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怕是心腹,也只在会客厅待了片刻功夫,送过茶便被遣了出去。
方衍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是昼月素日最喜欢的子规,林掌门尝尝。”
林听浅啜了口,欣慰道:“和垣怆特产的故云很像,看来无论走到哪里,昼月还是惦记着门派的。”
甫一交锋,方大盟主心口就被暗暗堵了下。
感情林昼月爱喝子规,是因为垣怆的故云,五十年,半个字都没跟他提过,倒是能藏得住事。
这点子阴郁的情绪并未翻起就被压下,方衍跟着点了点头:“昼月总是专一。”
林听意有所指:“那也得看被专一的对象值不值得。”
方衍笑道:“林掌门说要与在下商议昼月的婚事,昼月对垣怆感情深厚,大典上自是不能缺少垣怆的一些习俗,不知林掌门有何提议?”
林听将茶盏放回桌上,并未收敛的相撞声响在会议厅内,像是特地做出什么开始的象征。
林听:“林某此次前来仙盟,本是打算与方盟主讨教一番,不过眼下方盟主有伤在身,林某也不愿胜之不武。”
掩在一身法衣之下的伤口还未来得及仔细处理,普通修士也就算了,碰上修为高强、又对垂霄剑分外熟悉的垣怆掌门便再也藏不住。
方衍淡淡道:“林掌门倒很是自信。”
林听:“比起方盟主还差的远些,事到如今,方盟主还坚持认为昼月会回心转意,林某佩服。”
方衍:“林掌门千里迢迢来到仙盟,就是为与方某说这些小儿斗嘴之词?”
林听:“除了想为昼月讨个说法外,林某还想看看昼月这么多年的道侣是个什么人,坦白说,我很失望。”
话说到这个地步,和指着方衍鼻子骂没什么区别。
饶是方衍既想看在林昼月的份上,不愿与林听搞得太僵,又想在这位他以为的情敌面前摆出一派正宫的气量,此刻脸色也没有太好。
然而林听却像是看不懂欲来的风雨,自顾自道:“方盟主与昼月说的话我多少听见了些,方盟主执掌仙盟多年未有敌手,也未有谁敢违背你心意,时日久了,便觉得天下人都该如此。”
“可昼月也是被垣怆一众同门捧在手心上长大的,他有修为傍身,又有我垣怆相护,不是必须依附你才能苟且存活的菟丝花。”
“王道路孤,方盟主既想有人相陪,又想让人跪在底下,世间断无这种道理。”
方衍沉沉看着林听,只觉林昼月这位师兄实在很能胡思乱想,他何时想让林昼月跪着了?
他现在巴不得把林昼月养得好好的,陪林昼月整日开开心心。
方衍寒声道:“方某从无此意。”
“可方盟主从未尊重过昼月的意见与想法。”林听,“如今修士须登天梯方可飞升,而修真界只有你与何汐亭灵根可用来激活登天梯,方盟主身怀万千修士未来,有所难处是不假,可旁人的未来是未来,昼月一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总想着以大义为名推别人去牺牲奉献,自己躲在后面坐享其成,若方盟主当了恶人也不后悔,林某还能敬你三分。”
“可如今方盟主所作所为,与那些事后最多假惺惺掉几滴眼泪做些别人并不想要的弥补,还觉得自己格外伟大的虚伪之士有何区别?”
即使话说的又多又重,林听的语气始终是平和舒缓的,但方衍仍从这位斯文俊逸的垣怆掌门口中,敏锐地觑得了那看似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长辈的言传身教。
他对垣怆在天选时代的旧事有所耳闻,据说垣怆有位极具传奇色彩的弟子,曾被压以大义之名要送去断头台,而这位弟子落难后收养了三名幼儿,其中一位,就是林听和林昼月的师尊,林深。
林深对自己师尊的遭遇耿耿于怀,养出林听这样的徒弟,也是理所应当。
这事算是垣怆旧伤,他还没低劣到去揭人伤疤的地步。
方衍收敛神色,坚定道:“做错便是做错,林掌门说方某虚伪也好,自傲也罢,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放弃昼月。”
“昼月在感情上比别人开窍得慢了太多,我本想着……算了。”林听微垂了下头,似是在做感叹一般,只是这点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方盟主若是为昼月好,便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莫再给他添乱了。”
方衍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听,像要将对方整个人都看穿般:“总不会和林掌门一样,眼睁睁看着昼月在外百年有余,自己却缩在垣怆当什么世外仙。”
*
林听走后,方衍一人坐在会议厅里待了许久。
垂霄剑造成的伤口已经压制不住,开始往外渗血,之前被削去的灵根断处也在隐隐作痛。
林听果然对林昼月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虽然立场相对,林听的一些话倒还有些道理。
林昼月在感情上很简单,爱便是爱,愿意陪他待在仙盟,为他酿酒为他平乱,恨便是恨,重生归来毫不留情,甚至见面就是拔剑相向,还将他肩膀捅了个对穿。
越是这样,才越难哄。
让他站在林昼月的角度想一想,林昼月现在想要什么?
多半是想让他滚得远远的,或者干脆也拿天雷轰一遍他,之后再也不复相见。
其他都好说,但要他像林听一样当个连心意都藏着掖着的窝囊废,他万万做不到。
子规茶已经撤了下去,新送上来的是林昼月之前阴差阳错酿成的思愁。
他当时还觉得这酒又浊又烈,现在再品,却又尝出了新的滋味。
曲殷的身影由远及近,终是在桌边停下。
方衍抬眼无声询问。
他这位属下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还是进来了。
曲殷恭敬道:“盟主有伤在身,不宜饮酒,属下帮您叫个医修看看吧?”
方衍未答先笑。
林听说他王道路孤,他身边还是有人关心的。
自是舍不得让林昼月跪在哪儿,元清大殿上的盟主之座华贵冰冷,若林昼月肯回来,他愿意铺上最舒适柔软的垫子,让林昼月舒舒服服地坐着。
前提是,林昼月愿意回来。
方衍将酒碗中剩余的思愁一饮而尽,又将酒坛细细封上。
他道:“不必了。好生收着,本君要出去一趟。”
*
问南山驻地。
方衍虽然没来过问南山几次,但他记性好,也没让任何人带路,径直去了闻剑笙最常待的书房。
书房内竖了十三个梧桐木质的架子,满满当当摆的全是书,空气里飘着股若有似无的油墨味,天花板上嵌有二十四颗玉盘大小的夜明珠,安全防火又美观。
闻剑笙正在案前翻阅着本字迹又挤又窄的古卷,见他到来颇为稀奇:“你怎么有空跑我这问南山?”
伤口早在来的路上就被他用灵力再次强行压制住,衣服也换了身新的,总不会让闻剑笙看出什么。
方衍瞥了眼闻剑笙手中的古卷,随口道:“墨灵渊,你要出远门?”
闻剑笙:“嗯,查到点东西。”
方衍了然:“那个人?”
闻剑笙笑笑:“对。”
方衍:“可能性大吗?”
闻剑笙目光落在古卷上,露出些可以称之为温柔的情意来:“总是要去看看的。”
方衍:“你为查那个人的下落,一手建立了问南山,这么多年都没多大的成果,值得吗?”
闻剑笙侧侧头,似是思考了下:“你喜欢何……林昼月吗?”
很普通的一句话,却听得方衍骤然一愣。
但他与林昼月在一起这么些年,还未曾有人这么问过他,甚至连他自己也未曾想过。
旁人自是不敢的,林昼月又是做的多说的少,而他只习惯林昼月在身边的日子,哪怕林昼月出事之后,也只是想着如何将人哄回来。
现下闻剑笙冷不丁问他一句,他竟不知怎么回答。
闻剑笙见他反应便知怎么回事,无奈地放下古卷:“之前劝过你,怎么到这时候了,你还没想明白。”
方衍缄默。
闻剑笙:“仙盟靠你撑着,你强势些没什么,修真界对你又敬又怕,这是好事。但感情上这样只会将人逼走,仙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与其盲目的叫林昼月回来,比如先自己静下心想一想,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将林昼月看做你那旧日惊鸿的延续,还是想和他这个人好好过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盟主好好反思反思。
明天昼月去找白熊报仇。
第29章 封凝
那日因天罚雷刑而暂时混沌的记忆慢慢恢复,林昼月拿着找回来的妖王权杖在手中把玩一阵,又重新收回储物袋。
就算没有恢复,他也能凭着对自己的了解去猜东西藏在哪里,毕竟对他而言,这世上藏东西最安全的东西也就那么几个。
妖界封闭已久,不过封罪入世之后,师兄和方衍都对妖界做过调查,因此林昼月知道方位。
他本是打算独自前去,结果半路上碰见了闻十七。
闻十七见他既没方衍陪着,又没师兄陪着,当即骂道一个人往情况不明的妖界跑算什么事儿,说什么都要陪他一起。
左右好过让闻十七担心,林昼月也就没拒绝闻十七的好意。
二人穿过无垠的荒野,茂盛的植物逐渐出现在视野当中,模样与人间的有不少共同之处,就是颜色过于鲜艳,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他们已经进入妖界边缘,遇见这种环境的防卫很正常。
闻十七:“长得怎么看怎么有毒。”
林昼月扫视几眼:“应该是。”
说完又对闻十七叮嘱道:“你别乱碰。”
闻十七:“我才没那么手贱好吧。”
林昼月不置可否。
怕闻十七好奇心过剩,他拉着人停都没停,继续向前飞去。
听说在他出事后封罪害怕方衍寻仇,以调度妖族寻找权杖之名缩进了妖族的王殿。
倒真如方衍所言,封罪空有野心,手腕和心机都不入流。
大约又飞了两个时辰,原本平静的四周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是有妖察觉到他们两个外人了,只是碍于他们周身的威压,没一个敢出来冒险。
林昼月目光冷冷向下一瞥,那些藏在暗处的蠢蠢欲动便都没了动静。
闻十七见状冲他挤眉弄眼:“行啊你,浴火重生之后修为更胜一筹,离分神应该不远了?”
“差不多。”林昼月估算了下,“应该就这两年。”
闻十七:“啧啧,也算是因祸得福。”
林昼月:“你呢?”
闻十七:“我才出窍中期,差得远。”
林昼月淡淡应了声。
以闻十七的年纪来算,几百岁能到出窍中期已算是非同凡响,未来寿命还长,突破是早晚的事。
他想到什么:“你姐已不再管闻家商会的事,你还跟我来妖界,不要紧吗?”
闻十七:“你当我手底下养那么多人吃干饭的?我就是出来玩个十年八年都没事。”
于是林昼月彻底放下心。
闻十七以手比了个刀的姿势:“如果封罪那孙子真躲在王殿你打算怎么办?咱们是大摇大摆地杀进去,还是偷偷给他搞个暗杀?”
林昼月蹙眉:“最好是能将封罪引出来。”
他手握妖族至宝,大可待在垣怆等妖族的人求上门,但一来他不愿让妖界的人扰了垣怆清净,二来妖界内部纷乱,封罪还特意待在王殿,加上他总不会把权杖给折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得空来取这个烫手山芋。
还不如早报仇早心静。
只是这怎么报又是一回事。
封罪待在王殿,他如果在王殿对封罪下手,那两界就真要打起来了。
其实打不打他没什么所谓,只是不想战火的原因是他。
闻十七意味深长道:“我觉得妖界应该有妖和你想法一致。”
林昼月:“什么意思?”
闻十七:“封罪妖王之位不稳,说明妖界正处在内乱的状态,他又丢了妖王权杖,还因为你的事闹得两界快要打起来,妖族若是有聪明人,肯定会把封罪给推出来。”
林昼月:“将妖王推出来受死,岂非有损妖界颜面?”
“以妖界现在的情形,与修真界难有一战之力,真打起来说不定还会亡族灭种。”闻十七,“退一步说,将封罪推出来,另外最多跟仙盟割地求和,新的妖王却趁机顶替了王位,还能将一切都推到封罪头上,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林昼月不由对闻十七露出个赞赏的眼神。
让他斩妖除魔还行,折腾这些人心算计实在还差得远,哪怕和方衍在一起五十年愣是没半点长进。
接下来的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大多是闻十七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奇闻异事,又或者生意上遇见了什么人,林昼月向来对这些修真界的琐事不感兴趣,可从闻十七嘴里说出来却别有一番趣味。
直到他们即将抵达妖族的城镇时,终于遇到了此次妖界之行第一个露面的妖。
没有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也不带任何敌意,只静静站在城墙最高处,带着和善的面目看他们由远及近。
像是特地在等他们。
“久闻清霁仙君与闻会长大名,今日一见,封凝不枉此生。”
封凝?
林昼月和闻十七在城墙上落下。
封罪以给何汐亭治病为借口来到仙盟,这其中多少含着与何汐亭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但更多的是为了请方衍出山助其解决妖界内部的动乱。
而封罪在妖界最大的对手,就是这位蛇族的族长,封凝。
这位蛇族族长一身褐红色的长衫,黑发柔顺垂到脚踝,长相虽然周正,却或许本体是蛇之故,即使笑着也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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