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风扬起头,呐呐道:“围巾…”
“嗯,还在吗?”
段明风恍若未闻,失神的看着塌边:“围巾…是不是棕色格子的?”
我已经忘了那条围巾长什么样,段明风有些激动,爬起来压到我胸口上:“我每年冬天都戴的,原来是她给我的。”
我就知道段明风他很在意姑妈,哪有小崽子不想念亲妈的,只是段明风把自己关在壳里,用冷漠和疏离畏惧着所有人,非得别人先爱他,他才敢敞开心扉。夜色暗了下去,他眼睛却明亮,星河皓月,在虚无缥缈的黑暗里明灭又清晰。
那天深夜我被他吵醒,他哭了满脸的眼泪,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看他?我吓了一跳,明明睡前把他哄得好好的,但他竟然还是害怕,他坚持说这里不是他的家,我怎么说都说不通。
他的反常和固执是我始料未及的,住在我家时明明很快就适应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姑妈在这儿他还会说“这里不是我家”。我有些烦躁的抱住他,大言不惭的说每周都会回来看他,他反复确认,我闭着眼敷衍的点了头。
但我食言了,我只是哄他的。
第20章
由于我的言而无信,段明风在爷爷家只住了一个月就回了王守中家,姑妈患得患失,经常神经质的打电话去王守中家叫他把儿子还回来,且她不分昼夜,有时单独打王守中的手机,更多时候直接打到王守中家的座机上,连王守中的办公室电话也不放过。这就像个导火索,把陈年旧账从阴沟里刨将上来,溅出的污水把每个人都弄得腥臭不堪。
段女士是最先发飙的,深更半夜操着一口流利的湖南话和姑妈对骂,我姑妈平时看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其实不然,是个红玫瑰,娇艳欲滴,刺儿大。我爸的脾气随奶奶,比较温和,姑妈随爷爷,是炮仗,还是那种五十扎一捆的冲天炮,要么不炸,一炸就连环炮。姑妈幼年时也曾在湖南待过,她听得懂段女士的湖南脏话,很机智的用南京脏话回骂过去,骂得来劲时还夹杂着英语和德语。段女士听不懂,就只能来回的发出疑惑:“你要哦改咯?”(你要怎么样?)
姑妈冷冷一哼:“尼增是太犯嫌咯,吾跟你港不清楚,你喊姓王滴来接叮话!”(你真是太讨厌了,我跟你说不清,你叫姓王的来接电话)
保姆把这些当闲话说给我妈听,我妈再惟妙惟肖的把这些复述给我,我在军校办公室里冒了一头汗。刚开学在军训,按理是不准请假的,听学长说班里一周只有四个外出名额,大家可以轮流休息,挂了电话转头我就去找班长请假,无论如何我也得先回去一趟了,我表情凝重,班长唬得一愣,急急忙忙打了假条。
段女士在姑妈这里碰了钉子,必然会把火撒到王守中和段明风身上,他们夫妻就算打架我也管不着,但要折腾到段明风头上我就会和姑妈一样暴躁。其实这事儿轮不着我一个晚辈去置喙,但段明风闷葫芦的个性,我怕他就算受了委屈也不肯跟人说。
也许段女士并没有为难他,也许他忘了我的手机号,也可能他一直在生我气,我开学快两个月了他也不给我打电话,这太反常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指不定晚上又偷偷抹眼泪呢。
我拿了假条什么也没收拾,直接穿着迷彩服就从学校出来了,晚上不能在外过夜,我只有七八个小时的时间,喊了出租车直奔王守中的别墅,我给段明风打电话,提示已关机。
周六他应该会在家,我去碰碰运气。
保安不让我进,我只得打电话给我妈问王守中家的座机号,接电话的是个小姑娘,应该是王丝甜,一听我说找段明风,立刻没好气的撂下电话大喊:“喂,有人找——你听见我喊你了吗?喂!段明风!你不出来接我就挂了哦。”
我耐着性子跟她说:“甜甜妹妹,你跟段明风说是表哥找他。”
王丝甜说:“表哥?怎么是你啊…”
她的口吻带着讥诮和笑意,很怪异,好像我找段明风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地板“踏踏”的闷响,段明风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他细细的喘着,不说话。
但我能听出来是他的声音,我说:“我在你家小区门口,进不去。”
段明风这才小声的喊我:“赵易岚…?”
我一听他说话就想笑:“没大没小,是我,你哥。快告诉我怎么进去。”
他说:“等等。”
又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他回来:“可以进来了。”
我在保安审视的目光下潇洒的推开人行铁门,绕了一大圈才找到王守中家,段明风出了大门站在台阶下等我,我甫一照面,他先是一愣,然后推开院子的大铁门跑了出来,我以为他会扑过来,但他竟然在我三米远的距离处止住了步伐。
一股难言的失落猝然袭上心头,转瞬即逝,我从他闪烁的目光里察觉到克制和渴望,小狗似的,因此我很肯定他在跟我怄气,我说:“怎么的?晒黑了就不认识了?我这才走了几个月段明风就不欢迎我了,真伤心。”
他鼓起腮帮,一副倔强的模样:“明明是你…”
段明风特能记仇,我深有体会,但很好哄。我吊儿郎当的抬抬眉:“你什么你?还不过来给我抱抱。”
他闷头撞进我怀里,又蛮又乖,把我的迷彩服扯得变形,抱着我嗡声嗡气的埋怨:“你说话不算数。”
这小屁孩一见面就算账,我打着哈哈糊弄过去,没办法,军校管得太严。
段女士在家,邀请我进去吃午饭,王丝甜像看黑猩猩似的一直盯着我,小丫头围着我问了一堆有的没的,一口一个“表哥”叫得还挺甜。段明风在一旁插不上话,冷不丁来了句:“他不是你表哥。”
王丝甜一跺脚跑了。
我婉拒了段女士的好意,搬出长辈来说事,我说是爷爷让我来接段明风去吃饭,家里亲戚都在,实在不方便留下。段女士脸色不好,客套了几句就回房间。
段明风以为我真是接他去吃饭的,径直往门外走,我拉住他说悄悄话:“我下午四点之前就要回学校,你住这儿他们对你好不好?要不还是回去跟你妈住吧,她挺想你的。”
段明风踌躇了一会儿,低落的说:“住哪里都一样,没有什么好不好的。”顿了顿,他问我:“哥,你想我住到外公家吗?爸爸不喜欢我去外公家,我妈前段时间经常打电话给我,爸爸说会影响我学习,把我手机没收了。”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令我窒息,何况段明风,我心疼的摸摸他的头发:“随你高兴,你爸爸那边不是大问题。”
后来段明风两头跑,常常在爷爷家住一段时间就回王守中家住,一年里来来回回好几趟。说来好笑,每次都是我爷爷先耐不住,发脾气说王守中不像话,故意不让他外孙回家。有时直接让小刘司机开车载他去王守中家,亲自把人接回。
我有时候想,如果让爷爷早一点见段明风,也许段明风不会有今日王家赵家二选一的难题,是我们总怕爷爷停留在当年的偏见上,排斥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孙,才三番五次的错开了他们祖孙俩的碰面。其实人和人之间的隔阂只是一层泡沫,碰一碰就破了。何况段明风长着一张白净温润的脸,说话轻声细语,性格忧郁内敛,特别招人心疼。任何一个直脾气的人碰上段明风都得心软。
我在军校的四年里除了日常上课和训练,放假了也经常出不来,学校组织集训家常便饭,一年里见段明风的次数屈指可数。段明风的成绩名列前茅,是实打实的优等生,我爷爷在饭桌上喝多了跟老朋友们吹嘘外孙如何如何优秀,牛皮吹得震天,同学里有家世相当的,这话通过他们传到我耳朵里,跟我关系好的几个常常拿段明风打趣,好奇我表弟到底是何方神圣。
戚嫣然的外公和我爷爷是同窗好友,如今她和我也是同窗。这几年走得近,同学们起哄门当户对之类的话,她性格活泼又温柔,很多人夸她是校花,大半个学校的男生都喜欢她,我对和美人传绯闻并不反感,但对她并没有产生强烈的爱意,她人美家世好,多少也有些骄傲,我们就这么不咸不淡的暧昧着,谁也没有表白,一直到了毕业。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第21章
虽说是毕业了,但军校会统一分配学员到部队上去,戚嫣然考研,要留在学校继续读研,我离校那天她来送我,恰巧段明风跟着我爸妈也来了学校,她见着段明风第一反应就是搭到我肩上感叹:“你表弟…真白。”我苦涩的笑了笑,哪有进了军校不晒太阳的,就算是女孩儿也照样得艰苦的参加训练,校花戚嫣然也难逃摧残。
段明风好奇的四处张望着,跟在我爸妈后面步伐缓慢,他这几年个头窜得快,不像四年前一米六的小豆丁,如今目测也有一米七五,已经到我下巴了,远远看去翩翩少年,清瘦白净,不笑的时候像只优雅又孤傲的丹顶鹤。
一笑还是只傻乎乎小奶狗。
他一笑我也想笑,我的视线越过爸妈和他对视,招手喊:“我在这儿!”在一众绿油油的制服里爸妈终于看了过来,我耸了耸肩,戚嫣然识相的把手臂放了下去。爸妈认得她,一顿“叔叔”“阿姨”“大侄女”的寒暄,戚嫣然嘴甜会来事儿,把我爸我妈夸得合不拢嘴。
段明风傻站在一旁,格格不入的样子,他一贯是不会应付这种场面的,在爷爷家住了这么些年,也常有客人登门拜访,漂亮的客套话一箩筐的从他左耳进右耳出,一句没学会。我走到他身边去,冲戚嫣然抬抬下巴,段明风这才后知后觉的喊她:“姐姐。”礼貌又冷淡。
戚嫣然倒是笑呵呵的,她似乎对他很感兴趣,跟我们一起吃午饭时一直若有似无的瞄段明风,段明风和她对过几次眼便低下头闷声喝粥,脸都要埋碗里了,店是我妈订的,新开的港式餐厅,一大锅海鲜粥挡住了段明风的脸,我说:“段明风别光顾着喝粥啊,怎么不吃菜。”
他茫然的抬眼看我,我夹了半只烤鹌鹑给他,他用筷子拨了拨又夹回我盘子里,我妈说:“别给他吃肉,最近胃不好,医生不让沾荤腥,就只能喝粥吃面条。”
戚嫣然还在看他,我一心烦就用肩膀撞了她一下,低声调侃:“你老盯着我弟干嘛?想喝粥我给你盛一碗。”
戚嫣然莫名其妙:“我没想喝粥啊,你弟长得像个明星,我一下想不起来是谁。”
我不知道她这是习惯性客套还是说真的,我爸妈闻言也打量起段明风,笑眯眯的夸段明风是小帅哥,还打趣他:“学校里有没有女同学暗恋你?”段明风无所适从,尴尬得满脸通红。
我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段明风整天忙着学习,估计女同学都认不清,再说了哪有姑娘喜欢他这样的书呆子。”
段明风把筷子搁下,金属筷尾和瓷盘边缘发出“咔哒”一声脆响,他乌溜溜的眼珠在我和戚嫣然脸上流转,然后一本正经的瞅着我说:“有的。”
我:“……”呵呵,还挺能耐。
一顿饭吃得食不甘味,可能是外人在场的缘故,也可能是港式餐厅口味清淡提不起食欲,段明风吃了一小碗粥就兴致缺缺,白瓷勺子在碗里搅来搅去就是不往嘴里送。我以前在学校没觉得戚嫣然聒噪,不知怎么的今天话这么多,简直口若悬河。
饭后我爸开车先送戚嫣然回学校,然后载着我行李回家,终于清净了,我舒展胳膊问段明风:“你现在住哪?”
他会意:“去外公家吗?要是你去我也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段明风不再喊我“哥”了,要么直接“你”要么就是连名带姓“赵易岚”,他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粘人是很正常的,就是有点儿…孩子长大了的惆怅。后来他只在床上受不了的时候才喊我“哥”,用特别娇气的那种哭腔,每每喊得我头皮发麻。
他都邀请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分配部队暂时还不用报到,我有一个月的假期可以休息,奶奶让保姆另外收拾出一间客房给我住,但我高中和大学同学们隔三差五约我出去聚聚,我很少时间在家待着,段明风暑假也在上课,我和他一般只有晚上才照面。
七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戚嫣然邀请我们几个大学好友去她亲戚家开的溜冰场玩儿,都是平日在学校就关系不错的,家里长辈也都互相认识。我同班同学王宇超和他好哥们秦裕一早在群里说要给我们准备惊喜,带了几个脸生的女孩儿过来,一看就不是军校生,个顶个的盘靓条顺,看着年纪很小。
我在场边立住冰刀,往后架着胳膊和场外的戚嫣然说话,她撇了撇嘴:“瞧瞧这一个个的,带了这么多美女来,哪是溜冰啊,借着站不稳摸屁股摸腿的,平时没看出来他们这么**。”
我笑笑:“军校管得严,是挺憋的。”
戚嫣然在我身后沉默了片刻,伸出纤细的胳膊搂住我肩,冰面寒凉,一股温暖潮湿的气息扑在我耳廓,她问我:“那你憋吗?”
第22章
我把戚嫣然的手腕攥着,她暗中跟我较劲不肯松开,我说:“谁让我没对象呢,只能憋着。”
一瞬间她的力道撤开,紧接着狠狠砸了下我肩头,娇嗔:“你什么意思?”
我回过头看她,她脸上带着极为勉强的笑意,眼睛炯炯的盯着我,看来我说错话了,我并不想把关系搞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即使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我说:“大妹子,你忘了部队提倡晚婚?我家家训结婚前不能乱搞,综上所述我只能憋着。”
戚嫣然脸上阴晴不定:“别转移话题。”
我:“?”
她说:“什么叫‘我没有对象’?”
散着长发的小姑娘们从我身边快速滑过,含羞带怯的打量着我们,像一只只鲜活的百灵鸟,戚嫣然揪住我衣领迫使我回过身面对她,我稳住冰刀冲她笑笑:“我有吗?”
戚嫣然咬了咬嘴唇,像是彻底被我惹怒,她重重吻下来,牙齿磕到了我的嘴唇,她一向矜持自爱,我没想到她竟在大庭广众下不管不顾的与我亲热。颤抖的舌尖顶开唇缝在我牙齿外扫来扫去,无路可进,她的骄傲和自尊逐渐回笼,松开了唇,将我一把推开,我摔在冰面上,她恼羞成怒,红着眼骂了句“赵易岚你混蛋!”扭头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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