?”
她这真是高兴糊涂了,禾子皈既然表现出这种意向,其实应当乘胜追击,先把人定下来再去谈别的,哪儿就有刚互诉完衷肠,就把阻碍摊开了摆在眼前分析的道理?这不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该干的事情。
“不后悔。”禾子皈自己组织语言困难,可回答小桃枝的问题却不犹豫,像是早就想好了,斩钉截铁地道,“放心,师父不会拦我。”
小桃枝再也忍不住,连哭带笑,一头扎进禾子皈怀里。
这是晏锦屏头一回看见禾子皈与小桃枝正常相处,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小桃枝。他颇为新奇地连看好几眼,心道莫非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爱情……真能将一个人改变至此么?
同样初次涉及这个领域的晏老板十分好奇,稍微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小桃枝和禾子皈的相处模式完全没法套用到自己和沈连星身上,便很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沈连星看看那头腻歪在一起的俩人,试探着扬起一点声音道:“桃枝姑娘,禾公子,那我们两个就先告辞了?”
桃枝姑娘兴高采烈地挽着禾公子的胳膊,把他往屋子里拖,闻言头也没回,冲他们俩挥挥手,示意两人自便。
爱哪儿去哪儿去,我现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姑娘,没空搭理你。小桃枝很快乐地想。
禾子皈也回头,遥遥道:“沈公子,那食梦貘与我确实没用,你们若有需要,直接拿去就是,不必顾虑我。”
又想起个事,声音低了些:“晏公子,那佛珠……你回去之后,挂在你那猫妖朋友身上,挂满三十六天,或者会有效果。”
随即也没有进一步解释这话的意思,就默默地跟着小桃枝走了。
……行吧。
晏锦屏和沈连星无意打扰人家谈情说爱,沈连星在左臂上某处一按,侧面弹出个锋利雪亮的刀片。他弯腰干脆地割了那食梦貘的脑袋,妥善地将头颅和身体一同收好,这才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前一阵子还在为这事苦恼,没想到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解决,可见这世间缘分当真奇妙,也算是没白来桃源一遭。
枕黄站在一旁,她也围观了全场,不可思议地捂住嘴:“他,他们……”
“他们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晏锦屏听见她说话,像是刚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似的。他不再去想小桃枝和禾子皈今后如何,转过身和颜悦色地对枕黄道,“我们这的问题是不是也该算一算?”
他嘴上说得客气,其实早抽出了短刀刻骨,在半空中懒洋洋地挥了两下,挪动身体,暗自拦住了枕黄的退路。
沈连星毫不意外他对枕黄发难,很配合地脱下手套,掏出明鬼扇变成小弩,瞄准了枕黄,将另一边也给封死了。
枕黄:……
枕黄倒退两步,干笑道:“沈公子、晏公子,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沈连星挑眉道:“你说呢?”
枕黄的表情更紧张了,她目光四下乱转,好像是在找逃脱路线,一边敷衍道:“我说……我应当没有什么该与二位算一算的问题吧?”
“我又没招谁惹谁,两位何必就动上刀了?”她说着话,脚步稍微地动了一下。
“姑娘,劝你最好不要。”沈连星稳稳地端着小弩,温声道,“我这箭上淬了鸩毒,见血便能封喉,事先已在一群蜘蛛身上试过了,挨着一个死一个,没遗漏的。”
这是实话,沈公子还是一介凡人的时候就能用这小弩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现如今有了建木的加持,更是能耐颇大,不管是谁,都难说能万无一失地从他的箭下逃生。
晏锦屏比他简单粗暴,刻骨在半空中一划,划出一道雪亮的光:“变回来,我们知道你是什么,别装傻。”
“好嘛……”枕黄扁扁嘴,收回了想溜的步子,不情不愿地承认道,“我变回来就是啦。”
她老大不乐意地团起身子,小姑娘细长的身影逐渐变形,化成了一只棕色的小动物。
竟然又是一只食梦貘。
第96章 黄粱
虽然两只都是食梦貘,不过枕黄比方才假扮念空的那只要小上好几圈,个头不大,毛也要稍微长一些,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
这只食梦貘相当不高兴,在地上左右蹭了两下,发现沈连星的箭头和晏锦屏的刀尖毫不放松地指着自己,终于老实不动了,郁闷地嘟囔道:“我已经很小心了,这都看得出来?”
声音倒还是枕黄的那个姑娘音,没变过。
“挺明显。”晏锦屏悠悠道,“目的性太强,出现的时机又巧,想不让人发现也难。”
他们两个从前从没在桃花楼里见到枕黄这么一号人物,可晏锦屏一出事,枕黄便出现了,虽不能排除是枕黄以前没存在感,可以小桃枝对客人的重视程度,绝不会莫名其妙地派个两人不熟悉的姑娘来,更别提要她贴身伺候晏锦屏。
况且小桃枝明知道晏锦屏是个怎样的人,也清楚他完全不是那种喜欢被服侍的人。那时禾子皈还没被假念空带着闯进桃花楼,她就算是思维混乱,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除此之外,还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微妙的、虚假的热忱。
晏锦屏和沈连星都是人精,不管是与人还是非人都打过无数次的交道,看人眼光极准,寻常妖物不会察觉的微妙细节,放在他们两人眼皮底下简直不能更明显。
因此枕黄基本上是一出现,晏锦屏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但他当时还没往食梦貘那想,毕竟这其中的联系太过虚无缥缈,另外枕黄手里真的有小桃枝的信物,于是晏锦屏便暂时将自己的怀疑按捺了下来,想看看这姑娘费尽心思编了一通借口凑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后来……
晏锦屏想到那场毫无预兆的剖白心迹,猝不及防的心动,肆意攀长的情绪不光影响到了他,同样也强势地影响了沈连星。
他们都是十分理智的人,就算早有这种心思,也不会挑在这样一个时候非得把这事给掰扯明白不可。两人那时便隐约意识到了身边有东西在控制自己,虽然顺水推舟地把事情给办了,可该有的警惕一点没放下,一旦想通了这一点,很多事便都有蛛丝马迹可寻。
再加上两人来前都熟记过食梦貘的资料,又时刻记着桃源中确实有这种妖兽出没的痕迹,真相到底如何,他们甚至都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交流,便十分默契地得到了最终的答案。
那天两人失控的情绪达到顶端时,同样忽然出现在桃花楼的,除了一门心思找小桃枝麻烦的念空大师,就只有……
找各种借口黏在两人身边不走的枕黄。
考虑到这种生物得趁人精神不备时才能构建出个完整的幻境体系,要想不知不觉间把沈连星和晏锦屏全拉进来,基本上只能找到一个可趁的时机。
“是红袖招。”晏锦屏虽然用的是问句,其实基本上已经能确定了,“是么?”
枕黄趁着晏锦屏的心神被红袖招扰乱、沈连星的情绪被晏老板动摇的时候,将两人全带进了幻境里。
因此她才能在沈连星离开房间之后,那样迅速地出现,话里有话地来那么一通,点醒还有些没怎么开窍的晏锦屏。
那时候小桃枝还在楼下站着忙活评花榜和百花酒,哪有那么快就吩咐人上楼?
况且她应该也知道,晏老板那时候最需要的不是帮助,是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调整。
只不过后来枕黄和假念空的幻梦融合,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小桃枝这方面的记忆,让她以为是自己派了枕黄过去的而已。
“假念空带着禾子皈来桃花楼闹了那一通,之后你临走前在会客室里点了熏香,那香也不对劲吧。沈连星房间里那种香,是不是你加的?”晏锦屏站得有点不耐烦了,反正现在周围没别人,枕黄又跑不了,他便把刀抗在自己肩膀上敲了两下,好好一张美人脸,一扬起眉梢,愣是做出了一副土匪的架势。
晏土匪用眼神把小食梦貘上下打量了一圈,回忆起她方才人形的样子,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区别:“烧的是什么?你腰上挂着的那块骨头么?”
枕黄服了,震惊地睁大眼睛:“……这你也知道?”
没否认,这就是变相承认了的意思。
“猜的。”晏锦屏还没分析完,“你在那之前就盯上我们了吧,是……我们从禾子皈那离开,第一次去温柔乡的时候?”
第一次见木芍药,沈连星的反应便不对劲,当时晏锦屏还笑话过他幼稚,谁知道原来情绪的变化,从那时便初见端倪。
“我就说这人虽然幼稚,却不会那样不分场合。”晏锦屏与枕黄身后的沈连星对视一眼,笑话他,“原来是中招了,怪不得。”
无辜被牵连的沈连星:“……”
怎么就又扯到他身上来了?
晏锦屏全说中了,枕黄也许是一时间没找到什么借口,干脆承认,蔫蔫地点点头:“假扮成念空的那个名叫粱柯,那时候他就已经盯上了这和尚,成天围着他打转,一直在找和尚跟小桃枝的破绽。我对他们两个没兴趣,只是路过,没想到却碰到了你们。”
她生来就是干这个的,眼光极其精准,就像那只假扮成念空的食梦貘一样,一眼看到了,就觉得这两人十分合适。
合适陷入她创造的梦境,为她提供今后不知道多少年的粮食。
听了她这话,沈连星有点好奇,问道:“你跟刚才那只,你们两个认识?”
“是呀。”食梦貘闷闷道,“我们是同族,不过我就叫枕黄……这姑娘是我自己捏出来的,人形时我就经常这样,没冒谁的名。”
食梦貘是种很特殊的妖兽,也许是为了平衡它们过于强大的幻术天赋,虽然动物形态时都能口吐人言,但其实没法像普通的妖兽一样修成自己的人形,要想以人的姿态行走世间,必须得在自己身上施加一个小规模的幻术。
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食梦貘都会有一个固定使用的形象,方便行事——也方便随时改头换面的时候转移他人视线。
毕竟它们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珍惜材料,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人抓了去,做成‘春秋’,或者别的什么。
她只不过是利用了幻境,让桃花楼里的人顺理成章地接受她的存在、以为楼里真有这么一个名叫‘枕黄’的姑娘而已。
“我比粱柯小二百岁。”左右现在跑不了,枕黄干脆趴下,“虽然是同族,不过能耐不如他,而且……”
小食梦貘看了两人一眼,继续道:“而且二位都是很有能力的人物,我明白你们不好骗,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也很难构建出让你们察觉不到漏洞的梦境,就……就稍微借用了一点粱柯的力量。”
她趁着粱柯假扮念空大师,在房间里用禾子皈的过去扰乱小桃枝心神的时候,借着他创造幻境产生的波动,自己也创造了一个,又让两人的幻境部分融合,借了人家虚构出来的桃花楼用,这才勉强顺利地骗过了晏锦屏和沈连星。
感情当时假念空在屋里演戏,她在外头装模作样地守着的时候,就是在干这个,怪不得非要跟上来。
“不过我和粱柯可不一样。”枕黄三言两语将自己做的事情交代清楚,又严正地声明,“他喜欢挑拨离间,觉着那味道刺激,我不喜欢。我没做过坏事,最多只不过撮合了你们俩一下。你们可不能砍……砍我的脑袋。”
她到底还是有点怂的,鼓起勇气说到最后,眼神瞟过粱柯没了脑袋死相凄惨的遗体,吓得磕绊了一下,差点咬着舌头。
“我是第一次来桃源,原先一直是粱柯在此常驻,从前死的那些人也全是他做的,跟我没关系,我、看在我让你们两个在一起的份上……”枕黄小心翼翼地提要求,“两位大人大量,能不能就当没这回事,放我走了?”
她不知道他们找食梦貘的头骨做什么,总之不想还留在这两位眼前碍事,悄悄地又后撤了几步,再次保证道:“我肯定马上离开桃源,滚得远远的,再也不在这儿碍各位的眼!”
这话确实有点卑微,不过枕黄向来惜命,命都快没了,谁还在乎那点面子?
她满怀期待地看向晏锦屏和沈连星。
晏锦屏听了这话,没忍住,嗤笑一声。
枕黄很警惕地停下动作,盯着他:“怎么了?”
“我说。”晏锦屏将刻骨在半空中挽了个刀花,表情有些随意,“你这话骗骗不识货的人也就算了,之前都说了,我们此来就是来找食梦貘的,怎么可能会不把你们的习性研究透彻呢?”
他和颜悦色地半蹲下来,正面对上枕黄那张毛茸茸的小脸,笑眯眯地道:“无论你到底想给我们两个塑造的是怎么个幻境,又想勾出好情绪还是坏情绪,不都得把我们困在里头,直到困死为止么?”
说什么不想害他们两个,恐怕都是见身份暴露,为了保命编出来的瞎话。
枕黄刚才还装柔弱,趴在地上哼哼唧唧,企图引起这俩人的同情心,闻言哼唧声立停,低着头沉默不语。
晏锦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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