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搜了半晌,都不曾找到文书,连天横便大踏步往暖阁里走去,一面走,一面翻动架上的书册,有那不入眼的,往空中一抛,啪地落到地上,堆出座七零八落的书山,堪称五经扫地。
若是惜书的人见了,定要椎心泣血一番,可惜这时只有这个恶霸在这里作威作福,只能凭他煮鹤焚琴,胡乱糟蹋好东西。
不知外面局势如何,连天横只得加快动作,扫一本丢一本,忽然听得身后惨叫一声,转身去看时,宝瑟儿举着刀,浑身颤抖,半边脸都是喷溅上的血迹,不敢睁眼,陶抱朴倒在地上,后背汩汩地流出一摊血,双眼瞪大如牛:“你……你这个畜牲!”
“他、他方才在你后面……”宝瑟儿急急忙忙的,把带血的刀藏在背后,怕他发觉似的,当啷丟到地上。
连天横瞥宝瑟儿一眼,拉开他,揪住陶抱朴的衣领,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拖出道鲜红的血迹,把那些典籍的纸页也浸染透了。
宝瑟儿连忙把散落的书册拢在一起,搬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掸掉灰尘。
连天横将陶抱朴砰地摔在地上,自己单膝跪下去,粗暴地揪捽起后脑勺一把头发,左手毫不客气地掐着他脖子,逼问道:“老菜帮子,你聪明的,告诉我,文书在何处!老实说了便饶你不死!”
陶抱朴头巾也歪了,绢花也掉了,形容狼狈,余光偷瞥着窗外,心里仍希冀有人来救,便假意拖延道:“谁派你来的?你先说。”
连天横哪里耐烦跟他闲话家常,站起身来,又是当胸一脚,踹得陶抱朴吐出三大口鲜血。瞧见宝瑟儿在那里整理书堆,不禁吼道:“甚么时候了,还管那些!”
宝瑟儿连忙丢了手里的书册,走过来,手足无措道:“别打了,他会死的……”
连天横扬起眉毛,低头看他,那漆黑锐利的眸子,彷佛盛满了一砚池浓墨,忽然挤出个坏笑,蛊惑似的,招手道:“好宝儿,爷的心尖儿,你过来。”
宝瑟儿:没、没有不让你打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要打去练舞室打!
第44章
宝瑟儿齿关叩叩地响,握着绳子,将陶抱朴两脚拴在条凳的一端,满手是血,一边打绳结,一边哆哆嗦嗦地抬起沾染血污的脸:“是不是绑得紧了?”
陶抱朴痛苦地呻吟起来,呼吸如破风箱般,一口血痰卡在喉咙里进进出出:“咕……咕……”
宝瑟儿俯下身去,怛然失色:“你怎么鸽子叫?”
“咕……咕恩……”陶抱朴咕了半晌,气贯长虹地吐出一个完整的字:“滚!”
“难、难受么?我再松松……”宝瑟儿讪讪的,以为连天横只是怕陶抱朴逃出去求救,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害怕又是急乱,想起甚么似的,下定决心:“不行……你会杀了爷的……”
头顶笼罩一片阴影,连天横走过来,大拇指揩去宝瑟儿脸上的血,弯下身,抬起他下巴,在那颤动的唇瓣上一吻,轻声赞赏道:“做得好。”说着,单手拎起那凳子腿,将陶抱朴头朝下倒提起来,又把那长凳抛在空中,上下掂了掂,手背上青筋条条突起,玩味道:“叵耐老夯货,你可真够沉哪!”
陶抱朴身子倒着,浑身的血都冲到脸上,满面通红,横肉倒挂,被颠得乱弹,喘着粗气道:“谁……指使你来的?我与你这后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嗬!你放了我,我给你十倍、不!百倍的好处!”
连天横轻轻一笑,脸上浮现出阴鸷神色:“我和你的确无冤无仇,可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话毕,将绳头系在紫檀大架上,打个死结,对着长凳就是一巴掌,抽得他陀螺般滴溜溜乱转:“甚么时候招了,就甚么时候放你下来。”
这下子陶抱朴又是一阵杀猪也似的嚎叫。
连天横拍落手上的灰,把方才写的一张条子塞到宝瑟儿手里:“记得这三个字,替爷搜一搜,搜到了,赏你二十镒金。”
宝瑟儿拿着纸,低头把这几个字刻在心里,点头说:“好!”转身便跑去书架边翻出名册书信查看,看得分外仔细,聚精会神,不敢漏过一字,这辈子,恐怕只有此时能帮到连天横甚么,定要竭尽全力,才不枉他的托付。
这头连天横拾了地上那柄解腕尖刀,原来是昨夜遗漏在宝瑟儿床上的,猛地掰开陶抱朴的脖子,刀背对着肉,吊儿郎当拍打两下,咂了咂舌,漫不经心道:“我现在要开始慢慢锯你的皮,割开你的喉管,不过你一时半会,还咽不了气,我先会把你的血放干……”
这陶抱朴也是块老姜,头昏眼花的,脖子被人攫着,却死不松口。疯狂地摇头:“咕、咕……滚……滚开!”
连天横玩了一阵,觉得乏味,丟了刀,撇下他,站到宝瑟儿身边接着翻找。
宝瑟儿跪坐在地上,双手捧着册子,小心地翻阅,问:“那三个字是甚么字?”
“你抽过仙禄膏么?”
“我哪里抽得起那东西?”宝瑟儿想了想:“可我闻过那股香香的味道。”
他说得倒也不错,这仙禄膏初入中原时,还是一味颇时兴的香料,不曾入药,更不至教人成瘾。只是这味东西价格昂贵,味道也不及本土香草,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用仙禄膏合香窨香了。
“你又是从哪里闻到的?”
“爷从前送我一只香囊。那个味道很好闻。我问了人,说是里面合了仙禄膏的末子。”
连天横随手赏出去的东西不计其数,哪里还记得一枚香囊,心道这个小婊子记性倒是不错。
说着,宝瑟儿忽然抽了抽鼻子,神色立变,直起腰,连滚带爬地膝行到神龛下面,不留心撞倒一只小瓷瓶,砸在头顶,痛呼一声,顾不上揉,仍在角落里四处乱嗅。最后贴着墙,屈起指节敲敲,瓮瓮的似是中空。大喊道:“爷!快来!”
连天横走过去:“怎么?”
“我闻到这里有那股香味!”宝瑟儿手忙脚乱,揭开壁上挂的那副欺霜斗雪图,见到扇小木门,门上一个小小的机关,不禁又惊又喜,眸子亮堂堂:“快看!我找到了!”
连天横闻声,一手像拖死猪般,拽了陶抱朴过来,这时老东西已是人事不省,连天横另一手掏了燕尾镖,瞄准铜栓,欻地一声射过去,铜栓被打得偏到一边,手提长凳腿,把陶抱朴当作盾牌般,竖在身前。
打开小门,入目的是一只四四方方的橱柜,连天横确认无误,便将陶抱朴丢在一边,拿起里面的文册,正是陶抱朴里通外国、走私御米的罪证。册子里还夹着一纸包指甲盖大小的样品,物证确凿。连天横不禁顺手捏了捏宝瑟儿的鼻尖,哼笑道:“小狗鼻子,多亏了你了。”
宝瑟儿不知为何,喉头顿时发哽,四肢回暖,一股热流席卷心窝,不计前嫌,几乎当场对他感恩戴德起来。要不是今天,自己这样的人,哪里有机会帮得上忙,哪怕一丁点,也是帮!
连天横却不知道他在想甚么,一面清理那些文书,一面轻笑道:“二十镒金,够你用到下辈子了。”顷刻间分拣出厚厚的一沓,只是没有包袱可装,春衫又单薄,外面都是乱兵,若是遇着打斗,少不得要散落一地。
正为难时,宝瑟儿想起甚么,忙去取了琵琶来:“爷,放在这里面便是。”
连天横瞥了一眼:“这把琵琶不是你最喜欢的?开了膛就用不得了,留着罢。”
宝瑟儿连忙摇头,怕他不要似的:“我早就弹腻这把了,正想换新的!”不等连天横答话,闭上眼,便将琵琶往桌上狠命一砸,几根弦一齐被砸中,伤到琴槽,嗡嗡嗡嗡地哀声乱泣,宝瑟儿被这杂音闹得喘不过气来,再睁眼时,花头被砸歪,几只楦花轴滚到地上,却依然藕断丝连,宝瑟儿举起琵琶又是一下,正中琵琶颈,半截当场抉断,掉到地上,面板裂开一道缝隙。“断了、断了……”宝瑟儿自言自语,指尖发冷,拾起琵琶的尸身,奉与连天横,讨好道:“好了,可以放了。”
连天横拿过琵琶,边将文书一册册塞在琵琶的空腔里,边安慰道:“不打紧,出去了,爷给你买新的。”
宝瑟儿回不过神,不去看那琵琶,半晌才点头。
连天横放好了文书,外头的刀兵之声渐渐地静了,陶府人马虽多,却哪及影门士功夫高强。正巧此时文书找到,便可汇合。这时宝瑟儿忽然一把推开他,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连天横低头看时,宝瑟儿小腿上插了一把尖刀,刀柄那头被陶抱朴握住,挣着要杀连天横,却刺中了宝瑟儿,仍不甘心,拔出刃,一股鲜血喷出,又要来砍连天横。
连天横一脚跺到他手上,脚跟狠碾,陶抱朴疼痛不已,右手脱力,刀子啪地掉到地上。连天横蹲下来,掀起宝瑟儿衣裳下摆一看,那纻丝白袜染得海棠花一般红,只是不知伤口深浅,抬起一边眉毛,问道:“打不打紧?”
宝瑟儿后背冷汗直冒,咧嘴笑道:“又是一笔瞧伤抓药的钱,我记在账上了。”
连天横见他还有心思调笑,料想伤势不重,便对半撕了一张冰绡帕子,给他裹住,吩咐道:“你在屋里不要动。”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骨哨声,先前影门士便以哨为约,这般哨声便是召众人聚集到西门。连天横不知何事,又把沉重的琵琶塞给他:“护好这些文书。”又翻出一张白玉牌给他看:“一会有人亮出这物,你便将琵琶给他,马上就走,出去把伤治好,知道么?”
宝瑟儿点点头:“那你呢?”话一出口,又觉得多问无益,只是抱住破烂的琵琶,忍着痛道:“你要小心。”
连天横嗯了一声,蹲下去又看了眼他的腿,血似乎流得更多了。这时却无可奈何,不能去管。陶抱朴在一旁死鱼般地抽气,也是命大,连天横便拿出药瓶,往他嘴里一气地塞,又拿了茶壶,壶嘴对准喉咙里狠灌,冷冷道:“该是你喝的,还是你喝的!”
陶抱朴起先还挣扎两下,腿一蹬,两眼翻白,便彻底绝了气。
“背过去。”连天横唰地抖出解腕尖刀,刀刃上光芒一闪。
宝瑟儿虽不知他要做何事,却还是乖乖地转过身。
只闻哧地一声,似鲜血喷溅、骨肉分离,再回头时,连天横手里提着一只人头,淅淅沥沥的还在往下滴血。宝瑟儿吓得往后爬了两步。
连天横站在门口,唇角沾血:“你不要看。“又道:“文书自会有人来找你来要。”
宝瑟儿抚着剧痛的小腿,摸到一手淋漓潮湿的血,不敢去看陶抱朴的尸首,手脚并用地爬出来,坐在门槛上,发觉北屋前也七零八落倒了满地的私兵。他还想嘱咐两句,连天横却大踏步走了,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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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镒金,约五百万人民币,不用太在意,这是一个杰克苏狗血故事
做了封面!快来夸夸我!!!(疯狂明示
第45章
连天横足尖轻点,循着那骨哨声飞去,三两步翻身上墙,不巧正落在乌泱泱乱兵堆里,顷刻间如冷水滴热油,炸开了锅,那些私兵不要命般,挥枪厮杀,连天横双目赤红,一路上披荆斩棘,左手提头,右手抡刀,轰然砍出一条血路,杀出重围。自觉耳边嗡嗡的,眼眶也刺痛了,浑身的血液在筋脉中发热沸腾。
“不要恋战!”姚迢清喝道:“待宾客散了,即刻便走!”
连天横对准张千,嘘地吹出一声口哨,扬手掷出那肥硕头颅,踢蹴鞠般,一颠,一拐,越过人群,在空中划出道漂亮的弧线。张千会意,跃起身,双手接住,抛与最近的小八,小八拿到手里看时,正见着一张死人脸,四目相对,“啊”地鬼叫一声,惊恐万状,烫手似的甩给丁亮。丁亮用脚背接了,抬到半空中,耍了个拐子流星,踢给姚迢,姚迢展臂,揪住陶抱朴发髻,稳稳地提在手上。
扈桂正欣赏血肉横飞的盛筵,却瞥见一人提着陶抱朴的人头,脸色顿变,踩着高高低低的杏花枝,飞身落到地上,震声下令道:“捉住他们!夺回陶贼首级!”
连天横揪住前来扑杀的私兵,在脖颈处一劈,骨裂声喀嚓作响。喝道:“立刻差人去北屋!”
姚迢一刀削去敌军四根手指,皱眉道:“人太多了!杀不过去!”
“可是宝……可文书还在那里!”
姚迢怒道:“先不管文书!”
连天横口里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撇下这里,错身,收刀,铮地一声,靴子蹬上刺来的枪尖,踩着人头便朝北闯去。
“连天横!在此处从护妇孺,若今日伤及无辜,”姚迢寒声斥道:“拿你是问!”
那站在高处的红旗兵纷纷瞄准,朝这里射出乱箭,箭矢上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射穿黄旗兵铠甲,登时皮焦肉烂,嗤嗤作响,哀声遍地。
火苗滋长飞快,蹿到游廊,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刹那间划出一条火线,将北屋与西苑彻底隔绝开来。
连天横站在游廊这头,额角青筋条条绽起,火光映眸,眼皮跳动,反手握紧刀柄,深深吸了口气,回转身,复又闯进一片刀光剑影里。
北屋这头却是静得逼人,宝瑟儿久等人不来,左顾右盼,心焦如焚,抱了琵琶,扶着门框站起来,身后却有人呵斥道:“你是何人!”
宝瑟儿一回眸,见是个黄旗兵,矮小个子,目光凶恶,腋下夹着头盔。不禁后退一步。
那兵走过来,在他肩头一搡,逼问道:“你手里拿的甚么?交出来!”
宝瑟儿被推了这把,支撑不住,摔在地上。下裳浸得鲜红,连忙假意求饶,将琵琶呈上去,待那兵放松紧惕,大步走来时,趁他不备,拔下钗子,狠命往胯下一刺。
那人霎时间疼得失声,睁大了眼,捂住下身,宝瑟儿操起那沉甸甸的琵琶,奋力往他胸口一捶,把这人击倒在地上,还不放心,抡起琵琶,对着他的脸连砸几十下,见那人鼻梁歪斜,口中溢出血沫,不再动弹,才颤抖着收手。自己反倒累坏了,呆呆地盯着地上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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