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字如金。
盛槿书扫了一眼窗外的阳光,说:“里面。”
她抬脚登阶,坐了进去,孟晚霁自然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吩咐司机:“师傅,人到齐了。”
司机应了声:“好嘞。”关上车门,启动车子,打方向盘跟上前方已经出发的车辆。
光线随着车辆的走向改变,朝阳透进车窗斜斜地打在靠左边座位坐着的学生身上,有点晒,也有点刺眼,但谁都没有在意,谁都没有拉车帘。
半大的孩子,苦读大半学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出去放风,一个个恨不得把沿途的风景全都看尽。
孟晚霁端坐着,视线不经意地落在盛槿书的脚上。那是一双红色、尖头、绒面的细高跟,孟晚霁之前没见盛槿书穿过。是她惯常的妖娆风格。
盛槿书忽然问:“会晕大巴吗?”
孟晚霁回神:“不会。”顿了顿,她忍不住提醒:“你穿高跟鞋出去旅行?”
盛槿书不恼反笑:“你注意到了?”
孟晚霁:“……”
很难不注意到吧。一众休闲风的老师里,只有她穿得这么花枝招展。
盛槿书双腿交叠,露出若隐若现的小腿线条,晃脚问:“好看吗?搭今天的裙子和风衣。”
孟晚霁:“……”
她喉咙动了一下,移开眼,给她打预防针:“今天会走很多路,除了吃饭,应该不会有停下来的时候。”
盛槿书不在意:“我知道,我包里带运动鞋了。”
孟晚霁不理解:“不麻烦吗?”
盛槿书应:“不麻烦。”她倾斜了身子,靠近了她耳朵说:“我……”
“想穿给你看嘛。”
轻轻柔柔,热气猝不及防地拂过孟晚霁的耳朵。孟晚霁耳朵发颤,条件反射地往过道挪动身子,转头看隔壁座的学生。
隔壁座的学生正和后座的学生分享零食,满车都是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喧哗一片,根本无人注意她们这个角落。
孟晚霁心跳稍稍平复,听见盛槿书在她身旁低低地笑。
她回头觑她,又慌又恼,隐含警告。
盛槿书识趣,立刻停了笑声,若无其事地目视着前方。唇角的弧度一点没收。
孟晚霁盯着她,盯着盯着,忽然也觉出了些好笑,抿唇忍住。
远远地,有和盛槿书关系好的女生询问盛槿书:“盛盛,你要不要吃果冻?”
盛槿书闻声扭头,摇了摇食指表示不用。
女生旁边的同学奇怪:“盛老师你不是要跟六班的吗?怎么会来我们班呀?”
盛槿书应:“干嘛?你们不欢迎啊?”
听到对话的学生们顿时异口同声:“欢迎!热烈欢迎!”
盛槿书露出满意的表情,她解释:“下车了要跟六班的,所以抓紧时间,先来陪陪你们。”
“嘁……”大家不信服,开玩笑:“老师偏心哦!”
“偏心,偏心!”不知道哪里冒出了声音开始起哄,“要惩罚,要惩罚!”
孟晚霁装作查收段群消息,隔岸观火。
她发现,盛槿书在哪,好像热闹就会跟着到哪。
笑语欢声也是。
好心情也是。
盛槿书被大家闹得没办法,答应给大家起个头,唱首歌。
孟晚霁以为她还会唱类似于上次在KTV里唱的粤语歌,没想到她歌单丰富,跨度很广,唱了首在学生里传唱度更高的歌——《七里香》。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她低柔磁性的声音刚刚清唱两句,全车厢里的学生们就自发地跟上,“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一首情歌变成了青春洋溢的大合唱。
孟晚霁柔了面色倾听,垂眸看洒落在盛槿书腿上的阳光,忽然有种错觉,像是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夏天。
她在校门口的公交车站遇见了盛槿书。
盛槿书少见地在等公交。她穿着夏日清新的蓝白校服,单肩背着书包,脸色很淡地在看天边的云。微风轻拂她耳畔的长发,露出她摘掉了三颗耳钉的干净左耳。
孟晚霁觉得她似乎心情不好。
她站了多久,孟晚霁就坐在她身后的公交站椅子上看了她的影子多久。
她上车了,鬼使神差地,孟晚霁也跟着上去了。
那是一路她根本不知道要通往哪里的公交车。
可她不在意。
那是她青春里做过的最离奇的事情之一。
她坐在盛槿书的后座,戴着耳机,听着周杰伦的《轨迹》、《七里香》,跟着她坐了一站又一站。
那天傍晚的夕照,和此刻的阳光一样温柔。
“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我此刻却只想亲吻你倔强的嘴……”唱到这里,盛槿书目光落在了孟晚霁的身上。
孟晚霁装作没察觉,不敢抬头。
盛槿书眼底漾出柔色。她把放在大腿上的手移动到椅面上,伸出小拇指勾住了孟晚霁垂放在大腿旁的小拇指。
孟晚霁颤了下,本能地要抽走。
盛槿书曲指勾住不肯放。
孟晚霁咬了咬唇,到底纵容了她。
她坐得端庄,半边身体都是僵硬的,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却一下比一下有力、鲜活。
甚至裹挟着甜意。
孟晚霁攥着手机的那只手,把手机翻了个面,遮住屏幕上自己脸庞的倒影。
大合唱从《七里香》唱到了《起风了》,她们的小指,也一路勾到了孟晚霁不得不起身时才自然松开。
一个半小时后,大巴车驶进盘宁生态休闲农庄。
盘宁生态休闲农庄是宁城教育局认定的中小学生研学实践基地之一,集人文观光、生态实践、文化性与趣味性于一体,常年为全城各大中小学的研学活动提供服务,有着十分丰富的研学经验与资源。
大巴车停在专供研学活动食宿的宿舍楼前,易晗他们坐自驾车来的老师们都已经到了。
叮嘱过学生们住宿要遵守的纪律、注意事项和稍后的集合时间,老师和学生们一起进宿舍楼放东西、稍作休息。
盛槿书陪着孟晚霁一路同行到宿舍门口,还是不得不分开——教师组是双人间,除了男女组不方便需要调换的,其余的都是按照带班的分组默认安排的。
孟晚霁的宿舍在盛槿书的隔壁。
她进宿舍把背包放下,整理出背包里稍后必须随身携带的物件放进挎包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收到了盛槿书的消息。
盛槿书发了个“猫猫叹气”的表情,说:“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不言而喻。
孟晚霁眼底闪过笑意,斟酌着,回了她一个冷酷的句号:“。”
盛槿书:“……”连问号都吝啬给她吗?她跟上一个“狗狗委屈”的表情。
孟晚霁觉得挺可爱的,看了好几秒,把表情收藏起来。
旁边床收拾东西的易晗突然问:“孟老师你在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孟晚霁怔了下,这么开心?她把屏幕锁了,状若自然:“没什么,我妹妹给我发了个笑话。”
易晗将信将疑,但也没深究。
她把床上的枕头拎到阳台上晒,抱怨说:“今天的太阳也太大了吧,明明都十二月了。”她问孟晚霁:“孟老师你带太阳伞了吗?”
孟晚霁回:“没有。”
天气预报这两天都没雨,气温不算太高,孟晚霁觉得是可以忍受的范围。研学活动的安排主要都在室外,不管是蔬菜自采还是果园自摘,都需要粗放活动。老师怕晒,学生也怕晒。她觉得自己打着伞不参与不合适。
易晗叹气:“看来只能等会儿看看有没有路过小超市买一把了。”
孟晚霁没说什么。
两人休息够了,比学生早几分钟下了楼和学校的负责人、农庄的负责人确认之后的行程。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离海近不太有云,太阳当空,确实比想象中要热许多。孟晚霁系着扣子,后颈出了一层薄汗。
负责人说上午安排的活动以五个班级为一个活动单位,一到五班、六到十班,以此类推,孟晚霁与盛槿书没办法同行。
还在等磨蹭的学生下楼,易晗与另外两个老师问负责她们活动单位的导游咨询哪里有地方买太阳伞,盛槿书忽然从六到十班的方块里走了过来。
她换了双运动鞋,依旧戴着那顶宽檐帽。看见孟晚霁,她红唇勾了勾,抬手就把头顶的帽子取下来戴到了孟晚霁的头上。
孟晚霁没反应过来。
盛槿书说:“别晒成小黑猫了。”
第34章
帮孟晚霁把两边的帽檐压了压,盛槿书和一旁注意到了她们的易晗、一二班班主任点头致意,说了句“我先过去了,大家玩得开心”,翩翩然地就走了。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一二班的班主任与孟晚霁、盛槿书都不算太熟,看两人举止亲昵,由衷感慨:“孟老师和盛老师关系真好啊。”
先前观两人脾气、性格南辕北辙,真以为两人面和心不和呢。后来运动会上看到盛槿书那样护着孟晚霁,又觉得两人关系应该还可以,今天一看,这岂止是还可以。
易晗隐约知道她们前段时间有过龃龉的,现在难得和好了,有意帮盛槿书说话,故意打趣:“羡慕了,盛盛偏心哦。”
孟晚霁觉得身上热度更甚了。她不好意思抬手调整帽子,面上八风不动,得体地回:“可能是是刚刚我在微信上和她感慨了我没有涂防晒霜。”
其实她涂了的。
易晗和一二班老师信以为真,立刻热心地表示:“我包里有,你要不涂一点。”
孟晚霁推脱不过,只好借了她们的防晒霜,去到前方不远处的建筑角落里“补了半分钟的妆”。
半分钟里,她面对着墙壁,听着自己心脏雀跃的起伏声和建筑楼外年段长约束学生纪律的大喇叭声,忽然觉得荒唐和混乱。
她这是在做什么。
可抬手要去摘帽子,内心又生出抗拒。
欲盖弥彰更奇怪,她说服自己。
五分钟后,一到五班人到齐了,导游带着五个班的老师和学生们从宿舍楼前出发,去往他们此次研学活动的第一站——农庄的农业展览馆。
之后的一整个上午,孟晚霁都没有再见过盛槿书。因为食堂容量有限,中午单位与单位之间是错开用餐的,孟晚霁和盛槿书没有碰上。
用完餐回到宿舍,她收到盛槿书的消息,提醒她说:“中午的醋鱼好腥啊,你别吃。”
孟晚霁在刷牙,没有马上回她。
她猜想她们班才去食堂吃饭。但她不知道一到五班已经吃过了吗?
食堂杯盘狼藉,她回宿舍的时候还有不少学生在洗餐盘。凭盛槿书的玲珑心思,她不太可能不问、不知道吧。
那她还发这条消息。
好狡猾啊,这个女人。孟晚霁识破了,可生不出一丝反感。
她擦干手,没按她的套路走:“晚了。”
盛槿书:“……”
*
下午一到五班、六到十班的行程依旧没有安排在一起,但有部分活动的时间头尾重叠。在宿舍楼下集合时,盛槿书没有再特意过来找她。
孟晚霁想把帽子还给她的计划落空了。
两点半,她和学生在蔬菜的智能温室大棚里参观,盛槿书再次发来消息。这次,她发的是图片。
她们六到十班应该是行进到手工陶瓷作坊里实践了。
盛槿书发了几个作坊里摆放着的杯、碟、碗、瓶问她:“你喜欢哪一种?”
孟晚霁:“?”
盛槿书说:“我做一个给你。”
孟晚霁想到上一届学生来时做的丑得五花八门的陶坯,回:“不用。”
盛槿书没再回消息。
孟晚霁以为盛槿书是放弃了,没想到半个小时后她要离开温室大棚时,盛槿书又问她:“这里的老师说三天后可以上色,十五天后可以寄出。红色、白色、蓝色、粉色、黄色,你喜欢哪个颜色?”
孟晚霁盛情难却,便拣了:“白色或者蓝色。”
盛槿书回了一个“OK”的手势。
孟晚霁生出好奇,想问她看看成品,摩挲指头,又矜持地忍住了。
没再回消息,她跟随队伍转移去打糍粑、磨豆浆的地方。
四点钟,人手一份糍粑,她们大部队来到农庄的果园进行橘子采摘活动。一进园,一环顾,远远地她就看见了盛槿书与九班的年轻女班主任在橘子树下玩闹。
周围都是欢快采摘橘子的学生们,九班的班主任一只手上抓着一颗剥了皮的橘子,另一只手正嗔怪地轻锤盛槿书的胳膊。
也是一副好不欢快的模样。
盛槿书背对着门口,孟晚霁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不用猜也知道,她一定也是在笑的。
易晗叫她:“孟老师?怎么了?怎么不走啊?”
孟晚霁回过神,淡淡地应了声“没什么”,错开眼跟着人流去往果园的另一侧。
不至于有什么的,也不至于盛槿书在追求她时就一定要和其他女老师保持远距离。她头脑很清醒。但无法自控地,她的情绪还是受到了影响。
她又想起了那一夜在酒吧里撞见的场景。
如果那时候她和盛槿书之间只算成年人你情我愿、不受约束的暧昧游戏,那现在,明确地追求一个人时,对盛槿书来说,到底意不意味着专一。
她想不出所以然。
盛槿书的声音突然出现:“孟老师。”
孟晚霁的身体不自觉发僵。不过转瞬,她敛好心情,停下手中剪枝的动作,转身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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