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扭头问严灵绪:“我不去找你,你还不能来找我吗?”
严灵绪:“……”
他性子倔,闻言反驳道:“你又没说我能不能去……我问过我院里那个姐姐,她说你和这个顾大人在一起,我去不方便,为什么不方便?”
邵云朗:“咳咳咳……咳咳……”
顾远筝一手给他递帕子,一边淡淡道:“我们晚上要处理公事,自然不方便被打扰。”
小孩觉得比起会要“糖渍梅子”的哥哥,能给梅子的顾大人似乎更靠谱,便点头道:“那好吧。”
“你就这么听他的话?”邵云朗好笑的看着严灵绪,“那让他教你兵法吧,你日后要打仗,光会舞刀弄枪可不行。”
“还要学兵法?”严灵绪挠头,“我就上了几天私塾,先生被蛮人掳走了,认得字不多。”
他有些怕那一身贵气的顾大人会嫌弃他,便小心的看了一眼顾远筝。
“无妨。”顾远筝轻声道:“兵法和识字,小侯爷可以一并学了。”
严灵绪高兴了,茶色眼睛亮晶晶的,像模像样的拱手道:“谢谢……先生。”
“稀奇稀奇啊……”邵云朗不可思议的伸手去捏严灵绪的脸颊,“你个小鬼竟然自己主动找功课,真是没遭受过四书五经六艺的毒打啊……这可不像你爹,大概是像你父亲。”
听他提起双亲,严灵绪来了兴趣,一手拉住邵云朗的手腕,小小的身体也向邵云朗那边靠了靠,“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我爹打仗的事?”
从他嘴里听到“爹”这个字,邵云朗心里一时五味陈杂,他干脆把主动凑过来的小孩抱起来,放在腿上,“那我可有的说了……”
严侯上战场时,邵云朗还没出生,不过他自己也是个带兵的,所以知道很多趣事。
他讲得有趣,顾远筝便也跟着听,手里给这一大一小剥着干果,邵云朗讲到夸张的地方,严灵绪便瞪圆眼睛,转而向顾远筝求证。
“顾大人!真的有巴掌那么大的蝎子吗?”
“野马群真的有那么多吗先生?”
“花真的会吃虫子吗?”
其实……也没有那么邪乎。
看在煜王殿下眼皮都要眨抽筋了的份上,顾远筝忍着笑意点头:“嗯,他说的都是真的。”
到驿站时,严灵绪已经靠在邵云朗怀里睡着了。
他把小孩送到卧房里,才折返回顾远筝的房间,进屋先喝了半壶茶。
“我嗓子疼。”邵云朗哼哼唧唧道:“这臭小子怎么听不腻我编的瞎话呢。”
顾远筝走过来,抬着他的下巴道:“张嘴。”
邵云朗:“啊——”
顾远筝秉烛看了看他的嗓子,颇为好笑道:“我看殿下编故事挺有一套的,日后可以写些志怪小说,赚银子补贴国库……没有红肿,不必吃药,多喝些水吧。”
他要收回手给邵云朗倒茶,却被邵云朗拉住手腕,五个指腹挨个亲了亲。
顾远筝喉结一动,问他:“干什么?”
“顾大人剥干果辛苦了?”邵云朗眨眼笑道:“今日舟车劳顿,有些累了,犒赏先记账上,回头有空咱们再兑现。”
“好。”顾远筝低头,一吻落在他额上。
……
年祭的前两天,队伍浩浩荡荡的抵达了青州。
陶渚双手捧着明黄色的圣旨,于新修葺的武侯祠前高声宣读,身前是跪了一地的青州官员和百姓。
圣旨递到严灵绪的稚嫩的小手上,小孩按之前学的领旨谢恩,蓦然听见人群里,有人低低的啜泣出声。
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严灵绪有些茫然的问身旁坐在轮椅上的顾远筝。
“先生,他们为什么哭啊?”
顾远筝道:“因为你爹爹走时,他们不敢哭,如今好人得以沉冤昭雪,他们终于能哭了。”
严灵绪似懂非懂道:“那我爹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
他似乎也不需要顾远筝回答什么,澄澈的眸光映着下面或哭或笑的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立冬的傍晚,青州下了场大雪。
往年的雪总不会来得这么早,就算来了,也不至于下得这样大,一片片如鹅毛般被风卷着堆起,不消半个时辰,便能没过脚踝了。
但街上的人却分毫没因为天气而减少,年祭是青州百姓眼里的大事,他们祭奠故去的亲人,同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一边怀念旧事,一边迎接来日。
严灵绪左手牵着邵云朗,右手牵着顾远筝,在拥挤的人流里,仰头看各色花灯和焰火。
顾远筝的腿还有些不灵便,走快了便会疼痛,正好严灵绪步子小,三人便在路边慢慢的走,邵云朗还给严灵绪买了个小猴子面具。
严灵绪皱着小鼻子说有点丑,却在邵云朗伸手来抢时,飞快的扣到了自己脸上。
煜王殿下小孩子心性上来,偏偏伸手要去抢,两人绕着顾远筝嘻嘻哈哈的转来转去。
小孩眼见要被邵云朗抓住,他一把抱住了顾远筝的大腿,哈哈笑道:“顾大哥救我!”
他话音刚落,视线骤然拔高,顾远筝伸手将他稳稳的抱了起来,又从摊子上拿了张狐狸面具,扣在邵云朗脸上。
“一人一个,小孩子不要打架。”顾远筝笑着说。
“谢过顾公子!”邵云朗一手扶着狐狸,转而捏住严灵绪的脸蛋,狠狠揉搓,“你刚才叫他什么?你叫他大哥?你还没叫过我呢!”
严灵绪有些不好意思,方才也不知怎么,就把心里叫了很多遍的话溜了出来。
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有时候就像敏锐的小动物,比如说现在,严灵绪便在那双和自己同色的眼睛里,看到了灼热的期待。
他羞怯道:“哥。”
年祭正至高潮,焰火炸开,声势浩大,邵云朗眼底有些红,他笑着嚷道:“声音太小了!再叫一次!”
严灵绪张开扑向他,又叫:“哥!”
“唉!”邵云朗应声,把他扛在肩上,高高的举了起来,“哥带你看烟花去咯!”
一如很多年前,刚当了舅舅的严耀,把邵云朗举在肩头的样子。
……
年祭要闹上个通宵达旦,只是到了后半场,街上的人便少了,严灵绪到底是个小孩,疯玩半夜,终于扛不住睡意,被邵云朗交给亲卫,带回落脚处睡觉去了。
送走小孩,回头便见顾远筝正站在一处花灯下,抬头看着灯下木牌上的谜题。
他长身玉立,一身梨白色大氅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形如鹤般清隽,朦胧灯火落在他颊侧,似谪仙坠入红尘人间。
邵云朗走向他,抓着他的手晃了晃,也探头去看那谜题。
他问:“谜底是什么?”
顾远筝答道:“是‘情’字。”
卖灯的小贩笑开了,拱手道:“客官好才学!这灯便是您的了,祝二位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生意人都是这般有眼力又会说话,邵云朗却觉得开怀,尤其是这谜底还这般衬景,便出手大方的赏了片金叶子。
邵云朗提着灯,牵着顾远筝,两人沿着长街慢慢的走,他勾了勾顾远筝的掌心,低声问:“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
顾远筝失笑,侧头看他,“殿下是觉得心虚吗?”
“咳……”邵云朗掩唇道:“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见顾远筝只是笑着看他,终于绷不住了,也跟着笑道:“是是是,我承认,这几日是我怠慢顾大人了,说吧,想让我如何赔罪?”
两人已行至一处酒楼下,微妙的熟悉感让邵云朗脚步一顿,他抬头略作思索,恍然道:“阿远,这是不是那年中秋,你接住我扔的花……”
顾远筝知他是何意,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是殿下扔的花吗?我怎么记得,是一位花车上的舞姬给殿下扔花,在下有幸捡了个便宜?”
好家伙!旧账也一并翻出了出来,这账是越记越多了!
邵云朗干脆装起糊涂,试图蒙混过关,“有吗?你记错了吧,那花明明是我为搏美人一笑,特意扔给你的……左右无事,这酒楼还开着,走!咱们上去故地重游!”
他这话题转的如此生硬,顾远筝只是笑了笑,也不戳穿他的意图,两人一同上了楼。
店家已经要打烊了,但这两位公子出手阔绰,两锭银子扔下,自然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后厨又忙活起来,几道精致菜肴送进包厢,上齐后,店小二便要退出去,却见那眉目颇为深邃的公子招了招手,与他耳语两句,提了个奇怪的要求,又塞给他一锭银子。
小二笑呵呵的领命而去,邵云朗这才转身,坐回桌前。
顾远筝也不问他花银子做了什么,只挑眉笑道:“这饭还没吃,三锭银子先花了出去了,不愧是坐拥天下的摄政王。”
“本王这是私房钱!”邵云朗斟酒,听他提起国库立即哼了一声,“就库里那点银子,本王不往里补贴都要谢天谢地了。”
他将酒杯送到顾远筝面前,自己也满了杯子。
“咳,这几日真的要多谢阿远了。”邵云朗举杯道:“我知道你虽然不讨厌小孩,但也没有特别喜爱,就这样还愿意耐着性子陪我哄小孩……总之,多谢。”
“殿下今日好生客气。”顾远筝和他一碰杯,低笑道:“说到底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更何况我这人从不吃亏,谢礼改日还是要讨的。”
正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门又被叩响了,邵云朗一抚掌道:“我要的东西到了!”
顾远筝看着他起身,片刻后又绕过屏风回来,怀抱着一张箜篌。
他一怔,随即想到那年中秋,两人泛舟湖上,一身胭脂色的少年叠跪在一湖月色下,和着弦音唱了一首《少年行》。
抚琴的少年洒脱不羁,明明气度矜贵,却又带着落拓侠气。
若非要追溯何时情起,兴许就是那时了。
“故地重游,本该奏一首旧曲,可惜你我俱非少年人了。”邵云朗笑了笑,带着薄茧的纤长手指抚过琴弦,又道:“幸而年少绮念如今尽数成真,心上人便是身边人,今日便再为顾公子奏一曲‘凤求凰’……”
他狡黠的眨眼,“你听听这握着天下权柄的手,弹出的曲子与旧时又有几分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小五:一曲千金,能抵债吗?(〃▽〃)
小顾:原来打的这个主意……不行!▼_▼
(昨晚有事回家晚了,以为能收完尾巴可是太困了,抱歉久等啦!晚上还有!)
第48章
年号是在回程的马车上拟定的。
顾远筝起初给他拟了五六个供他挑选,最后两人一起定下了“晟启”二字。
晟有光明之意,亦有兴盛之意,这两个字被顾远筝写在洒金宣纸上,金钩铁划的落在笔尖,单单是看着,都带着股一往无前的锐意。
邵云朗很喜欢,拿着那纸片在指尖把玩,盯着那两个字若有所思,他此刻躺在顾远筝腿上,十分悠哉的晃着脚。
马车里多余的装饰被撤了下去,只铺了一整张的驼绒毯子,堆了几只软枕,叽叽喳喳的严灵绪被顾远筝安排的识字课业牵绊住,不得已在另一辆马车上看书习字,邵云朗顿时觉得耳根清静了不少。
他腰不好,不仅是因为离开青州前被顾大人讨了次账,也因为他常年在马背上打仗,且急行军时,五六十斤的甲胄一穿就是一两天,枕戈旦待这么多年,腰便落下些许毛病,也没什么好法子治疗,只能慢慢调养。
此时煜王殿下躺在毯子上正舒服,连吃东西都是顾远筝用银刀切成小块,再亲手送到他嘴边,做派可谓是骄奢淫逸。
“拟定年号应当问过钦天监,合过你的生辰八字后,再由礼部定下……”顾远筝低头问:“回去后你如何说服礼部?”
“啧,合八字根本没用,‘庆安’是合八字算出来的吧?结果呢?”邵云朗哼笑一声,浅色眼瞳中有几分嘲意:“回京后,等礼部问起来,我就说是祈福时心有所感,这两字乃是神明所赐,左右钦天监也是顺应那虚无缥缈的天意,与我这说辞并无不同。”
顾远筝摇头失笑:“殿下如今说起瞎话来,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怎么能说是瞎话呢?”邵云朗抓着他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这两字确实是神明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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