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门口,喉咙润了又润,只说了一句:“她已经走了。”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盛槿书不再说话,靠着门框,静默地陪着会议室里的孟晚霁。
下课铃响了,讲座散场了,学生的喧哗声渐渐出现。八分钟后,最后一节课的预备铃响起。
毫无预兆地,会议室的门开了,孟晚霁从里面走出。
除了眼尾几不可觉的一点红,她的容色一如往常,沉稳冷淡。看到盛槿书,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很平静地说:“还有两分钟上课了。”
盛槿书所有关心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有其他老师从大礼堂回来了,说笑声从楼梯口传上来。
盛槿书的唇启开又抿上,只能目送着她像没事人一样走远。
*
当天晚上,孟士培从袁校长那里知道了这件事。
他给孟晚霁打电话,彼此沉默几秒,他问孟晚霁:“你怎么想的?”
孟晚霁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卧室里,她声音很干,说:“我只有一个爸爸,也只有一个妈妈。”
孟士培心脏酸涩。他应:“好,我知道了。小霁,你不要管这件事,请假休息两天,爸爸来处理。”
孟晚霁应:“好。”
可是她没有请假。
第二天,她还是照常去上课了。
同事、学生那些似有若无的打探眼光,盛槿书旁观着都觉得难受。可她没有劝说孟晚霁的资格。
当晚六点钟,她和历史老师调了课,在卧室收拾东西,准备回祝家参加外祖母的八十寿宴,忽然听见门外有门铃声传来。
除了初阳,一般只有物业和上下楼层的同事会来访。她猜测孟晚霁此刻应该不会想应酬同事,主动出去应门。
孟晚霁以为盛槿书不会去开门,也准备出去,手刚抓到卧室的门把手,就听见外面有隐约的对话声传来。
“孟晚霁老师是住这间宿舍吗?”
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孟晚霁心不自觉颤了一下。
盛槿书答:“不是,她住一楼,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女声似有迟疑,没吭声就走了。
盛槿书合上防盗门,脚步很急。
孟晚霁没听见她关卧室门的声音,就听见她好像在打电话:“我是801在住的老师,一楼有一个形迹可疑的女性,你们是怎么让她进来?!”
“安保就是这样做的吗?”
“不要找借口,如果你们都是这样不作为的话,我会向学校和物业投诉你们的。”
是孟晚霁从未听过的疾言厉色。
她手紧攥着门把,心绪很乱。
她大概能猜到那个人是和昨天的事有关的人,否则盛槿书不会那样警觉。
她再次生出盛槿书兴许真的对她有特别的怀疑,可很快又清醒,这也许只是她体贴和善的惯性使然。
她坐回书桌前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槿书敲她门。
她打开门,盛槿书站在门口,盛装打扮。
她提醒她:“我外祖母生日,我去给她祝寿,今晚应该不回来了。物业说最近外面不安定,晚上你如果有听到奇怪的敲门声,最好别应。”
像刚刚的事没有发生过。
孟晚霁眼睫颤了颤,装作一无所知:“嗯。”
盛槿书像是想说什么,终是没说,转身出门。
她走后很久,孟晚霁依旧坐在书桌前。
课件一张都做不出来,敲门声也没再出现。只是,她收到了数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他自称是她弟弟,骂她那样对诚心去认亲的母亲和大姐会遭天打五雷轰的。
他讥诮她:“你以为你傍的孟家人就是真心对你的吗?你知道人家把你当成一条癞皮狗吗?你以为要不是孟家给的消息,我们怎么找到你的?”
孟晚霁把这条短信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很久。
没有回消息,她把短信删了,号码拉黑了。
脊背慢慢地弯了下去。
*
九点钟,祝家大宅里宾客散尽,外祖母、舅舅舅妈们都留盛槿书在祝家休息一晚,表妹也缠着说好多年没有和她闺房夜聊了。
盛槿书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改天吧。”
她揉表妹婴儿肥的脸,抱住外祖母晃了晃,撒娇:“等周末有时间了,我一定再过来陪外婆好好说说话,外婆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外祖母被她撒娇得心都化了。小女儿去得早,就留这么一个独苗苗给他们,他们疼她都来不及,哪里舍得和她计较。
她轻拍她的背,慈爱地说:“好好好,外婆等你,走,外婆送你出去。”
盛槿书推辞:“不要啦,外面风大,我自己出去就好。”
老人家执意要陪她再走走,说是消消食,盛槿书盛情难却,只好允了。
她搀着老太太走在前面,舅舅舅妈们跟在后面。老太太突然凑近了打探:“我们小槿是不是有情况啦?”
盛槿书愣了一下,说:“外婆你想什么呢,没有啦。”
老太太将信将疑:“是吗?外婆看你这次回来,瞅着比以前有生气多了。”
盛槿书好笑:“外婆你什么意思嘛,我以前难道是死气沉沉的?”
她扮了个鬼脸,老人家立刻被她逗得开怀,认错说:“没有没有,是外婆老了,眼神不好。”
但是,临上车前,老太太还是不相信地叮嘱了句:“哪天真的有情况了,一定要带来给外婆看看啊。”
盛槿书无奈地笑了声,应:“好啦。”
她挥挥手,与大家告了别,上车驶出祝家。
九点半,她回到宁外教师宿舍楼。
保安看见她就和她保证,说那个人赶出去以后,晚上再没有任何生面孔出现过了。
盛槿书稍稍安下心。
她做好孟晚霁已经休息了的准备。没想到推开门,一片昏暗中,她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在她脑海里跑了一整晚的女人。
没有星也没有月,孟晚霁倚靠在阳台的栏杆前出神,萧索的秋风撩起她身后垂落的乌发,把她指间的烟,吹得悠远、淡薄。
盛槿书心脏震了一下。
孟晚霁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回来,回过身看见她,愣住了。
盛槿书眼底浮现柔色。
她没有发声,没有换鞋,反手推上门,一步一步朝着孟晚霁走近。
孟晚霁没说话,也没有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盛槿书靠到了她身旁的栏杆上,噙着笑问:“你猜学生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
孟晚霁眸动了动,声音微哑:“你想说什么?”
盛槿书从她放在栏杆上的烟盒里倒出一支烟,红唇勾起,靠近了,轻轻说:“我想说……”
“你抽烟的样子,好美啊。”
她盯着她,把烟咬在唇齿间,眼波潋滟,是要借火的姿态。
孟晚霁喉咙动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忽然不想考虑她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是认真还是游戏。
她只想吻她。
抱她。
让她填满自己所有的空洞。
第28章
她是这么想的,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前倾了身子,轻轻地吻在了盛槿书的唇角,没有移开,静静贴着。
盛槿书很明显愣住了,有两秒都没有反应。
孟晚霁颤了颤睫,生出退意。
她微微站直,试图抬开唇,下一秒,盛槿书却忽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后脑,把她用力地压向了自己。
还未来得及点燃的烟,掉落在她们的脚边。
盛槿书圈住了她的腰,张唇含住了她,温柔、蛮横地掠夺着她的呼吸、她的理智。
像绵密的水,又像炽热的火。
孟晚霁无法推拒。
不会换气,她无力地揪着盛槿书的肩膀,急促地干咽、低声地嘤咛,全身都烧了起来、软了下去,有一种濒临窒息的感觉。
可却舍不得推开盛槿书。
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真切地活着的感觉。好像身体里所有的束缚、所有的麻木,都被抹去了、消除了。
她在盛槿书的唇下颤抖、微笑,眼神里全是情意。
盛槿书被她蛊惑。
她喘着气注视着她,似有疑问,又似询问,眼神里盈满了光与热。
孟晚霁抬手抚摸她的眉眼,她想,至少此时此刻,她确信她的眼里只有她。
就当是成全自己经年里的一场梦。她再次主动地吻上去,先吻盛槿书的唇,再吻盛槿书的耳,她说:“要我。”
吐气如兰。
酥麻顺着耳道走遍四肢百骸。盛槿书脑中有一根弦断了。她桃花眼里有涟漪漾开,随即脚下前进了一步,推着孟晚霁后退,把她压在阳台栏杆上深吻。
吻她的下颌,她修长的脖颈,咬开她从来严丝合缝的扣子。
孟晚霁用颤抖的气音说:“去卧室。”
……
扣子被纤长的指一颗一颗解开,衣物散落一地。
孟晚霁觉得自己像是一颗石子,深潜于海中,任水流在身上翻涌,又觉得自己像一片叶子,飘荡于浪中,被颠簸翻覆。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
干哑地轻咳,不适地醒来时,夜正深,盛槿书在她的枕边熟睡。孟晚霁借着微弱的路灯光凝视盛槿书的睡颜,眼神是从未流露过的温柔。
她很想抬手摸一摸她的额发,可是没有。
她下了床,捡起自己的衣物,没有惊动盛槿书,冷冷静静地出去了。
盛槿书醒来时,天光已经微亮。她抬手去关手机闹钟,手臂与手指的酸软感唤起了她昨夜的记忆。
噙着笑转头,枕侧却是空无一人。
盛槿书立刻清醒,坐了起来。枕被之上没有温度,地上的衣物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孟晚霁显然已经离开很久了。
盛槿书套上睡裙,裹着睡袍出门,客厅里安安静静,孟晚霁的拖鞋不在,房门紧闭着,浴室里有未干透的水迹。
似乎是她半夜醒来洗了澡回房睡了。
盛槿书蹙眉,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不安。
她没有回房间,拉长耳朵,快速地冲了个澡,洗漱完静坐在客厅等待孟晚霁。
孟晚霁没有在往常的晨跑时间起床,接近七点钟,她才打开卧室的门。
盛槿书注视着她。
她出现在门后,内搭是寻常的衬衫,扣子又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高,耳下被乌发挡住的脖子上,隐隐约约地藏着一点红痕。
看见盛槿书,她神色平常地点了一下头。
盛槿书生起不好的感觉。
她弯起一点笑,温和地说:“昨晚……”
孟晚霁打断她:“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她语气淡淡。
半点都看不出昨晚的柔软与热情。
盛槿书的笑凝固在唇角。
“你确定?”她问。
孟晚霁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审视,又像是不解,没说话。
盛槿书忽然觉得难堪。
从来没看出原来她是这样潇洒的人。倒好像是自己放不开,玩不起,自作多情地以为发生一次关系就能代表什么。
“OK。”她点头,重绽笑意:“我懂,你放心,什么都没发生过。”
孟晚霁的眸在她的话里动了动。
但终是没再说什么,她抿唇,又点了一下头,去往卫生间洗漱了。
盛槿书保持着微笑,咬了咬后槽牙。
*
中午午休,孟士培打来电话,告知孟晚霁事情已经解决了。那家人的小儿子欠了赌债还不上,这才跟揪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过来纠缠孟晚霁。
他没有说事情是怎么解决的,但表示以后那些人都不会再出现在孟晚霁面前了。
孟晚霁和他说“谢谢”,他沉默了片刻,却和她说:“对不起。”
他说:“消息是你表哥放出去的。这句对不起,我代你妈和池叶说的。”
孟晚霁喉咙酸涩。她说:“没关系。”
“爸爸,您言重了。”
两厢无话,孟晚霁鼓起勇气想和孟士培说她想辞职,孟士培却先她一步开口了:“小霁,不论你妈怎么想,甚至不论你怎么想孟家,在我眼里,你从来都和初阳、池叶一样,是我孟家的掌上明珠。”
孟晚霁一滴泪滚落下来,很快擦去,那句要辞职的话说不出口了。
下午三点多,第二节 课即将下课,孟晚霁在办公室批改作文,突然听到有哗然声从楼下传到楼上,紧接着,整栋办公楼都热闹了起来——李元淑忽然来了,还叫了一辆餐车进来,大手笔地给整栋办公楼的老师带了下午茶。
已经快两个月没见了,更是第一次在学校看见她,孟晚霁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元淑神色平常。她保养得很好,笑意温和,仪态从容,招呼着工作人员把下午茶送进办公室,而后像最寻常的母亲那样,看了孟晚霁一眼,扫过大家说:“一直以来多谢大家对小霁的照顾。”
大家都很拘谨,纷纷客气说“没有啦,哪里哪里”,夸起孟晚霁的优秀。
孟晚霁不知所措,受宠若惊。这是在干什么?
李元淑又叫了她一声:“小霁,出来一下。”
孟晚霁颤了下睫,站起身,状若自然地跟出去了。
一脚重一脚轻。
李元淑在无人会议室前停下。
她笑意已经淡下,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出落得比她两个亲生女儿都更优秀的孟晚霁,拧了拧眉说:“消息确实是你表哥放出去的。”
“但是,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指使的。”
“我还没那么下作。”
“池叶更不可能,她根本接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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