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瞧看一眼,竟然无需通报,把令牌还给他后,直接引他们进去:“公子们来的巧,我们主子今日休沐,在书楼看书呢,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休沐都泡在书楼,李月来暗自叹了口气,只觉这些人真狠,白白辜负了满院子的春光。
周府亭台楼阁,目光所及之处,皆美如画卷。
到了书楼,他们还是在外面门口站了一会子,等守卫进去禀告后,留下陈琼,二人提着几盒子礼物直径上楼去。
周原正在窗户边品茶,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见他们上楼来,默默翻开手中的书看起来。
“周侍郎”。
陈暮雪和周原是旧相识,先打招呼,李月来抬眼看去,这周原长的算是俊朗,看面相是个坦荡君子。
☆、琴倌儿
他也跟着微微低头向周原示意。
周原应声站起来,迎了他们几步,让他们在床边榻上坐下。
“李相公可是贵客,你和暮雪在一起后,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们一起上我这儿来,”周原招手吩咐仆人上壶新茶,一边看向李月来,实在搞不懂陈暮雪这时候带着他来找自己干什么。
李月来把礼盒放到桌上,四处观摩了一圈,周府不愧是高官之家,四处陈设很是豪奢。
他见陈暮雪要回周原的话,抢声道:“周侍郎,小民是带着暮雪来一起感谢您上回的救命之恩”。
周原目光扫过盒子,都是些寻常的点心,没一件是超过五两银子的东西,这谢礼可是寒酸了,陈暮雪跟了李月来,竟陷入越来越差的日子了?
但不怪李月来,他方才拉着陈暮雪是准备直奔玉器行的,却被他止住,说什么周原财大气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随便买几盒好吃的点心就成,不破费那银钱。
当时李月来听着还挺有道理,现下到了周原面前,看他打量东西的眼神,后悔极了,怎么能在周原面前丢份呢!
只是现在悔也没用,他僵硬着挺过这段周原没答话的尴尬,仆人这时端新茶上来,给李月来和陈暮雪倒了一杯。
茶的清香四溢开来,瓷杯中茶叶饱满新嫩,水色浅淡,很是好看。
周原闻了会儿茶香,这才慢慢悠悠开口:“李公子可别嫌我说话直,我这么做是为了暮雪这个老朋友”。
话头突然引到陈暮雪身上,他刚浅饮半口茶,不觉眉间舒展,听罢又去看周原,待开口讲话,周原又说:“君山银针就剩二两了,专门留着等你来喝”。
这话过分了,还是当着他的面。李月来紧紧攥着茶杯也不饮,只说:“现在暮雪更喜欢玉绿茶”。
“是么”,周原语气轻飘飘的,一边若有似无地看向陈暮雪,似是无意,又像是有心:“经年习惯,朝夕可改,也是难得”。
李月来本是来真心道谢,顺便宣誓一下自己和陈暮雪夫夫琴瑟和鸣。周原一上来就开始几番挑衅,实在让人难以有好脸色。
他想怼回去,陈暮雪道:“以前只喝君山银针,以为不会再有比它好的茶,直到品尝了玉绿,才知什么是最适合自己”。
周原饮了一口自己泡的白毫银针,对陈暮雪的话毫不在乎,转而对小厮道:“唤琴倌儿来,好茶还得有琴音相佐”。
礼部侍郎是个会享受的,权宦之家,养个“琴倌儿”玩乐也是常事。
李月来眼巴巴儿地看一个身形细挑的白衣男子走来,抱着一把古琴,双腿间岔开了,纱布间白白的腿若隐若现,勾人心魄。
还是礼部侍郎会享受啊!李月来暗搓搓地想。
见李月来脖子都抻歪了,陈暮雪扯他一下:“喝茶!”
李月来转过头来,摸摸鼻子牛嚼牡丹一口饮尽君山银针。
“周大人想听什么曲子?”琴倌儿坐到周原身旁,放下琴侧头笑问他,满脸温柔神色。
琴倌儿的身姿面容姣好,看着也别眼熟。
不似一般男儿粗犷,不禁让李月来怀疑也是个柔身儿。
“来者是客,不如让客人点吧,李公子,想听一曲什么?”
这是欺负他不懂琴音么?
“我想想”,李月来慢声回道,一边给自己续茶,扫了陈暮雪一眼,脑子里蹦出来的只有风筝误,可那是戏曲,琴能谈吗?
他不知道。
保守起见,还是换个。
李月来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一个,脑子里来回蹦哒的就那几个词。
周原默然打量着李月来,镇水村出来的,估计也是不爱读书的,能有什么高雅品味。
琴倌儿看了看周原,顺嘴对李月来说:“琴倌儿别的不会,弹琴还是能入耳的”。
陈暮雪想给李月来建议一首,又不能直说,于是高举起茶壶长长倒了一杯茶。
李月来眨眨眼,看看陈暮雪侧脸,突然发现这琴倌儿神似陈暮雪!
他惊讶之余,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水杯满了,陈暮雪见他还没说出来,仰头把茶喝完,又倒了一杯。
李月来脑子里想的是高山流水,吐出来却是:“广陵散”。
陈暮雪:“………”。
周原眼中闪过惊讶,顿了会儿才抬手让琴倌儿弹:“幽州城中好些年都没听到过广陵散了,不知琴倌儿愿不愿意”。
弹琴是琴倌儿的手艺,哪有难得到他的,看二人眉来眼去,只怕也没有不愿的。
但李月来看着难受,总觉得是周原和陈暮雪在深情相望,周原将自己满腹的坏主意移到了琴倌儿身上。
果然,琴倌儿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奴愿意为公子弹奏一曲广陵散”。
说罢,琴声起。
旋律激昂慷慨,听得李月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仿佛置身战场,看见一个陷入绝境的将军绝地反击,画面感太强了。
一曲罢,他沉浸在琴声中久久不能脱离,再看这位琴倌儿时,眼底多了几分惊色,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不是那种空有一副皮囊的草包。
再后来,都是周原和陈暮雪谈论诗词歌赋,十分愉快,偶有两句询问李月来的看法,他都是“嗯啊”敷衍过去。
只是最后要走时,周原突然来了句:“李公子来华源书院读书,他日高中后,可别忘了我”。
李月来拱手一笑:“我读书全当给阿雪陪读,不指望其它”。
周原颇有深意道:“那就好”。
好什么???
方便以后陈暮雪做官后,他们两人在官场上打情骂俏?
李月来心里一堵,但没表现出来,稳稳当当跟着陈暮雪离开周府。
马车上。
李月来扯着陈暮雪问:“我考不上官,周原乐什么劲儿?”
陈暮雪知道他在钻牛角尖,理了理衣服:“官场上的人喜欢故作高深,别人随意说两句,你何必猜来猜去费心耗神”。
李月来瞧了陈琼一眼,在陈暮雪耳边道:“你以后要是同我这样说话,我就好好收拾你”。
热乎乎的气息扫得陈暮雪耳朵发痒,他往后躲了躲,岔开话题:“你知道刚刚为什么琴倌儿说愿意为周原弹《广陵散》么”。
“一首琴曲子有什么深意?”
陈暮雪道:“听得时候是不是觉得有戈矛杀伐战斗的气氛?”
“确实,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李月来点头赞同,肚子里没墨水,只会用鸡皮疙瘩来形容自己的震惊。
“这首曲子在我朝是禁止演奏的,琴倌儿弹了要是被举报,能掉脑袋。”
“为何?”
“广陵散表达的是被压迫者反抗暴君的斗争精神,哪位君主想要自己的臣民听”。
李月来回想起琴倌儿的弹奏,突然一阵寒厉,觉得自己听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东西,马上要被杀头了。
“那怎么办?”
“周原还是有这个把握的,既然能让他弹,必不会让别人知晓”,陈暮雪掀开车帘,是中盛堂大门:“下车吧,到了”。
☆、上课
顾林此时还没下诊,但正在歇息的时候,从茅厕出来,许是看了一天诊,累的慌,正在揉眼睛。
他们正巧撞上。
“顾大夫”,李月来率先朝他招手喊道。
顾林听到声音,先是愣了一下,再慢悠悠看向李月来,目光依次扫过,最后落到陈琼身上,轻声道:“你来啦”。
不是意外,不是惊讶,声音更多的是欣喜,看见陈琼的高兴满满从语气里喷薄出来。
陈琼点点头,从陈暮雪身后走出来些:“来抓点调养身体的药”。
顾林眉头一皱,略微染上些紧张的神色:“你病了?”
“没有没有”,陈琼连连摆手,解释道:“想把身体调理强壮点儿” 。
顾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说完又看向陈暮雪和李月来:“二位公子里面请”。
“不了”,李月来非常善解人意地拒绝道,这种时候,他们更需要的是独处,他拉着陈暮雪往外走:“陈琼喜欢热闹的地方,若顾大夫看完诊了,就带他去街上逛逛,枯岭杂货铺的伙计晚点儿会来医馆门口接他”。
说完,不等顾林和陈琼反应,他就已经拉着陈暮雪踏出了中盛堂大门。
陈暮雪边走边有些不放心道:“liu陈琼一个人会不会……”。
李月来笑道:“你就放心吧,他要是不愿,早跟出来了,不信你现在回头看看,他还在不在”。
闻言,陈暮雪真回头望了一眼,陈琼早就和顾林跑没影了。
怅然若失,他大抵还不明白,这是一种儿大不由娘的感觉。
两人出了中盛堂,顺路去了一趟枯岭杂货铺,通知刘安过会儿去接陈琼。
陈暮雪还有些不放心,在杂货铺磨磨蹭蹭半天没走。
李月来道:“陈琼是大人了,总有一天要离开你,你得学会放手”。
理是这么个理,但实际上做到又是一回事,听李月来又说:“走吧,晚了回书院都得天黑了”。
听罢,他还是硬着脸和李月来坐上马车,赶往华源书府,途中李月来还下车买了本《寻商天下》。
陈暮雪好笑道:“你是下决心要选白院长了?”
“那当然”,李月来随意翻了几页:“好书好书!”
陈暮雪笑了笑,不再打扰他难得的书兴。
回到书院正赶上公厨,在蓬莱酒家吃了好的,在品品这清淡小菜难免有些难以下咽。
李月来吃了半张饼,喝了一碗白粥,等陈暮雪慢条斯理吃完一小碗南瓜才踱回寝舍。
洗漱完毕,李月来抱着枕头非要和陈暮雪挤一张床上。
“睡吧,我困了”,陈暮雪岂不知道李月来想干什么 ,故意侧身背对着他打哈欠。
“我一点儿也不困”,李月来紧紧贴着陈暮雪后背,脑子里不断出现那个和陈暮雪相似的琴倌儿,周原到底和他家阿雪过去要好到什么地步?
陈暮雪感受到身后的李月来越贴越近,一片滚烫,恨不得把自己揉到骨子里去。
他无奈地艰难转身,额头抵着李月来下颌,好声好气平息道:“睡吧,明早还要早起呢”。
“我不!”李月来凑着脸往陈暮雪脖子里藏,一边吐气挠他痒痒。
这一夜,李月来对着陈暮雪乱喊,阿雪中夹杂着“琴倌儿”。
“阿雪,那人对你有意思”。
陈暮雪知道,他说的是周原。
…………
早晨,第一堂课,是林夫子授《论语》,授课间大约坐了二十几人,大家都早早儿的等候着夫子。
林夫子年迈,声音极慢,喜欢拖音,听得李月来昏昏欲睡,哈欠连天,只能硬撑着眼皮盼望下课。
陈暮雪趁着林夫子转过去坐下,拍了拍李月来:“醒醒,待会儿有白院长的课”。
一听白秋横,李月来顿时精神抖擞,翻出《论语》底下那本《寻商天下》,然后仔细阅读起来。
“李月来”。
林老夫子虽眯着眼睛,一眼就把他书皮上的《寻商天下》四个大字瞧得清清楚楚。他年纪是大,教了这么多年的书,可一点儿也不含糊。
夫子一点名,李月来簌地一下站起来,恭敬看着他:“夫子”。
林老夫子摸了一把胡须,问道:“书里,你最欣赏哪句?”
李月来对陈暮雪投来的担忧目光置之不理,这点能难倒他?
闭目思索片刻,他淡然背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是认真的吧?”
“我觉得他在搞笑”。
“好了好了,别笑了,你看他的脸色”。
见周围人此等反应,李月来刷的一下脸红了,匆忙看向旁边的陈暮雪。
陈暮雪已然埋下头去,好像在认真看书。
后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李公子,夫子问得是《论语》,不是《诗经》”。
李月来回头一眼,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望霁这厮,语气还假惺惺的好像很真诚,其实肚子里全是坏水,指望他出丑。
哼。
李月来回过头,朝夫子弓拱手道:“学生错了”。
林老夫子长长叹了一口气,朝他摆摆手,懒得再管,继续授课,毕竟书院里这种学生杜绝不了,最后能成大器的始终是少数个。
这堂课上的尴尬,李月来再也没瞌睡了,盯着林老夫子一动不敢动,就是一句也没进心里去。
好不容易下了林老夫子的课,李月来回头去找望霁。
这小子,上回在月池边看他就不爽了,正好新仇旧怨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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