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曰曰是病了,三番五次请了军医过来瞧过,大多都是重复同样的话,王世子只是太累了。
阿奕噶仔细算过,若他们快点走,初春的时候应该能到大都,只是如今的行军速度,他们谁都说不准。
所以阿奕噶打算在抵达太原后去找他的叔父,再找个好郎中给曰曰和松蛮仔细瞧瞧。
札答阑氏的家主,阿奕噶的叔叔如今在太原府为官。
宁柏预定的东归路线是经过太原的,抵达太原的时候是下着雪。
这是时隔这么多日后,秦涓再度回到曰曰身边,此前他一直骑马跟在宁柏身边。
曰曰瘦了好多,不知怎么秦涓觉得有些许酸涩。
曰曰见到小狼崽回来了,也没有表现出太高兴,脸色不好看,极布扎让松蛮过去和秦涓说话,顺便缓和一下气氛。
极布扎看到以往喜怒无常性子乖张的松蛮少爷,如今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也许是因为生过一场大病,也许是因为有王世子和秦涓的教导,以前那个说话趾高气昂的松蛮现在竟然学会捧着脸说话逗人开心……
极布扎觉得松蛮这样的性子是极好的,他所求不多,只希望松蛮少爷不争不抢,就做一个闲散的少爷就好,什么抱负与仇恨那是别人的事。
“你是好了,看着也长肉了。”秦涓抿唇一笑,捏了捏松蛮的小脸,不说,还挺滑嫩的,看来行军赶路极布扎把他照顾的很好,没被风吹到也没有被太阳晒到了。
“狐球儿想秦涓哥哥了,哥哥有没有想狐球儿呢?”小胖手圈着秦涓的脖子,松蛮甚至还想将肉乎乎的小脸贴在秦涓脸上。
秦涓看到松蛮的小肉脸颤颤的抖动,心里痒痒的,想捏,奈何方才已经捏过了,营里的老军医曾为此事特地教训过他,他们说常捏松蛮的脸不好,一天捏一次就够了。
秦涓忍住了手痒不去捏松蛮的脸蛋,心痒难耐之时听到一阵咳嗽声。
曰曰已咳嗽了有一阵子了秦涓才回过神来。
“你不舒服吗?”秦涓问道。
曰曰想死的心都有了,敢情他拿人家当兄弟,这狼崽子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货色,今日和他是兄弟,明日再亲热的喊阿奕噶哥,心情好的时候认松蛮做弟弟,估计连宁柏那狗贼都要认他做弟了……曰曰越想越气,只怕哪天能被这狼崽子气死。
当年他讨好狐狐的时候都不曾这般上心过,也是,那时他有钱,现在他父王不在了,没什么钱挥霍了,一个二个都嫌弃他。
曰曰阴沉着脸大吼一声:“都给我滚出去!”
他抬起脚踹翻面前的桌子。
在秦涓的记忆里曰曰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极布扎眼疾手快去抱松蛮,对秦涓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秦涓愣了好久,却没有离开,极布扎只好抱走被吓到的松蛮。
秦涓将被曰曰踢开的桌子扶了起来,缓步走过去,低声道:“曰曰,如果你相信我,不妨告诉我你的难处,如果我能做你的兄弟的话,请一定告诉我你的顾虑。”
他的声音很轻,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般喊他曰曰。
曰曰怔愣良久,身子轻颤着,似乎是震惊又似乎是在深思……
秦涓摇头叹息,本性多疑的伊文王世子,乖张又阴沉,或许他刚才一句肺腑之言,能把这位世子考虑三两天。
他们何尝不是一类人,都不愿轻易的对人敞开心扉,又能细腻到因为一个细微的举动感动许久……
想要相信,更渴望温暖,却又不敢全信,即使那个人再好再温柔。
如此罢了。
他们年纪都不大,却已过早的对这人世失去了信心,变得凉薄又阴郁。
似乎是过了许久,秦涓才听到曰曰微带着戏谑的笑声:“秦狼,如果一个人在生和死之间,偏要选择死,你觉得他死了之后会被人取笑吗,你觉得他会害怕被人取笑吗?”
显然十一岁的秦涓没有十三岁的曰曰这般疯癫……秦涓压根就没有傻缺到去想这样的问题。
可是,尽管他对曰曰百般鄙夷,却仍旧无法忽视他戏谑语气里的那一丝悲凉……
他或许能理解这位看似身披金光,看似天潢贵胄的王世子,他凄冷又孤苦的童年与少年。
在绝望与猜疑之中变成了习惯伪装的模样,说话半真半假,性情乖张狂戾。
“会,他们会笑话你,笑话你父亲死的早,笑话你没继承王位就死了,笑话你手下的兵,你的土地被人争夺……”
“你……”曰曰脸上的笑凝固了,一拳挥向秦涓。
秦涓接住他递来的拳头,神情坚毅,双眸清澈透亮:“所以你得堂堂正正活成王世子的样子,比他们活的久,活的快活,让那些想要看你死,看你笑话,想要抢你的土地你的士兵的人,都死到你前面去,明白了吗?”
曰曰怔怔然看着秦涓,好久好久,他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出了眼泪,为何他痴长他几岁,却还没有一只小狼崽活的通透?
秦涓从曰曰这里出来见到了匆匆赶至的阿奕噶。
阿奕噶见秦涓回来了,惊了一下,直接把他拉到了一边。
“大都那边出事了,具体是什么事我的人在查,总之大都现在是不能贸然回去的,我们若想在太原逗留太久,宁柏肯定是不会允许的,所以你最好能回来,不然宁柏会带你去大都。”阿奕噶低声又快速的说完。
秦涓惊住了,低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事?”
“不好的事,各说纷纭,总之是乱了套,也死了不少人。”
秦涓不懂,不就是大汗病了,要王子们回去吗?为什么会这样?
“你要明白王子们都不愿意回大都,这其中是有原因的。”阿奕噶的手放在秦涓的肩头。
秦涓只觉得心口如同被大石所压,沉重的无法呼吸。
这就是曰曰担心的,不愿意说出来的事吗?
他是不是还可以更深入的想一想,乃马真宁柏这么着急的回大都去,是因为形式对宁柏有利?
阿奕噶再度拍拍秦涓的肩膀:“我们现在在太原外搭营,等我的叔父来接王世子,你就找理由回来,宁柏让你跟着他说你字写的好看让你做记载,这都是借口,哥与你相识五年有余,王世子可以隐瞒你,札答阑阿奕噶不会骗你,宁柏此人不可尽信,他狡猾深沉,每一次接近都是有目的的,你得警惕且仔细想想他为了什么接近你。”
阿奕噶说完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秦涓真想告诉阿奕噶他从未想过跟着宁柏。
第38章 春闺梦里人
秦涓想,他若不去大都,若随阿奕噶留在太原,那宁柏告知他的“故事”里的公子狐狐,在天牢里撑过许多个日日夜夜的公子狐狐后来的故事,他就不得而知了。
无论这是宁柏有意编造出来的故事,还是确实发生过的事,这个“故事”已如一根细小的刺,扎根在了他的心间。
若不去拔除,即便他长大了,也忘不了。
其实想知道狐狐的结局不难,他只要去找人打听一下那个耶律丞相的情况。
过去这么久,他已大致搞清楚了乃马真是乃马真,孛儿只斤是孛儿只斤,而狐狐是窝阔台汗的人,那就和乃马真氏是对立的,因为那个乃马真皇妃要除掉大汗最信任的人。
他如果没有猜错,乃马真是想让她的庶出长子贵由即位。
大半年前狐狐着急东归,一定有狐狐的理由。
狐狐是耶律丞相的衣钵传人。
如果耶律丞相还活着,狐狐也该是活着的。
耶律丞相是狐狐的堂叔,不会放着狐狐不管吧……
正如阿奕噶所料想的,宁柏在太原城外只逗留了一日,便启程东归。
而超出所有人预计的是伊文王世子没有选择停留在太原。
即便阿奕噶的叔父已给伊文王世子安排好了住处,甚至和雪别台将军及宁柏都说清楚了,他们找的理由是伊文王世子病重,需要静养否则有性命之危。
可是王世子曰曰仍然选择东归。
为此阿奕噶和曰曰吵了一架,可是阿奕噶最终还是得冷着一张和曰曰跟随雪别台和宁柏的人去大都。
就在阿奕噶成为曰曰的侍卫的那一刻,他们札答阑氏的命运就和伊文王世子绑在一起了。
一荣俱荣。
札答阑氏的家主将伊文王世子送出太原三十余里,将其亲信中文武双全的十个勇士指给曰曰随意差遣。阿奕噶的这位叔叔对曰曰是尽了他最大的心思。
即便在临别时也是握住曰曰的手,祝福于他。
大约是在启程东归后的第二天夜里,曰曰和阿奕噶和解。
男孩间的和解不过是一顿酒的事,在篝火旁两个少年交换酒坛一顿痛饮,再如死猪似的躺上一会儿,到醒来就会一笑泯恩仇。
当然遇上曰曰这样的主子,阿奕噶只能自认倒霉,他撑着宿醉之后胀痛的头,大喊:“秦!哥还没喝够!”
秦涓嗤笑:“得了吧!睡了两个时辰没睡够就继续躺着!”
“哈哈哈,不行,哥还没喝够,你去拿酒!”
“早被你们喝光了。”
“我不管,我要喝,你想办法弄。”
“行,我酝酿一会,等来了劲儿给你把酒坛灌满。”秦涓挑挑眉。阿奕噶俊脸顿时一黑。
仿佛这一夜之间,似乎是都明白了,这一趟东都之行,他们的命数生死难料。
就连以往云里雾里的秦涓也彻底明白了……
这几年,他无数次与生死劫数擦肩而过,无一例外。
他看了看漆黑的天际,似乎是看淡了,一次又一次,他成了上天没收走的杂草……命如此之贱。
从太原至大都,只花了五日。
抵达大都的这一日,大都内外大雪纷飞,已经落雪三四日有余,街面上的积雪被扫至路边,堆的老高。
即便是大雪,城门外被勒令不让进城的人也排得老远,他们或依偎在一起,或站在风雪里……
这样的城外,与大都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都内几乎是少有行人,偶尔会有三两行人或者僧侣匆匆走过。
是日,天冷异常,秦涓头戴着曰曰给他的狼头兜帽,颈间系豹纹围巾,怀里坐着同样裹得厚厚的松蛮。
今日恰是腊八,街边有小贩卖着热气腾腾的粥。
秦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这么好闻的粥香了。
“秦涓哥哥,那是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松蛮的胖手圈着秦涓的脖子趴在秦涓肩膀上,小脑袋上系着一个毛茸茸的虎头帽。
“那是腊八粥。”秦涓轻轻浅浅的答道。
“腊八粥。”松蛮不太懂,总之是一种他没吃过的吃的,应该很好吃,闻着好香。
即便他们已远离了那个卖腊八粥的小贩,腊八粥的香味也淡去了,秦涓还是下巴碰了一下松蛮的脑袋,他告知了松蛮关于腊八粥的故事。
“相传一个牧羊女见佛祖饿得形容枯槁,给佛祖一碗羊奶粥,后来佛法传至中原,中原百姓在释迦牟尼成道日做腊八粥来纪念。”秦涓简要的说完这个故事,他的声音很轻,和飞舞的雪花一样的轻。
四岁大的孩子压根听不太懂这些故事,不知佛祖,更不知释迦牟尼,但他喜欢极了秦涓这个时候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如雪花一般轻盈的话语。
松蛮不自觉的把秦涓的脖子抱紧了,他好喜欢秦涓哥哥这样温柔到同他讲故事,哪怕这个故事他并不能懂。
感受到松蛮圈着他的手更紧了,秦涓抿唇一笑,搓热了捏着马缰有些冰冷的手,握住松蛮的小手,低声问道:“冷不冷。”
“狐球儿不冷……”松蛮趴在他的肩膀上渐渐的睡去。
“真是个孩子……”秦涓抿唇笑,这几天的松蛮一路吃了睡睡了吃,到底是比起之前病着的时候养胖了一点。
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病好了以后突然变乖了许多。
“狐球儿好想狐狐阿爹……”松蛮半睡半醒之间喃呢道,他细长的睫毛上沾染了几片晶莹的雪花,轻轻颤颤若飞蛾的翅膀。
秦涓心口一震,握着马缰的手随之一抖。
伯牙兀狐狐是否还活着,他这一路旁敲侧击的打听,没有打听到丝毫。从有限的消息里只能了解到回到大都的狐狐,曾被关押于天牢,受过刑罚,最后去留无从得知。
甚至从阿奕噶那里秦涓还得知,这半年来曰曰有几封寄来大都的信件只是单纯寻问狐狐的下落的。
伊文王世子曰曰对狐狐一直有着很不一样的态度,不知是崇敬还是其他。
得知连曰曰都在打听狐狐的下落,秦涓对狐狐的生死更加茫然了。
说不上什么伤心和难过,毕竟,只是年少时的惊鸿一瞥,那样的风华绝代还来不及多看一眼,就消失在了撒马尔干的草原上……
他这时在想,也许没有必要再多打听什么了。
可是当他不想去记住这个人的时候,那个人的消息却来的比谁都快──
大都的城门口,官员没收了他们身上的一切利器,秦涓的弓箭自然也被收走了,连吃肉用的刀也没有放过。
至大都城中心,修建的宫殿只露出雏形的样子,估计要在废墟之上重建起来,还得经过许多年,即便现在大雪纷飞,依然有忙碌工匠。
他们把雪堆在一边,架起了棚子,人多的地方三两簇火堆,人们围着火堆做着自己的事,平庸而又忙碌。
工匠们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军队的来来去去,或者即便现在有军队在他们面前干架,他们也不会在意了。
曰曰要去见大汗,日子还未定下来,接见的地点也没有定下来,他们的士兵都被安置在大都外,由雪别台将军的亲信带领,能进城内的只有不到二十人。
至于宁柏千户,刚至大都城门后便火速进城了,去做什么了,他们都不清楚。
秦涓心道这样的大都更像是在戒严。
走过这处正在修建的宫殿后,远远就能看到一座已经修建好的宫殿,有人说那是极洐殿,大汗和大汗的皇后们就住在那里。
行至尚吉门,他们被下令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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